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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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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芮家狭小却温暖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凌曜紧紧抱着苏芮,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身体的颤抖和颈间滚烫的湿意,无声地诉说着他刚刚经历的风暴。苏芮笨拙却温柔地回抱着他,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提供着无声的支撑。
良久,凌曜剧烈起伏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他依旧没有松开苏芮,只是将埋在他颈窝的头微微侧过,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是不是很丢人?”
苏芮立刻摇头,声音很轻却坚定:“没有。”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发生什么事了?”
凌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坦白的勇气。他稍稍退开一点,但手臂仍环着苏芮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继续说下去的力量。他目光低垂,看着地上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影子,缓缓开口。
“苏芮,”他声音沙哑,“还记得那次,在篮球场,你过来给我送水吗?”
苏芮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轻轻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他鼓足勇气才走过去的,也是和凌曜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你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太阳底下晒得脸有点红,怯生生的,手里攥着一瓶冰水,好像生怕我不要。”凌曜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陷入回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那个样子,特别顺眼,像只不小心闯进球场的小动物,眼睛干干净净的。”
有一次,凌曜的视线有些飘远,陷入了回忆,“我家的车路过西区那个旧货市场附近,我看到你了。你和你奶奶在一起,她好像在捡纸箱和瓶子,你就跟在她后面,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塞满了塑料瓶的编织袋。”
那个画面瞬间击中了苏芮,他脸颊微微发热,那是他并不愿意回想、甚至有些羞于被凌曜看到的窘迫时光。他下意识地想低头,却被凌曜用手指轻轻托住了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凌曜的眼神里没有苏芮预想中的轻视或嘲讽,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柔软的情绪:“那时候太阳很大,街上很多人。你校服洗得发白,额头上都是汗,样子其实……挺狼狈的。”
苏芮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凌曜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苏芮的下颌线,“你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或者觉得丢人的样子。你就那么安静地跟着你奶奶,时不时帮她扶一下快要滑落的纸箱,偶尔低头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很温和,甚至……带着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在学校里看起来那么闷,那么不起眼,甚至有点好欺负。但在那个时候,在那条闹哄哄的、没人会在意一对捡废品祖孙的街上,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在做他觉得该做的事,照顾他想要照顾的人。”
凌曜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芮脸上,深深地看进他眼睛里:“你知道吗?那种样子……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好像无论外面怎么样,你心里都有一个很稳、很干净的地方。我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被吸引,一次又一次地靠近。苏芮的卑微和顺从满足了他的掌控欲,而苏芮骨子里的这份坚韧、孝顺和纯粹的“稳”,则无声地安抚着他内心深处因缺乏真正关爱而产生的巨大不安全感。苏芮是他光鲜亮丽又冰冷窒息的世界里,唯一能触摸到的、带着人间烟火温度的温暖实感。
听完这些话,苏芮彻底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那段觉得最难堪的时光,在凌曜眼里,竟然会是……这样的。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曜看着他泛红的眼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也终于回答了苏芮最初的问题:“刚才跟我妈吵了一架。她……说了些很难听的话。”他省略了那些血腥的细节,但紧抿的嘴唇和瞬间又黯淡下去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母亲的否定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他对那个家最后的眷恋。
沉默再次降临。
又过了一会儿,凌曜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件事……在济州岛,那天给我卡片的那个人,是个星探。J国最大娱乐公司的。”
苏芮的心提了一下。
“我想答应他了。”凌曜直接说出了决定,目光紧紧锁着苏芮,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反应,“我去做练习生。尽快就走。”
——“我想去做练习生。尽快就走。”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在苏芮耳边。他猛地抬头,眼睛因震惊而睁大,刚刚泛起的感动和心疼瞬间被巨大的无措和即将分离的恐慌所取代。J国?那么远?练习生?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凌曜看着苏芮瞬间苍白的脸和失措的眼神,心里莫名地一紧,但他没有放缓语气,反而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加快了语速,带着一股压抑的激动和叛逆:“我妈不是看不上我吗?不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吗?不是怕我飞走吗?我偏要走!我要让她看看,我离了她那个破笼子,能飞得多高!”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赌气和受伤后的报复,但也夹杂着一丝对全新未来的渴望和证明自己的决心。母亲的恶毒言语,阴差阳错地,成了推他走向这条路的最后一把力。
他说完,紧紧盯着苏芮,像是在等待审判,又像是在寻求某种支持:“你……怎么说?”
苏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凌曜眼底那簇燃烧的、混合着痛苦和野心的火焰,所有挽留的话都哽在喉头。他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凌曜已经决定了。
他想起凌曜刚才说的心动的原因,想起他此刻的脆弱和决绝。最终,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你去吧。”
除了支持,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从来,都没有阻止凌曜的任何资格和能力。
凌曜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因为苏芮过于平静的接受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他再次用力抱紧苏芮,将所有的迷茫、愤怒、决心和一丝不舍,都融进了这个近乎窒息的拥抱里。
窗外,南城的夜色深沉。小屋依旧温暖,却仿佛再也挡不住外面世界呼啸而来的、即将改变一切的风。遥远的J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