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未雨生夕

64、问题

　　周峰定在原地，几秒钟后，拿着头盔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微微低头，泄了气。

　　不过很快他就把那个针孔堵上了，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精神。

　　从刚开始抓到嫌疑人的欣喜、到得知徐慧已走的失落、再到现在的凝重，短短几分钟内，周峰的表情跟翻书一样。

　　“程漠落网，同伙也抓了几个，不管你隐藏你弟弟回来的原因是什么，以真面目出现在警局是迟早的事，更何况程漠恐怕是早就知道秦玄身在这所医院，尽管他用的是‘田霄‘的身份。”

　　秦潇冥后牙槽咬紧，然后扯开淡然的微笑：“我明白，也谢谢周警官帮我隐瞒，若是有需要，我会亲自带着他过来。”

　　八年前失踪被拐的人，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用着一个假身份出现在视野中，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谢心荷那个案子，因为她与邓莉兰在弄那个什么冥婚的时候，是在石北村，所以第一时间就给骄阳镇的公安局打了招呼，让他们配合案情的展开工作。

　　这起案件藏得很深，在当年信息流通不畅的边缘村庄，没有专门派人下来查访调查，是很难挖掘出来的。

　　还是谢心荷在知道了侯良安对于当年的事情有些许记忆，以及碰到了邓莉兰，手中还握着邓莉兰的命根子，谢心荷也不会在多重刺激下暴露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他的存在感微乎其微，若不是最后他跳出来救下了贾耀泽，他就算是直接从现场离开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秦潇冥一开始也很疑惑，但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淹没了，直到现在都沉浸其中，若不是周峰是不是地敲打提醒他，可能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继续下去。

　　假身份的使用秦潇冥能猜到原因，主要是为了躲避程漠那伙人的视线，但不去公安局提供信息方便他寻找，不透露半点音讯给他，而是混迹人间，生活了几年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褪去青涩，已是成年。

　　他说怕连累自己，秦潇冥心疼之余，又不免生出些许埋怨，加上侯良安那件事……

　　怀疑是关系破裂的开始，种子在心尖生根发芽，果实成熟之际落下来，砸碎信任的镜子。

　　误会澄清后，斩草除根时将会痛彻心扉，破碎的镜面难以恢复如初，当时的果实腐烂成泥，散发着作呕的恶臭。

　　在种子种下去之前，秦潇冥决定不再逃避，不再自己一人在空暇时胡思乱想，绳子在没有打成死结的时候解开时最好的选择。

　　想通后，整个人走路时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轻轻打开房门后，秦潇冥看到里面的场景，静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

　　病床旁的花朵依旧鲜嫩，与旁边堆成一堆的柚子皮很不相称，但却有种难以言表的温馨。

　　岳蓝此刻已经忘记了踹她的混蛋，秦玄为了让这位女士消消气，点开了现在热播的——其实是从护士小姐姐那里听来的电视剧——《短暂的花期》。

　　结果秦玄打听不完整，这居然是一部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虐心之剧。

　　此时岳蓝正在眼泪花花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机械式地往嘴里炫柚子肉，哭久了还不受控制地打起哭嗝来。

　　秦玄在旁边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里暗自后悔，小心翼翼地给她递纸巾，一张又一张。

　　直到岳蓝哭得忘乎所以，不小心把秦玄递过来的纸巾当成果肉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发现嚼不动后，才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来。

　　岳蓝带着些许鼻腔说道：“嗯？这肉怎么嚼不烂？”

　　秦玄没来得及阻止，听到这话无奈地叹气说道：“姐姐，你没发觉它不仅嚼不烂，而且没味道吗？快吐出来吧。”

　　“哈哈。”

　　门外传来的笑声惊动了他们，岳蓝肿着一双核桃眼，吸了下鼻子喊道：“老板，你来啦。”

　　“嗯……”秦潇冥应了一声，转向秦玄的时候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眼神。

　　秦玄：怎么办怎么办？哥，救救我救救我。

　　秦潇冥：你不是一直很擅长讨女孩子欢心吗？自己解决。

　　刚受伤进医院的时候，和两个女警察聊得很是投缘呢，秦潇冥如此想着。

　　像是有心灵感应，在岳蓝看不到的角度，秦玄双手合十，万分诚恳地向他求饶。

　　秦潇冥嘴角忍不住般翘了起来，心里长叹一口气，决定任劳任怨，帮他收拾残局。

　　“咳咳，这是怎么了？虽然哭泣有助于发泄情绪，可太过伤感的话，对身体很不好啊，特别是皮肤。”说着，秦潇冥从钱包里翻来翻去，翻到了一张暗金色的卡，“高级美容院的VIP卡，使用这张卡，无论是什么服务都可以享受，并且可以有一位陪同着一起，没事的时候可以和闺蜜一起来，期限是……直到美容院倒闭。”

　　电视剧结尾播放着“致郁”的片尾曲，岳蓝心里滔天的伤感在听到秦潇冥的诱惑下一扫而空。

　　“谢谢老板！能当你的下属真是我三生有幸，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跟着你干！”岳蓝欢天喜地犹如接旨般接下了恩赐。

　　秦玄见她不再悲伤，插话道：“蓝姐姐，刚才哭了那么久，很伤精气的，赶紧去休息吧，正好试试D市屈指可数的高级美容院的服务啊。”

　　在比自己年龄小的弟弟面前哭，岳蓝后知后觉的尴尬上来了，脸颊有些骚红：“哈哈……说得也是，那小少爷好好休息，祝你尽早出院，拜拜啦！”

　　岳蓝走后，秦潇冥坐在床边，视线扫过秦玄，细微地发现他的下颚靠近耳根的地方，有一道一厘米长的划痕。

　　长手一伸，指尖即将触碰之际，秦潇冥的手突然被秦玄抓住。

　　然后，他看着秦玄献宝似地放了一瓣柚子在他的手上。

　　“给你留的，蓝姐姐看得太入迷了，不知不觉就要吃完了，我趁她不注意藏起来的，还有一半给隔壁的大爷压惊用了。”

　　秦潇冥一边拨开柚子瓣的外皮，一边挑眉问道：“大爷？你们打扰到别人了吗？”

　　“……嗯，就是，那个人过来的时候，恰巧蓝姐姐过来了，他逃跑的时候，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初的遭遇，盛怒之下全力将柚子砸了过去，结果把出来透气的大爷吓到了，之后我们找了个理由大爷的心跳才趋向平缓。”

　　秦玄在说起程漠来的事时，眼神不受控制地飘来飘去。

　　秦潇冥剥下一块果肉，放在秦玄嘴边，看着他含了进去，暗暗咬了一下嘴角，问道：“你答应住院，除了应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为了将他引出来？”

　　“我……”

　　“你一边遮掩自己的身份，和我说有不得已的苦衷，一边故意透露出来给他，让他以为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才会选择这里，顺便过来……解决你？”

　　秦玄有些慌了，这些问题始料未及，他想从床上起来，却被一把按在床上。

　　秦潇冥表情复杂，眼神明暗不定，暴风雨来袭前的阴郁，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在地下室里追捕的民警，跟丢程漠后，返回的途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被安装过的痕迹，打开后，发现里面是炸弹，但启爆装置被毁了，所以没能引爆。很幸运是吧，可是你知道吗？在另一家医院，同样发现了这个痕迹，只是没有炸弹而已。”

　　秦玄半阖双眼，褪去脸颊的薄红，对他的话沉默不语，像是无言的承认。

　　秦潇冥有些难受，他所自认为的了解，似乎只是冰山一角，而那真实，从未展现在自己眼前。

　　“是你……”

　　“是我。”秦潇冥还没说完那令他难过的质问，秦玄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语。

　　“我……通过一些办法，知道程漠他们最近有些动作，但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内容，即使知道也无从下手，与其在一旁束手无策看着他们得逞，不如利用他对我的恨意，直接把他们引到眼皮子底下，毕竟在这里，除了有警察在，还有哥哥你安排的人。”

　　秦潇冥见他并没有多么纠结地说起自己的计划，表情并不勉强，问道：“你怎么知道身边有便衣警察的存在？”

　　“在城隍巷的楼顶上，有个警察看了我几眼，我觉得他注意到我了，能有这么强的敏感性和观察力的，也只有经手过我失踪案的警察了。”秦玄说道这里，发觉按在肩膀上的手紧了一下，安抚似的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

　　“而在通过我的手机联系到你后，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没有警察找我谈话，我想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暂时延缓了，但警察不可能因为私情而许诺，所以他一定会在周围安排警察监视我，顺带保护。”

　　秦潇冥点头赞同。

　　虽说他与周峰认识这么多年，有了一定的友谊，但确实在这件事上他隐瞒了，有所怀疑是正常的，而且那次他还做戏稍稍骗了周峰一些情报，说是居心叵测也不为过。

　　“来到这里之后，若是我能拖住他片刻，扰乱他们的计划最好，拖不住的话，还有他们在，总会有办法的，刚才哥哥说启爆装置失灵了，那就说明在装上去的时候就是个哑炮了，炸弹又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放得越久风险越大，虽然不知道他们要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在装完后被人破坏的可能性很低，时间太短，也许是他们之间出了内鬼。”

　　秦潇冥：“……嗯，的确有可能，可是你也知道，他是来伤害你的。你都说了他对你是有恨意的，他会对你做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秦玄心虚地低下头缩了下脖子：“额……我这不是相信你们嘛，真遇到危险我肯定会喊的啊。”

　　秦潇冥幽幽地盯着他，对这种行为明显不买账。

　　“别装傻，除了这件事，你还有很多事要跟我解释，就说你受伤的这件事，小玄，你觉得我会认为这是个巧合吗？”

　　秦潇冥伸手捏住秦玄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说话。”

　　电视机在岳蓝走后就被关上了，寂静无声得有些压抑。

　　良久，秦玄轻声说道：“哥，等出院了，到警局那边一起说吧，关于我为什么参与了这件事，以及当年的经历，我会说明白的。”

　　“……好，”秦潇冥松开手，望着窗外暗淡的天空，“天色不早了，等会儿吃了饭，看会儿书，洗漱一下就休息吧。保温壶里的水快没了吧，我去接新的……嗯？”

　　话说，这早上摆在桌子上的壶去哪里了？

　　秦潇冥进来的时候光注意秦玄了，现在仔细观察一番，发现地面比他离开时干净了些，凉得都能照出他的鞋边。

　　………………

　　“小玄，这个能解释解释吗？”

　　秦玄欣赏着桌上的娇花：啊，白老板送的这花真好看。

　　保温壶话题在吃饭时，秦潇冥旁敲侧击下，秦玄顾左右而言他中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深夜，秦玄在秦潇冥的督促下，乖乖地洗干净早早入睡了，秦潇冥则在处理工作。

　　最后一份报告看完，秦潇冥克制地伸了下懒腰，收拾好资料后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躺在秦玄旁边临时安置的床上入睡。

　　大脑一片紊乱，在即将进入梦境时，秦潇冥的意识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缓缓睁眼，看到黑暗中的身影，秦潇冥就要起身。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灯的开关就在秦潇冥的旁边，说完后他将手指按在开关上。

　　这时，秦玄突然动了。

　　秦潇冥的手被一只更加温热的手扣住，拉了回来。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秦玄抓着那只手抵在了他的胸前，将他的上半身按了回去。

　　秦玄就着这个强硬的动作侧坐在床边，这临时搭的床窄得秦潇冥甚至能感觉到秦玄的体温。

　　“哥，你问了我这么多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有一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辗转反侧，若是不能得到回答，我怕是要失眠了。”

　　秦潇冥使自己放松下来，温言道：“想问什么？”

　　秦玄似乎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远，得寸进尺般俯下身，暗光涌动的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下映照出秦潇冥的面容。

　　秦潇冥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哥……”秦玄微笑着，他笑起来时声音带了些引诱。

　　“你在那个抽屉里看到了那些照片吧，为什么不问我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