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夏》竟也

61、第 61 章

　　距离高考还有33天。

　　高三的晚自习尚未开始，尹冬悦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到教室饮水机前。明蓝色的矿泉水桶贴在她耳边咕咚作响，有一种把远处人声和音乐声盖住的错觉。

　　教学楼六楼的视野很高也很开阔，尹冬悦从教室门口往外望去，正好看见致远楼外墙上的电子屏倒计时。

　　还有33天，而不是“仅有33天”。

　　尹冬悦想起班主任对他们说过的：“把“仅有”换成“还有”，是为了不让你们毕业生看了紧张。”

　　“毕业生”尹冬悦把水杯转了个口，有些自嘲地想：有什么好紧张的呢？这个场景又不是第一次见。

　　水杯装得太满，往桌上放的时候洒了一些在没写完的试卷上，尹冬悦着急地掏出面巾纸去擦，同班的郑明雁就是在这个时候唤的她。

　　“尹冬悦，有人找。”

　　“来啦。”尹冬悦应了一声，握着擦水的纸团走过去，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尹秋站在文补一班的门口，看着尹冬悦朝她走来，挥了挥手里的周练试卷：“姐，这呢。”

　　六楼走廊里的人很少，尹冬悦和尹秋并肩站在墙栏旁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服装和神采各异的人群。

　　临近毕业，学校对毕业生的着装要求放松了许多，原本每天进校门都要进行校服检查，现在不管你穿着长裙短裙还是皮夹克，哪怕你顶着一头酒红色大波浪从教导主任面前翩翩而过，教导主任除了分给你半分眼神，别的也不会多说什么。

　　裙摆及膝的尹冬悦把手搭在墙栏上，看着一身校服的尹秋，笑问道：“你们晚会不是要开始了吗？你怎么还有时间上来找我？”

　　尹秋把手里的试卷递给尹冬悦：“填空题第四题，你是不是把答案抄错了？应该是64倍根号3才对。”

　　“是吗？我没注意，”尹冬悦接过试卷，扫了一眼题目，“话说你同学都在下面玩，你居然还在写作业，够淡定的啊。”

　　尹秋不以为意道：“五四晚会每年都差不多，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刚开始看挺新鲜，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无聊，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说感觉你这话说得这么深沉呢？”尹冬悦看着尹秋，“再怎么无聊也比刷题好玩，我们想去看学校还不让下去呢。”

　　尹秋：“你们马上就要考试了，没有娱乐活动很正常。以后有机会的。”

　　尹冬悦低头看着两个身穿汉服的女孩子手挽手从教学楼大厅跑过：“今年最后一年，考得再差我也不会回来，没机会了。”

　　“谁叫你去年取上了都不去的，那么好的学校，多少人想考还考不起呢。”

　　“学校是好学校，专业也是好专业，可是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都按照你喜欢的来还得了，现在耗在高中里上高四你就喜欢了吗？”尹秋微微瞅了尹冬悦一眼。

　　尹冬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弯眉眼笑起来，“小小年纪，想法不要这么阴郁嘛，”尹冬悦伸手在尹秋的短发上揉了一把，“答案我会改过来的，你快下去找小伙伴一起去看节目吧。”

　　话音刚落，尹冬悦就拎着试卷，转身回了教室。试卷被她的步风吹扬起来，仿佛成了白色连衣裙的裙摆一角。

　　穿过教学楼六楼的走廊，尹秋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一排排教室窗户里萦绕的低气压。她加快步伐下了楼梯，刚刚走到自己的班级门口，就看到吴晓烨和宋歆手里提着印有一中校名的绿色塑料凳朝她跑过来。

　　“小秋！”吴晓烨远远地喊她，“我帮你拿了凳子，我们一起下去操场吧，去晚了就占不到前排了。”
　　“是啊小秋，听说今年街舞团的学长们准备了一个特别炸的节目，我们快走。”宋歆跟在旁边说道。

　　尹秋看着面前的两个女生，正要开口跟她们说自己请假在班里自习，并不打算下去参与五四晚会。可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吴晓烨已经把塑料凳塞进了她手里。

　　尹秋盯着苔绿色凳面上红色的“云安一中”四个字，又想起了刚才尹冬悦的话。

　　高中三年，其中高三年级包括复读的补习班级都是被排斥在各种校庆娱乐活动之外的。这么算下来，高二这一年的五四晚会，就成了高中生涯里最后一个五四晚会。

　　“不去看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尹秋捏紧了塑料凳的边缘，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对吴晓烨和宋歆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回教室里放点东西，马上就来。”

　　吴晓烨的开心溢于言表：“不着急，我们等你。”

　　“嗯。”尹秋轻轻点点头应道。

　　和以往随便在主席台前拉个横幅，写上五四晚会几个大字就开演不同，今年的云安一中“斥巨资”在操场前半段搭了个舞台，舞台的背后是会自动变幻的特效屏，舞台正前方是炫酷的灯光器材、负责摄影的摇臂以及绿茵茵的观众席，舞台上方还盘旋着航拍无人机。

　　时间接近晚上七点，再长的昼长也微微染上了暮色，教学楼遮挡不到的天空上浮着草莓味棉花糖一样，丝丝缕缕若云若雾的霞光。

　　阳帆手里捧着花名册，顺着自己班级的观众席走过，嘴里数人头清点着到场人数。不算长的队伍里，阳帆没走几步，就有玩得好的几个男生故意伸腿使坏绊他，还有几个女孩子羞怯地抬头给他递糖果。

　　“常夏。常夏来了吗？”阳帆走到队伍的末尾，公事公办地点名。

　　就在他身边，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盯着膝盖上的手机屏幕，扯下一只耳机，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来。”

　　阳帆一把合上花名册，飞快地往队伍前排扫了一眼，而后弯下腰摘掉常夏的棒球帽，下巴悬在离她肩头不远的地方，目光擦着她的侧脸而过，最终停在了手机屏幕上。

　　等常夏反应过来阳帆这一连串的动作时，手心里已经被他放进了一把五颜六色，连包装纸都闪着光的糖果。

　　“她没来正好，这些全部归你了。”

　　云安一中的操场本就不大，要在舞台前摆一排教师评委和家属席，还坐下高一高二两个年级，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

　　一路挨着一路的小矮凳学生观众席里，凳子上坐一个人，身边还趴了一个人，两个人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就被拉得很近。

　　近到常夏能够听清对方连音响都盖不住的心跳声，近到晚风拂在她脸上，带来的全是另一个人的呼吸。近到远处纷乱繁炫的灯光和音乐，于她而言，像是另一个世界。

　　常夏从手心里拈起一颗糖果，剥开糖纸扔进嘴里，收起耳机和耳机线，用甜橙味的呼吸对身边的人说道：“一顶帽子换一把糖，我赚了。”

　　常夏的话说得有些无厘头，阳帆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他把常夏的帽子拿在手里，借着帽子的遮掩抓住常夏的手，很轻地握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放开。

　　“看节目，不要老盯着手机。”阳帆拉过一个小凳子，以一副理所当然地姿态在常夏身边坐下，耍帅似地把棒球帽扣回常夏脑袋上，放出豪言壮语，“有我陪着你，不会太无聊的。”

　　与此同时，青楼的临时后台教室里，卢雨正替阳帆履行着作为一个节目负责人的任务。他刚跟老师和主持的同学确认了一遍乐队的出场顺序，又依次检查了一下乐器是否齐全，然后守在更衣室外等着乐队把服装换好。

　　一看就很临时的帘子拉开，及时雨全员妆发整齐地闪亮登场，卢雨看着面前四个人审美掉线的造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点想抓住做造型老师问一问，你是不是对我们乐队有意见。

　　《渡夏》总的来说是一首非常富有夏日气息的校园歌曲，曲风虽然不完全小清新，但是也绝不到十分有个性的地步。它想表达的思想态度归根究底是对学生时代的珍惜和对青春梦想的向往，而不是世俗人间的厌弃和对人性丑恶的鞭挞。

　　本来适配的应该是阳光少年活力元气风，这位“云安一中御用造型师”可倒好，直接把及时雨全员造型成了重金属摇滚朋克风。在卢雨眼里看来，乐队四个人的造型可以简单归结为：林焕梳了个背头，周齐楠挑了撮蓝毛，季航穿了件皮衣，曲思荇……曲思荇把造型老师建议拒绝得彻彻底底，一身蓝白相间的制服裙配合上高马尾，清新甜美，靓得像是要从乐队独立出去。

　　林焕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一抓背头，问卢雨：“怎么样小锦鲤，帅不帅？”

　　卢雨：“帅不帅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大家看节目看到后面困了的话，你们几个一出场，绝对能让大家眼前一亮。”

　　“评价这么高的吗？哈哈哈哈爷爷我果然是天生丽质，什么造型都能驾驭，对了，”林焕一脸得瑟地一拍周齐楠肩膀，“小楠子，你这头发哪染的，怎么老师不给我也整一个？”

　　“这么大胆地颜色，当然只适合颜值高的人，你以为是谁都能染的吗？”周齐楠看着一脸不习惯，东扯扯西拽拽，跟一件皮衣外套过不去的季航，“航啊，你说哥这一身好不好看？”

　　季航松开正扣着皮衣铆钉的手指，上下打量一眼周齐楠的服装和他那一撮不羁的蓝毛，重重压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嗯”道：“好看。”

　　或许是因为季航的眼神太过真诚，故意逗人的周齐楠反倒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季航还在跟铆钉较劲，周齐楠招招手让他过来：“怎么笨手笨脚的，过来，哥帮你正正你那领子。”

　　别人都有人帮着正领子，身为队长的林焕却连染个发都不配，他心里不平衡，大狗一样摇着尾巴走近卢雨，讨抓求挠地把脖子往卢雨面前一伸：“小锦鲤，我也要。”

　　卢雨往他胸口以上，下巴以下的部位扫了一眼：“你哪来的领子？”

　　不用夸人，不用撒娇耍赖，自己就能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的曲思荇把手往卢雨肩上一搭：“小锦鲤，以后找男朋友还是得找有脑子的。”

　　卢雨看着想方设法想要证明短袖衬衫圆领也是领子的林焕，深表同意：“有道理。”

　　晚会舞台上演出气氛正热烈，隔着半个操场都能听见街舞团出场时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曲思荇的舞蹈节目在压轴，乐队下场后她还得紧着换另一套衣服，距离乐队上场也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调侃完林焕就暂时走开了，去跟管服装老师打声招呼。

　　林焕把卢雨拉到一边，说：“没领子的话，要不你帮我理理袖子？”

　　卢雨：“……”

　　这位林姓队长，你能不能搞搞清楚，你穿的是件短袖啊！

　　“你到底……”卢雨本来想问“你到底对别人帮你整理衣服有什么执念”，但是话还没说完，林焕就已经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多亏学校造型老师审美独特的功劳，林焕的整只小臂上都涂着闪粉，落到灯光下面时，闪粉亮晶晶地在人眼前晃，像是灰姑娘童话里，那个老奶奶挥动的仙女棒，变魔法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卢雨伸出手，摊开掌心，接住了林焕手里落下来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手指灯。

　　从来没有做过现场应援的卢雨看着这个造型奇特的小玩意，问林焕：“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手指灯，你只要戴在手指上，它就会一直亮。”

　　“你从哪弄来的？”

　　“问常夏要的。”

　　林焕走上前去，接过手指灯摆弄了两下，拉开固定用的小皮圈对卢雨说道：“手给我。”

　　“这个能用来干什么？”卢雨问。

　　“用来让我看见你。”

　　卢雨无奈一笑：“我就站在舞台旁边，你还愁看不见我啊。”

　　“不行，站在旁边我肯定看不见你，你得站在舞台前面，”林焕帮卢雨戴好手指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乐队唱歌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打开手机闪关灯跟着晃，那么多人，那么多光点，我怎么认出来哪个是你。”

　　“戴着这个你就能认出我来吗？”卢雨把手指举到林焕眼前，本想嘲笑一下他的幼稚，却在看清楚手上的光芒时愣了一愣。

　　橙黄的，像太阳一样，跟所有手机闪光灯都不一样的颜色。

　　“我当然认得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