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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   2019年1月21日 星期一

      金银花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去图书馆,看起来准备考证书。

      周六是,周日也是。

      卫威廉看着她白天和同事相敬如“冰”,晚上独自奋斗。

      虽然醉过酒,痛痛快快倾诉出来了,但感觉她到底还是难受,需要一个人静静调节。

      这天晚上,金银花坐在前往海珠区图书馆的公交车上,无语地对他说:“你怎么老跟着我?”

      “我还没来过这边,过来看看不行啊。”卫威廉不为所动。

      “也不用天天看吧?”

      “我也是去学习的。”

      金银花被气得牙痒痒,干脆不和他说话。

      进到图书馆,两人隔着一个空椅子,谁也不理谁。

      图书馆闭馆前最后五分钟,保安已经进来整理桌椅。

      卫威廉站起来伸懒腰,看到金银花还在戴着耳机,奋笔疾书。

      她手机有消息进来,屏幕亮了,只见上面显示播放的是一首叫《最爱》的日文歌。

      “前辈,走啦,保安要关灯了!”

      金银花摘下耳机,白了他一眼。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卫威廉说:“前辈,我看你私下穿得挺欧美的,怎么看你好像比较喜欢日本的东西?”看的日本企业经营理论,听的日本歌。

      “要你管。我是欧美偏美,但是你……”金银花侧头打量他一番:“日韩偏韩。我还想问你呢,你在美国上的学,怎么穿韩国风格的衣服?cosplay长腿欧巴吗?”

      “我看街上很多人都这么穿啊,你不喜欢吗?不好看吗?”卫威廉无辜地说。

      什么叫她喜不喜欢,这人会不会聊天?她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合适好吧!

      金银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what can I say,man?”

      卫威廉却仿佛联想到什么,突然偷偷笑起来。

      神经病!金银花心想。

      卫威廉:“前辈,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

      金银花:“不知道……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应该有成千上万种活法吧,我不知道……

      我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不知道。卫医生,我应该算是不正常的那一类人吧?”

      卫威廉:“你都说了,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又怎么能定义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呢?

      我就觉得活着的都是正常人,一些个别差异明显那是因为他生病了。他只是生病了。生理疾病有中药、西药、手术,心病有‘心药’,治好就行。”

      此刻,他突然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金银花钻牛角尖、对金妈妈的执念,不仅是因为爱,也是在追求某种人生意义。

      而他本人,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看似两个相反的案例,其实殊途同归。都只是想活得更明白一点,想知道为的什么活着,都在追求某个人生答案。

      他觉得不仅她需要治疗,他也需要。

      金银花的人生为保护金妈妈而活着,那么他呢?他还没能找到答案。

      “前辈,我饿了,我们去吃夜宵吧!”他不想那么早回公寓,提议说。

      “叫外卖啊……”金银花不太情愿。

      “我想去个地方,但一个人去很奇怪,你陪我去吧!”

      说着,拦下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把金银花推进去。

      “师傅,麻烦去大沙头码头。”

      他同时将屁股一挪,紧挨金银花坐。

      “你贴那么近……”

      金银花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皱巴巴的老头鬼跟着上车,坐在了卫威廉另一边。

      老头鬼缓缓抬头,和金银花对视。

      金银花赶紧将视线移开,把话都吞进肚子里。

      他们去到大沙头码头,坐上最后一班游艇,夜游珠江。

      简单吃过东西后,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点尴尬。

      所以就说,吃夜宵干嘛找她,他们两个又不是很熟,现在尴尬了!金银花心里碎碎念。

      她现在吃人嘴软,不好说埋汰的话,只能闭嘴看手机。

      而且……她又看了卫威廉一眼。

      这个人总是笑眯眯的,找到话头就会一直说个不停,像个话痨。

      她不擅长聊天,所以聊天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放弃了。尴尬就尴尬吧,就这么尴尬着吧!金银花自暴自弃地想。

      夜深了,江上变得很冷,卫威廉特意点了一瓶啤酒给金银花暖身。

      他自己不喝,但看金银花抿了一口又一口,前两天的记忆又回来了。

      似乎喝了酒的她才没那么防备……

      卫威廉一边想,一边动作自然地给金银花满酒。

      “你不喝吗?”金银花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他的样子,有种过度的殷勤。虽然她平常不怎么喝酒,但却是不易醉的体质,所以倒不是很担心会被灌醉。

      “我戒酒。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医生说不能喝酒。”

      “那你之前还在公寓喝那么多?”而且还不是这种只有几度的啤酒,是40度的洋酒。

      “没喝,做洋酒SPA呢,有一种疗法是这样的。就是倒太多了,又开暖气,那酒一蒸发,闻着都能醉。”卫威廉一本正经地忽悠。

      金银花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还傻乎乎一直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但没过一会儿,卫威廉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

      “不是说不能喝?”

      “我就闻闻,疗法,疗法!”

      又过了一会儿,卫威廉说:“哎,前辈,你打算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三点一线,没有朋友,没有情人,孤独终老?”

      “嗯…… 该怎么说呢?”她苦涩地说:“以我有限的人际交往经验来看,我觉得朋友之间的交往就像一种交换行为。

      见了面,交换一下今天各自发生什么事情,很容易就能聊上。

      我能怎么跟人说呢,上班,下班,图书馆?而且相处久了,总会聊到过去,我能怎么说呢,家暴,争执,绝望的前半生?

      隐藏走不了心,坦诚吧,太负能量了,我没有好的故事可以分享,所以就……

      而且成年人的友情,你以为真的还会纯情到,即使你不理我,我也会继续理你吗?”

      她摇摇头,“只会‘你不理我,那我就走了’。”

      卫威廉:“唉,前辈,你总能把天聊死,你是诗人吗?生活不是学术研究,不需要这么理性,幼稚一点也可以。”

      金银花:“比如?”

      卫威廉:“上次我都说你秃了,你怎么回我的?”

      金银花:“那要怎么回答?”

      卫威廉想了想,“‘讨厌!’然后捶我胸口,‘拿小拳拳锤你胸口’这样……”

      “呕……没想到你好这口……!”金银花露出嫌恶的表情。

      大概卫威廉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好笑,他自己也在一直笑个不停。

      笑过之后,金银花感慨:“卫医生,我今年26,四舍五入就30了。虽然是26岁,但总感觉顶着36岁的压力。”

      她笑了笑,“26岁以前,我也一度在想自己究竟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长时间观察下来,好像世故圆滑、左右逢源的人最吃得开。再不济,强势一点也很好,别人会有点怕你。

      但是……就在某一天,在结束一天高强度的工作,暂停处理乱糟糟的人际关系,带着一腔怀才不遇的愤懑,乘坐最后一班夜班公交车回公寓的路上,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中年人了,大概是刻板、严肃、较真的一位老阿姨之类的。

      虽然性格还是有缺点,但已经强烈意识到自己不想改了。

      因为通过观察身边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的生活、性格和处世之道,通过多种对比、博弈,感觉每一种性格都有缺点,每一种人生都有缺陷。那为什么不做自己喜欢的呢?

      那种不想改的感觉已经强烈到,如果你硬要我改,我大概会‘很委屈’。”

      不知道哪里戳中她的笑点,她自己莫名其妙就先笑了起来。

      “这种性格可能真的不讨喜,但……保持学习的心态,保持开朗,就算做个老实严肃的老阿姨又怎么样呢?

      总之,学会接受自己的缺点,并且释怀人生不会完美之后,一些乱七八糟的摇摆不定就少了很多。

      但我还是时常有这样的顾虑:我所认为的一切,我所坚持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如果二、三十年后才发现是错的,那我的人生就完了。

      抛开一切责任,自私一点,做自己其实很简单,但偏偏……我想坚持的人格帮不了我挣大钱,我还没有那么自由可以随心所欲……

      性格有缺陷?我当然知道我有缺陷!

      我看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也看《超我、自我与本我》,甚至看《犯罪心理学》。看着上面一条条表现,充分在我身上体现,也挺绝望的。

      但我不想改了,我真的不改了,就这样吧!

      我也知道充满仇恨的人生不会有出路,但我没有办法,我的人生已经被一些坏人破坏得乱糟糟的,真的要吐了……”

      她苦笑。

      卫威廉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想了一下,很快说:“金小姐,人的性格形成无非有三点:基因遗传,成长期发育,社会环境。

      基因遗传无可厚非,成长期嘛,固然你父亲对你影响不好,但难道你母亲就对你没有影响吗?我就觉得她把你教得很好啊!

      至于社会环境,你这么聪明又有主见,我看你也在很努力地不让一些不良的社会文化影响自己,规避得很好啊!

      所以不用这么悲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金银花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哇……卫医生,你果然有当‘渣男’的潜质!”

      金银花笑着摇摇头。

      如果不是留意到卫威廉在说这句话时,没有其他特殊的表情和反应,金银花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喜欢她了。

      “我就觉得她把你教得很好啊……”这真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话。

      她曾经幻想过,她的人生也许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会陪她哭,陪她笑,温柔地陪她成长。

      开导她长成一个成熟开朗的人,就像她母亲曾经做的那样,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不一定是眼前这个人,但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

      但想象终归只是想象,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她不信人生会那么幸运,她不信她会那么幸运。

      她又抿了一口啤酒,企图分散一点注意力。

      卫威廉:“我怎么就渣男了?”

      金银花:“油腔滑调约等于渣。”

      卫威廉:“嘿,我这小脾气!”

      金银花:“卫医生,你今年到底几岁?”

      卫威廉:“问这个干嘛?”

      金银花:“感觉你就跟我差不多啊,或者比我小?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辈,站在专业心理医生的角度开导,感觉挺诡异的。”

      卫威廉:“如果我比你小,你就能质疑我的专业能力了是吧?”

      金银花:“倒也不是。有些人就算活到死,心性可能也比不上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学生。

      不是有那种连环杀人犯吗,童年受过创伤,然后病态地执着于一些小时候的事……还有从小受虐待,长大变帮凶的,斯德哥尔摩症……心智还没有一个小学生成熟。”

      “哇,你比我‘专业’,厉害!”卫威廉好笑地看着她。

      看她头头是道、呆头呆脑的样子,他突然就想起了“书呆子”三个字。

      金银花感觉自己有些醉了,话有些多了。于是不再喝酒,改喝热茶解酒。

      卫威廉看她逐渐清醒,也就停止套她的话了。

      下船后,他们又沿着江边散步消食。

      江风迎面吹来,冰冰的,凉凉的,卫威廉却只觉得惬意。

      他拉住金银花:“来来来,本医生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抬头看看,天空是不是很黑?”

      金银花照做,点点头。

      “但是呢,你看,路灯是不是很亮?”

      金银花又点点头。

      “你再看看,马路上的车是不是很多,很热闹?”

      金银花又点点头。

      “你再闻闻,江上飘来的独属于江水的气息,是不是在这个热闹的混凝土城市中显得很特别?”

      金银花点点头。

      “你再感受一下,晚风吹拂过你的头发,你的脸颊,包裹你身体的感觉……是不是有一种很鲜明的、活着的感觉?那你再看看我呢?是不是就不孤独了?

      下一次,当你晚上还是看到这样的天空,这样的路灯,这样的车河,吹到从入海口吹进来的,还带着点点海腥味的江风,打给帮你制造这个记忆的人,约她!

      这样新的记忆就会不断产生,快乐的记忆也会不断产生。

      所以,人生不仅是过去式,也能是进行时,只需要你在不忙的时候,稍稍停留一下,你就会发现……”

      他嘎然而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当然,我说的不是我哈!哈哈哈哈,我就只是提供一个方法,你懂的!”

      金银花笑着摇摇头,“哇,卫医生,你果然是‘渣男’无疑,骚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她表示,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卫威廉笑得僵硬,心跳却在狂跳。

      他这个老司机也终于翻船了。前一秒才说自己是专业的,下一秒就“说错话”,啪啪打脸。

      “回去吧。”

      金银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自觉坐到副驾驶,没有让这场尴尬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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