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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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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灰严谨道,“崔郎,真不去打马球吗?不然咱俩就在这耗一上午了。”
崔清笳恍然,“都这么久了?好像也是,快午食了…那走吧,午食应该快备好了。”
出暖亭,林灰跟着崔清笳行到马球场后方,正好碰上端着菜碗的婢子们,见到权贵只一应垂头退到一旁,待对方走后才起身。
行至分岔口,林灰张望一圈,发现自己和崔清笳的方向似乎不一样,拽拽崔清笳的衣袖,道,“那我回去了,一会要找我记得提前找人通传,有些乏了,我想休息会。”
崔清笳蹙眉,看了眼她欲行方向,“今日,你府上还有谁来了?”
林灰神情微妙,道,“二郎也来了,估摸着一直在场上打球吧?”
他了然,颔首道,“林二郎…”
林灰点点头,转身欲走,崔清笳却一把抓住她,隔着一层层布料,准确握在手腕处,“想必二郎会去蒋五郎处用午食,你便去我那吧,休息得也舒服点。”
她转头,瞪圆了眼睛,随即面露笑意,仰首瞥他,有些轻佻的意思,看得崔清笳不好意思起来,收了手,自顾自低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拍拍衣袖,道,“三娘快走吧,一会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等跟着崔清笳进了他的棚子,一路上见到各家郎君娘子,林灰才知道,为什么他说“休息得也舒服点”,居然连这种大锅烩形式的马球会,也搞差异这套。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古代本就三五九等尊卑差异明显,马球会上更是看碟下菜,林品程虽然官职不低,但他一不涉党政,二不涉帮派,被当闲散人员,自然无人在意。但她觉得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朝中正四品侍郎,不至于因为不站队而被这样忽略?
她好奇道,“蒋五郎?是哪家的郎君?”
崔清笳将燃起的火炉往林灰方向推了推,茶水放置在一旁的矮桌,缓缓道,“是兵部侍郎蒋家的五郎。”
林灰点点头,指向她之前在的对面,道,“世子是按什么来分座次?官职地位?还是亲疏远近?”
“大抵…是亲疏远近吧,不过多少也有官职的因素。”崔清笳第一次说这种话,照例面不改色,只是声音放小许多,讲完就撇过头去斟茶了。
林灰好笑,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她不懂,又问,“那同是侍郎,蒋五郎在这边,我和二郎在对面?是因为蒋家同世子交好?”
崔清笳面露困惑,“我也不清楚,许久不在京城,或许这些事,问问你那交好的娘子们更好。”
提起这个,林灰又想起彭可涟的事,为何今日没被邀请来马球会,楚宁又为何对她绝口不提。果然啊,无论在哪,总有些藏着不能明说的秘密。
她尚沉思,崔清笳递给她一杯茶,手指传来的温度提示水温适宜,她也正好口渴,下意识灌了一口,喝进嘴里才意识到,这好像是清茶。
林灰低头一瞧,果然,什么都没放,是清茶那股子淡味。
她笑着看向崔清笳,“旁的不说,崔郎记性果真不错,儿,很是欢喜。”
她刻意把字音咬重,崔清笳笑着摇摇头,“你可真是…”
没说完,但两人皆知,林灰笑起来,婢子送的菜都摆好了,她就着地板撑着站起来,往旁边一瞧,稀奇道,“菜色还不错嘛。”
崔清笳跟着起身挪步,“这类聚会,菜品多由附近酒楼提供,世子府离这太远了。”
入席上座,林灰从不见外,照例招呼一声就开吃,也懒得去客套来客套去,或者再装装淑女形象——或者说,她已经不想去在意这类事情,什么事她想在意,譬如她想攻略下崔清笳,什么事她懒得上心,譬如饿极了吃饭不想在意礼仪——一切由她选择。
得以在死后拥有另一段人生,对于林灰而言已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为了在群雄并起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谋得一处自己的地盘,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被鞭策着往前冲,林灰一直认为自己的心态比较成熟,对任何事都有清晰的目标,在脱离中二时期、想清究竟想要什么后,不容许自己在设定轨迹上有大的出错。她的目标就是赚钱,拥有理想的高品质生活,虽然说着想恋爱想要帅哥,但她的需求并没有大到需要为此妥协——譬如,为了恋爱,为了被人爱,为了想拥有一个家庭,而妥协自己的感情生活选择随随便便找个男人结婚。
穿越后,她自认是平空捡来了一段人生,故而无比感谢,也决定放纵自我,为了弥补上辈子疲乏而碌碌无为的人生。因为没什么大目标,不需要担心买房升职,她终于做到了十几岁尚天真时所幻想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必担心别人的眼光,不犯法不违纪,她能就这么快乐到老死,都不必挂怀旁的。
因为真正的灵魂自由太难了,饶是她现在也无法完全做到——细想来,可能这世间无人能在到吧。即使是圣上,束缚局限他的东西也有太多,人人羡慕皇位上的那个人,但高处不胜寒,没有谁能真正自由自在。林灰不奢求太多,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她相当满足了。
林灰的遐想功底越来越牛逼,边埋头吃饭边走神,两者毫不冲突,偶尔看一眼对面美男还能帮助下饭,直到吃完一抹嘴回神,她喟叹一声,“好吃啊。”
崔清笳无语抬头,觉得有点神奇。
居然真的有这样吃饭的娘子?他可能真是这辈子第一次遇见。第一次在边疆和战士吃饭时他被吓了一跳,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不过如此,转眼桌上就没菜了,他捧着饭碗略有茫然,最后还是他单独开了个小灶。今天虽比不上在边疆那次,林灰毕竟是个娘子,吃不了多快,但其食量也是让崔清笳叹服,绝对没有平日里见到豪门娘子的温顺做派。
他试探的问道,“三娘平日也都这么吃饭?”
林灰警惕,看了看桌面,再看了看对面崔清笳吃的斯文模样,好像……确实她吃得有点猛。她后知后觉认为应该辩解一番——为了爱情总得牺牲点什么。于是她咳了咳,解释道,“其实…崔郎有所不知,娘子们吃饭,也不是尽如崔郎之前看到的斯文,私底下…还是挺豪放的。不过今儿,确实是饿了哈…”
崔清笳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故作含羞低下头,寻思着之前同楚宁她们吃饭,虽然阵仗是不比她这大,但确实要比在公共场合吃个三分饱要豪放,她这顶多…是夸大了一两分?或者三四分?五六分倒不至于吧?
她在后面软榻上小憩半个钟头,飘飘欲仙做大梦,正梦到自个儿在初中数学课上,大夏天,来着生理期,突然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班里很安静,电风扇在头顶悠悠的转,窗帘被吹得好高好高,窗外隐约露出绿色的操场。她心头一紧,不情不愿,慢吞吞用腿把椅子往后抵,然后放慢动作站起来……
然后就被吵醒了。
林灰茫然睁眼,还沉浸在梦中的慌张时刻,下意识看了眼裆部……好家伙,日子还没到,吓死她了。
挽月不在她身边,她几乎就是个睁眼瞎,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隐约听见外面娇憨的笑声,还有各色混杂的胭脂水粉香气。林灰没好气的揉了把脸,妈的这都什么事,一起床就得出去玩甄嬛传,有没有意思啊,崔清笳能不能做个真男人,整天净招惹娘子又不收拾烂摊子。
她满肚子起床气,沉着脸,出去前还特地照了眼镜子——形象还行,今儿挺美。于是迈着步子出去,一副正宫做派,绕过屏风,外面是用来看马球赛的半个露台,一眼晃过去就看见一群娘子娇声笑着站在露台上,一半在看马球,一半在试图和崔清笳搭话。而崔清笳本人秉持着他娘教导的良好习惯,打死不乱搞男女关系,安安静静坐在屏风前的主座上,旁边还放了壶茶,倒扣了一排的茶杯。
林灰一出来,许是她起床气太重,许是娘子们被她从里面卧榻出来而震惊,一下子都哑了嗓子,她一眼扫过去,没什么太多表情,垂头看了眼崔清笳,对方似乎也觉得她脸色不好,难得讨好地冲她一脸无辜的笑,很有几分被包养的小白脸的意思。
男色太诱人,她突然想上去揉一把崔清笳的下巴,不知道触感是不是很好,不过现下是如愿不了,她沉重的暂时抛弃这个想法。
她径自挣扎一阵,旁人眼里却是她和崔清笳眉来眼去好不痛快,一旁的娘子不爽出声,“这位不是林三娘吗?许久未见,林三娘清减许多呐。”
林灰转头,瞧着说话的女郎,姿色模样还算中流,额头一枚黄色花钿,标准梁朝女郎造型,红唇艳丽,此刻笑着看她,不露好意。
她叹,段位不够高嘛,沉不住气,这怎么可行。
林灰懒洋洋往崔清笳旁边走,斜坐在红木椅扶手上,抱手道,“那可是,儿在扬州为崔郎日夜祈福,望崔郎平安归来,边疆安稳,自然清减不少。倒看娘子们福态不减,长安生活好滋润呐。”
崔清笳略微失神,随即垂首,掩住眸底笑意,看着袍上蔓延的水中荷花,颜色清淡,只用墨线勾勒。
对方噎住,一是没想到林灰这般作答,不合套路,二没料到她胆大如此,都不客套两句,句句带刺,刺得人猝不及防。至于甚日夜祈福…谁愿意信谁信吧。
林灰含笑,看着对面一众女郎,原先看马球的也都转过身,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妙龄女郎看都看不过来,甚是壮观。
她心想,真是香馃馃诱人,谁都想来采一口。虽能理解这心态,但未免太急了些,且不说她还没嫁过去呢,一群就赶着来翘墙角和做小妾的,真是怪好笑。
另位女郎开口调和,声音温柔,模样也清清秀秀,道,“许久不见林三娘,许大娘也只是急了些,三娘可莫怪。今儿是姐妹们想来给崔郎请个安,问候两声,故而上门叨扰,不想三娘也在此,可能是惊扰了,三娘可千万莫怪姐妹们。”
林灰轻笑,垂下头,又很快抬起头来,摆摆手,“没甚,只是请个安,崔郎怕是还没到这身份吧,也没背个官职的,还不如在座阿兄了得呢,不必说得如此恭敬,顶多是来串个门,瞧着崔郎这处景致格外好,看马球赛方便?”
她主动给对方台下,反而弄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想着刚还咄咄逼人呢,怎么转眼就变了副模样。
娘子左右看一眼,跟着台阶下,赶紧称是,“崔郎这处确实好,正对着马球场,看得清楚,又背风,甚好呢。”
林灰颔首,“说得很是,看来娘子们都是好马球之人,可惜儿不爱,便不同娘子们一同欣赏了。儿午觉睡醒,想出门转转,崔郎对马球也不怎么感兴趣,可愿意一同?”
崔清笳这才抬起头看向林灰,殊不知他没敛笑意,此刻笑得像只漂亮的狐狸,英俊得不似凡间人,如此生动鲜艳的笑容实在难见,偏生在他这张常年冷脸的面孔上出现格外反差,大家都一愣,许是鲜少看见崔清笳这副模样,连林灰都下意识愣住,没反应过来。
他起身,放下手中茶杯,转过头时已然又是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模样,道,“那,某失陪了,娘子们在此地尽情观赏,不必担心。”
林灰和崔清笳走了,留下一地窃窃私语的娘子,重点大致都在崔清笳最后那一笑——太他妈好看了吧。对方抛出杀手锏,男色斩人,居然连提出想跟同去的人都没有,全都叽叽喳喳捂着胸口花痴来了。
说是她想去溜达,却是崔清笳扯着她转悠,而林灰还沉浸在惊讶中,有点恍恍的样子。崔清笳表示理解,大家似乎都挺震惊,想想也是,他鲜少在众人前露出这般…发自真心的笑容,可能一时唐突,大家没反应过来。
行至河畔,午后阳光比上午更暖和,河水波光粼粼,波涛荡漾,林灰站在树下,若有所思。
崔清笳安静的站着,突然有人拽他衣袖,一低头,是林灰。
她脸色有点奇怪,拽着他衣袖不放,指使道,“你凑近点,让我看看。”
他一时没动,林灰心想可能是语气问题,于是放低了姿态,柔声道,“崔郎,能不能凑近些许,让儿瞧瞧。”
他顿了会才说,“你,瞧什么?”
林灰耐心忽悠,“儿会看面相,给崔郎看看,不收钱的。”
“……”崔清笳失语,最终还是低下头,凑近了她。
她神情认真,不像作假,一丝不苟的,平日鲜少见到。
崔清笳细细观察她表情,虽然这理由是新颖了些,但看她模样,仿佛若有其事。她眼睛很漂亮,是杏眼,画着少见的细眉,他没什么审美,大家都画着粗眉,他也就跟着看。乍一眼看到细眉,虽觉得突兀,但觉得放在她脸上,倒也不错。
皮肤很白,看着就很光滑,眼皮微微在动,薄如蝉翼,在光下几乎要变成透明。唇上胭脂快褪完了,露出本来一层颜色,也很好看。他突然想起当时坐着时,涌来的一群娘子们,笑笑闹闹,都是满脸的胭脂水粉,有的粉涂厚了,会有些突兀。但他自然不能提,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着。不是浓妆不好看,而是一对比,好像这样的…或者说,他好像更喜欢这样清淡的,很漂亮,很清新,凑近时,看到的是真正的她。
崔清笳一怔,他刚刚在想什么?
再一垂眸,林灰已经看完了,往后退了两步。他往下看,似乎距离是过近了些。
可能是魔怔了吧。
林灰也觉得自己魔怔了。
她居然觉得崔清笳有点像她初恋。
一直都没觉得像,因为他们长得确实不一样,鼻子眉毛嘴巴,除了那双眼睛,都是桃花眼。但桃花眼千千万,林灰从没在意过这个,多正常,帅哥长着桃花眼,好看嘛。
直到那一笑,林灰发现……好像有点像。
崔清笳性子冷淡,很少做出比较夸张的表情,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着张脸,浅浅的、像极了商业场上谈判似的笑,没什么太多感情——虽然饶是如此,已经有不少女郎前赴后继赶来倾倒在袍下。
但那一笑,好像全脸最没地位的桃花眼发挥出了最大功效,整个人都随之生动起来,表情丰富活泼,和平日的崔清笳截然不同,像是路边某个少年郎,正值青春,意气风发,无拘无束,随便咧嘴一笑,已胜人间风光无数。
真的很像。
林灰心疑是自己想太多,虽然她确有瞎想过,譬如——她和路诚同出车祸,她是死了,不然也不会穿越过来。那路诚呢,她没敢多想,也没法想什么。想他也穿越了?哪能碰巧穿越到一起?还能遇见?
崔清笳的性格和他真不像,长得也不一样,更何况没道理一起穿越,她还有记忆,对方却失忆了吧?更何况崔清笳可以说是在全长安人的目光下长大的,就没传出过什么性情大变的消息,所以她没考虑过,而那双桃花眼,她认为是不足挂齿的相似处。
只是没想到,那一笑,明明五官不同,却看起来会那么像。是气质吗,还是神韵,或者只是她晃眼了,亦或是因为中午做梦梦到初中,她想起路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