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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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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霏哥哥,我想创建一个法宗,收留那些像我一样留有执念飘荡在人间的怨灵。”
荪敛霏微微笑看她:“好想法,你想怎么做呢?”
“我想让这些怨灵能够自己炼成人身,只要执念够强,我们就给他们留下一片庇护。”
“好,你去做吧,遇到困难来找我。”
“阿霏哥哥,你真好。”
廉纤雨离开乌芑观找到一方阴气湿重的天地,和刚刚结识的一些怨灵收拾出来,取名黯宗。她开始四处奔波收集怨灵,教他们修行幽冥道,也时常带着自己的成就去乌芑观找鬼道士,听着他的鼓励,享受他的时光。她从未感受过的忙碌和成就感充斥着她的生活,她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不,比活着的时候还有意义。
同时她渐渐发现荪敛霏也愈来愈忙,十天半个月都不在乌芑观中,她也常常抱怨,问他在干什么,荪敛霏总是温雅的回答:“傻丫头,我也有自己的事。”当廉纤雨不依不饶追问后,荪敛霏扬起一身薄怒,拂袖离去。她慌忙认错,再也不敢约束,只是等着他回来。她也尝到了话本里描写的感情之事,酸甜苦涩,个中滋味。
捡到朱晚才是在一个雨后,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廉纤雨惊讶于他的天赋,因为在那样的年纪,他自己炼出了人身。他蹲在地上,好像在哭泣,整个人缩起来在夜里颤抖,虽是十八岁的样子却还是有着被藏起来的稚气。廉纤雨走过去,替他撑起一把银灰色的油纸伞,等他哭完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站了一个人:“你是谁。”
“我叫廉纤雨,是黯宗的宗主。”女子灿烂笑开,单侧梨涡在雨水氤氲中变得格外明亮,将盛开的白玉兰都比了下去。
“那......我也能去吗?黯宗?”
“好啊。”廉纤雨淡笑着向他伸出手,朱晚才拭了拭泪水,用干净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愣愣的跟在她身后由她带领......
苏幽转过头撇向朱晚才:“你.......”
还未待说完便被朱晚才抢了话头:“是,我爱慕她,这本来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一个人突然闯入另一个人的生命,突然生活也有了期待,她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期待。“
苏幽本来是想说他是这样认识廉纤雨的啊,却被他突然的告白整得一时的怔楞,似乎忆起了多年前也有个人说这样的话,那是跟在他尾巴后面的小徒弟,站在光里冲着他朗声道:“苏阑晕,因为你突然闯进我的世界,让我此生有了期待,所以我赖定你了,别想甩掉我。”明眸皓齿,灼灼光华。
苏幽从未感受过这般炙热又真诚的情感,把他那破败不堪又腐烂到极致阴暗的灵魂照得无处遁形,只能敞开赤·裸裸的胸膛受着这烫死人的热忱和溺死人的温暖,他呆呆的点点头。未发觉此刻身旁有着同样的眼神自暗处注视着他,好久好久。
回忆又慢慢地展开,光影变化于上殿的每一个角落。廉纤雨确实没看错人,朱晚才很有才华,在他的打理下黯宗愈加庞大,入宗弟子也愈来愈多,实力足以与魔宗媲美,成为令法宗又一头疼或忌惮的后起之秀。
荪敛霏来黯宗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过来廉纤雨都是止不住的心情愉悦。荪敛霏总是带一些她没见过的零嘴,跟她分享着自己最近的生活:“我新炼出来了蚀阴师,可以蚀百万怨灵,千万痴念,以身饲灵。”
廉纤雨吃着小零嘴,坐在他身侧任由他抚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
荪敛霏嘴角勾着一抹抹很浅的弧度:“你有没有一个人,想要将他锁在身上,让他永远陪着自己?”
廉纤雨认真想了想,摇摇头,看着他道:“没有啊,为什么要将他锁在身上?让他陪着自己不好吗?”
“呵,你说的也有道理,”荪敛霏看向远方,“我也想让他陪着我,希望他寄居在我的体内陪着我,但已经不能了......”
“是,你的父亲吗?”
荪敛霏并不说话,看着远处,微微抿上嘴角。
廉纤雨直直的看着他,郑重的答道:“阿霏哥哥,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这种小女人的姿态是廉纤雨从未在朱晚才面前展露过的,这也是朱晚才第一次看见这般的廉纤雨,甜美又坚韧,固执又无畏,是朱晚才的心倾所向,也是朱晚才的遗憾无边。
他其实知道,廉纤雨一直把他当成那个雨夜里路边哭泣的小孩,一个脆弱的弟弟。而朱晚才确实也做了一个尊守本份,默默守护的弟弟。
朱晚才透过层层光影看着当初的自己,又可笑又可悲,自嘲道:“她从来不知道我对她的那份心思......”
黯宗的突起遭到了各大法宗的重视,当时的乐引大法宗空同仙尊和二法宗荥宿仙尊携众弟子来到上殿征讨廉纤雨。
彼时她正与荪敛霏在后殿下棋,起落间听到朱晚才的禀报,看向对面的荪敛霏。荪敛霏还是盯着棋盘怡然的喝着茶,并不意外,缓缓道:“他们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们之间早已没有联系。”
“为何,你做了什么吗?”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廉纤雨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追问,点点头来到上殿,礼道:“不知两位法宗百忙之中来到我黯宗有何贵干?”
荥宿仙尊率先开口:“还望廉宗主无甚恶念,否则法宗各派绝不饶你。”
廉纤雨横眉冷对:“此话怎讲?我既没有作恶也没有杀人,无非是给这些不愿入轮回的怨灵提供一个安身立命的庇护,怎么就让两位法宗大老远的跑来教我如何做人呢?”
空同仙尊徐徐挥手让荥宿仙尊退下,慢慢上前一步,脚力之下带起的风一圈一圈迅速朝外荡开,惹得长冥灯蕊虚虚一晃,上殿的暗也随之藏匿又慢慢地试探出来。他开口道:“不请自来是我等考虑稍欠,只是我有一惑想亲自前来同姑娘佐证,姑娘和鬼道士是什么关系?”
廉纤雨看着他,迟疑了一阵才回答:“没关系。”
荥宿仙尊蹙眉厉声:“撒谎!”
空同仙尊扬了扬手,又同廉纤雨道:“如果他来找你,也请不要有什么关系。”
廉纤雨也不在掩饰:“既然两位法宗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又何须来找我佐证什么?只是我不明白,阿霏哥哥到底怎样开罪二位,值得两位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提醒我?”
空同道:“姑娘或许不知,他杀了很多人,炼了很多魂,所到之处皆是血泞,所过之处皆是地狱。”
廉纤雨是不信的,她不相信他的阿霏哥哥会做这样的事,明明在她面前他总是那么温柔,他还总喜欢看她笑,他会露出浅淡的笑意,这样的他怎么会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
但尽管这样,廉纤雨也是有所预感的,她能闻到每次荪敛霏来时,衣角染上的血腥,那是一种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陈旧的气味,淡淡的腥,融在了每一次相遇,虽刻意掩藏,也盖不住的血气,让廉纤雨极力忽略又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害怕的,只是刻意逃避,编织了无数个理由糖塞自己,阿霏哥哥不会是这样的。
直到他们二人的出现,将血淋淋的真相撕扯开来,摊在她眼前,逼她不得不面对时,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他。
廉纤雨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们想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责任。”
廉纤雨威胁:“你们要是敢动他,我定倾尽黯宗让你们陪葬。”
“廉宗主,望你好自为之,告辞。”留下这一句,空同仙尊和荥宿仙尊便离去。
廉纤雨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脚下虚浮,身形不稳,朱晚才迅速上前撑住她。缓了一会,廉纤雨终于有了力气,脑子也清明了许多,推开朱晚才向后殿奔去,只留下朱晚才在安静而落寞的角落里,看着他的背影。
荪敛霏转身含笑看着朝他跑来的女子,伸手替她理了理黏在鬓间的乱发,温雅道:“你知道了。”
廉纤雨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信,阿霏哥哥,他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我只信你说的。你怎么可能呢,你明明那么温柔,不是你,是不是?”
荪敛霏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长冥灯光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一瞬。
廉纤雨急了:“你说话啊。”
荪敛霏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自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廉纤雨有些无措的抓了他的袖角,眼角泛着湿润,拼命摇头,“你不是这样的......”
“我是这样的,我做了很多恶,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恶,我从来不是个温柔的人,你眼里的我,并不完整,却很美好。”荪敛霏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如果可能,我希望我在你心中一直是美好的,只是,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全部,那个残忍又肮脏的我,也是我离开的时候。”
廉纤雨低头啜泣了片刻,又猛地抬头,跨过几步,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带着少女独有的哭腔,质问道:“那又怎样?”
廉纤雨明显感觉到手臂里的人身形一僵,不管不顾道:“那又怎样?你杀人屠城又怎样?你作恶多端又怎样?但在我面前的你,我看见的你,容忍我的任性,接纳我的幼稚,了解我的不足,支持我的决定,这样的你,哪里残忍?何处肮脏?”
荪敛霏有些怔愣的转过身来,看着廉纤雨的眼睛,坚定而真挚,在隐约泪光里,折射出迷人的气魄。
廉纤雨低吼道:“我不同意,你答应过永远陪着我的,你说过你会爱我的,你怎么能食言,怎么能轻描淡写的说离开?”
荪敛霏看着她良久,恍惚之中他陡然发现,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粘在他身边只会吃零嘴的小女孩了,她有足够的魄力撑起黯宗,也有惊人的坚韧抵挡险恶,她,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哑:“对不起。”
“不用你对不起,不用你抱歉,他们要来就来,要杀就杀,要挫骨扬灰就随他们去,我可以奉陪,我不怕受牵连,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你不爱我无所谓,我爱上你了,我知道爱人的滋味了,我可以教你,我可以等你,你不要抛下我自己走。”最后已涕泗滂沱。
“傻丫头,”荪敛霏用手指轻轻擦干她的眼泪,“都这么大了还哭呢?你已经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足以处理好你闯出来的天地,已经不需要我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很开心......”
“我需要......我需要啊......”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学会如何去爱你,没了七情六欲还妄想去爱人,终究是我贪婪,辜负了你,还是,忘了我吧......”话音刚落,荪敛霏顷刻之间变成一团黑气消失在廉纤雨的呜咽声,不再留给她更多出言挽留的机会。
至此,荪敛霏再未出现于上殿,廉纤雨也丢了三分魂魄,她让整个黯宗的怨灵四处寻找,每天都坐在上殿等着消息,哪里有死人,无论死因,都需向她禀告。或许有些时候真的能追寻到他的一丝线索,却又在转瞬间隐匿的毫无痕迹,徒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