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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薄冰之后,仍是薄冰 ...

  •   江桁走后,江长楹再等了半刻,才见太子从殿里出来。

      江郢出了殿门,就立马把长袄裹得更紧了些,一圈厚厚狐狸毛护住脖颈,他与隆昌皇帝很是相像——体弱,多病,畏冷。
      隆昌皇帝后来服食丹药,身子骨见好了些,后来笃信道法长生。江长楹见她这哥哥后来也服食,但没见过他频繁召见道士——他似乎对这些没那么迷恋。

      江郢一出门,见等在一旁的江长楹,心中知是有什么事要问他。他指了指那边的马车,温声道,“风大,到车上说。”
      外面人多口杂。

      江长楹钻进车里。

      “你送来的那篇策论,”江郢靠在车壁上,道,“柳首辅看完,便同我讲,他愿意见谢安一面。”
      “真的?”江长楹抬眉道。

      “真的。”江郢道,“再过几日罢,我带他拜谒柳首辅。”
      “那二哥可跟我说好了,”江长楹道,“君子一诺,不可反悔的。”

      “几时对你悔过?”江郢瞥她一眼,“不过这人你怎么认识的?”
      “四哥不要的才子,被我捡着了。”江长楹回忆起谢安,“在四哥府上,他在宴会上弹琴,正巧遇见了我。”

      “弹琴?”江郢一听这蹙起了眉,疑惑道,“这人进士出身,竟做一伶人求人引荐?”

      “我倒觉着没什么,”江长楹道,“他想起复,因可势,求易道而已。”

      江郢仍蹙着眉,显然是对江长楹此话不赞同,但他也不再多说,转开话题,“母亲今日提及了你的婚事。”

      “啊,”江长楹应了一声,道,“今日一提,我心里也算是大石落地,前几日闹出和亲那事儿可把我吓了一跳。”

      “嗯,你年岁到了,早些成婚也好,免得再有什么事节外生枝,”江郢道,“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满意,”江长楹道,“要不是祝家,那八成是宁国公府,或是平远侯,这两家如今还不如武定侯府显贵,清远侯府那世子又一副病秧子样子……”

      江郢听她细细念着长安城里郑氏本家最亲厚的高门,开口打断她,“楹儿中意祝昀吗?”
      这问题来的可太突兀,江长楹蹙眉思索一瞬,答道,“他也没什么不好吧,这几年也没听说他三妻四妾乱纷纷。我想与他成亲,他应也不会娶个三五门偏房叫我头疼……”

      “谁问你他好不好,”江郢温声道,“我问楹儿中不中意于他?”
      江长楹怔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是流着江氏和郑氏两族血脉的女子,天生就被牢牢黏在皇族和贵族的利益网上,她的婚事,她的人生,她以后的孩子,都会用来将这张网织的更繁杂些,庞大些。

      江长楹是聪明人,她早早明白这些。
      她是纵横交错的联盟上的一环,谁管她那点儿女儿心性,谁管她喜不喜欢。

      祝昀是否是她心上人?
      隆昌皇帝不在意,郑皇后不在意,甚至江长楹自己也没多少在意。
      顶多,是有几分这么早沦为了利益牺牲品的憋屈。

      可她这二哥却在意。
      江郢看着自己垂着眼的妹妹,抬手把她碎发拢在耳后,接着道,“人这一生,若不能与心上人厮守,日日薄冰之后,仍是薄冰,二哥是不愿意看楹儿如此的。”

      “祝昀若不在你心上,便同二哥讲,二哥给你转圜。”

      皇上更宠萧淑妃,当年皇长子亡故,太子之位多年悬而未决,直到江郢娶妻汪家长女,这名分才落到他头上。

      娶妻高门女,相待如宾客,想必江郢这么多年并不好过。
      他不愿意让江长楹重蹈覆辙。

      “好,若我与祝昀熟识了,我知与他不是情投意合,一定和二哥说。”江长楹抬头,冲他笑笑,握住兄长的手。
      “二哥手冷的像在冰窖,下回出门可得备着手炉了。”

      **

      江长楹躺回殿里时,楚涴清给她拿来了靖王府的请柬。

      “今儿上午送来的?殿下睡着,就没拿过来。”
      江长楹今日累极,她没接,只问道,“他什么事儿啊?”

      楚涴清拆开,扫过一眼,“是重阳节,四殿下要在府里办诗会。”

      “重阳,人家都登高,放纸鸢,他办什么诗会?”江长楹翻了个身,了无兴致,“我不去——姑姑你把我昨天没读完的那本列国志拿过来。”

      “躺着看不好,起来读。”楚涴清拿书过来,嘱咐道。
      江长楹没起,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我累得起不来,姑姑,你坐在这儿,讲给我听——我昨天读到许穆夫人那里了。”

      楚涴清无奈,坐在她床边,江长楹就势翻了个身,躺在她腿上。
      楚涴清翻着那段春秋史,讲起故事,“东周时,齐女貌美,齐僖公长女宣姜倾城之姿,卫宣公为太子汲聘娶宣姜,可却在迎亲的淇水河边建了行宫,名曰新台,待新娘出嫁,让马车讲人送入新台,将宣姜占为己有……”

      楚涴清读到这儿不得不停下,啧舌道,“无耻。”

      江长楹趴在她腿上,这段她昨天读过了,只是楚涴清讲着,她依旧静静听着。

      楚涴清接着读道,“宣姜为卫宣公生二子,长子为寿,次子为朔。卫宣公欲传位为寿,故令太子汲出事齐国,密令朔在途中暗杀,汲与寿在这场宫廷政变中一同死去……”
      “朔登上卫国公位,不久被赶下台流亡,汲的胞弟黔牟被立为君,宣姜被指配给卫宣公另一子昭伯,诞下三子两女,次女为嫁与许国,为许穆夫人,后卫国国难,许穆夫人为母国像许侯求援……”

      “姑姑,”江长楹突然打断她,声音瓮瓮,“你看这些诸侯之女,像不像被苞苴裹挟了的玩物,由一家送到了另一家?”

      楚涴清翻书的手一顿。
      她是何等心思玲珑的人,从江长楹今日的去处,和现在沉闷的声音,怎么听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楚涴清思索片刻,答道,“春秋时期,群雄逐鹿。诸侯之位,来之不易,守之更不易。”
      “诸侯之女的命是与国家紧紧绑在一起的,她们为国联姻,是宿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江长楹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涴清抚着她的长发,“可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什么?”江长楹看她。

      楚涴清平静道,“那些被送出去的女子,那是锦上添的花。真到大厦将倾之时,每人都想着自保,一国也是如此,谁还顾念着他人的生死了?”
      “许穆夫人为联合许国出嫁,可后来卫懿公好鹤亡国,许侯却不肯伸出援手。”

      “你今天能在这本史书里看见许穆夫人,不是因为她嫁了哪个夫家。”
      “是她国乱之时,求得齐桓公驱驰,另立国君,励精图治,卫国堪堪保住,后至中兴——这是她的出路。”

      楚涴清说着话,外面似乎有闷闷的雷声响着,秋雨将至。

      楚涴清接着道,“你要说因为夫家留名的,倒是她母亲宣姜,卫风里有一首《君子偕老》,在写她的,我给殿下以前讲过,不知道你该记不记得?”

      江长楹想了想,她只记得最初的一段了。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写一个女子,倾城之姿,却品行不端,教人讥讽。

      楚涴清回想了那首诗,摇头失笑道,“宣姜被齐侯送与卫,先由子嫁父,再由父嫁子,这其间何等无奈,又何等耻辱?”
      “生前颠沛至此,后世一句子之不淑,就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从东周钉到现在。”

      “宣姜不伦,可卫国王公里,除了看门的石狮子,还有干净的吗?”江长楹突然嗤笑出声,“筑高台强纳儿媳的卫宣公,不敢得罪齐国而逼公子昭伯娶父妻的衮衮诸公,怎么在文人的笔墨里,都藏了起来?”
      “这些男人放纵人欲至此,是他们先不伦,才有的所谓宣姜不淑。”

      “这些东西,不过恶人写,写给愚人信的。”楚涴清摇了摇头,什么“不淑”“不伦”,在她这里不以为然,“宣姜可怜,纵是名动春秋的国公之女,握不住自己命数,也成了一只可怜蚊虫。”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落了,楚涴清合上书,起身去关窗。
      “所以,殿下,除非是真到了山穷水尽非此举不能保全的时刻——”

      “侍人者都不如自侍也。”

      **
      秋雨簌簌而落,打在沈府今夜夜半仍亮起的灯笼上,打在沈磻鸦青的伞面上。

      等至子时,车轮才压过了沈府门口的积水,沈治风尘仆仆,从洛阳进京。

      沈磻被这小半夜的雨淋得没了困意,赶忙撑伞去接自己老爹。沈治下车被冷风一吹,连着猛咳嗽了几声。
      “想不到棺材都埋进土里半截了,竟又回来吹这长安城的厉风——磻儿,我那封奏疏,皇上看着怎么样?”

      “叫人抄誊数份,在翰林院传诵,”沈磻答道,“今儿下午皇上召了我进宫一趟,说是等您回来休整好,即刻就在地坛动工。”

      “若是明日天晴,我明日就修整好,皇上惦记着这事儿,那就一日不可多耽误。”沈治道,“我车上行李,你不用叫人给我搬,明日一并带到城西地坛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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