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阳伞，枪》扇书生

8、春江，信物，债

　　壹

　　我死了，死在这个灿烂的春夜。

　　溺死我的，不只有我的爱人和带着冰碴的、尚冷的春水，还有两个小时后破开春夜的朝霞。

　　贰

　　我从小羡慕我的妈妈，她在提起我爸爸的时候会说“我爱人”或者“我家先生”。那些在我看来浪漫至极的字眼从她嘴里飘出来，像个没被惊醒的美梦。梦里只有妈妈的眼睛是亮的，像深夜的星子一样。

　　我是如此神往这个梦。许多年后，我有了自己的爱人。我学着妈妈的模样，对外宣称寻一是我的爱人，掩饰害羞地撩撩耳边的碎发，又害怕露出我充血变作黄昏色的耳尖。

　　寻一最懂我，这时候会替我压低帽子掩饰。

　　叁

　　寻一是世界上第三爱我的人，爸爸妈妈并列第一第二，随着我的长大和记忆里的汽车残害一起埋在滚滚江水下。

　　肆

　　爸爸妈妈说养我不如养块叉烧，什么阿猫阿狗一勾搭就跟着走了。

　　伍

　　寻一把我拥在怀里安慰，但我有点……

　　……有点抱歉，没有来得及替寻一辩解一下。我太想爸爸妈妈了，一哭就急醒了。

　　哭得肺好痛。

　　陆

　　两张薄纸被寻一挥得刷拉刷拉响，像只被对迫振翅的蝴蝶翼。幻觉中的鳞粉撒下来，灿烂地和他的红脸连成一片。

　　肺好疼。

　　“……别装天真了好吗，我又不是和变态，只喜欢你像个孩子。”他最终颓然地坐下来，和我一起滑到墙根，我闻闻他身上的新鲜的消毒水味，镇痛片开始起作用了。

　　……真好。

　　柒

　　寻一开始变着法的求我去医院。有时候温柔地诱哄，有时候歇斯底里地大吼，最终总会变成涕泪横流地哀求。

　　我看着他，哭得真丑。

　　捌

　　寻一今天很高兴，因为检查结果显示我的身体有手术的条件，并且成功率很高。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带我又一次去了那个餐厅。窗外红惨惨漂着二分之一个血太阳，他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在半冷的风里直吐哈气。侍者走过来帮他关了窗户，然后拿走了他点的、只写了两份菜单上最便宜的意面的点单纸。

　　曾经也是在这里，寻一从“那个男的”转职成了“我爱人”。

　　玖

　　水冷得刺骨，但理论上阵痛效果应该很好。但我呛了很大一口水，实在没办法分辨到底有没有减轻了。

　　“真好，三十万就能赎回我的爱人。”寻一在晚餐上喃喃道。

　　我吐出串苍白的泡泡：傻子，三十万可不够。

　　拾

　　我是寻一。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去自杀。

　　江边的录像显示，她走得是那样踟蹰。我知道她是生怕拖累我。

　　真残忍，我为了假装是个穷小子连个定情信物都没给她,只说这江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真残忍，她两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

　　没有打捞出她的尸身，每天都有人来江边为她哀悼，哪怕通报上只写她是失踪。

　　……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凶多吉少了。

　　拾壹

　　“……据通报，二十一日早发现的江中男尸已验明身份系李某，二十七岁，与本月初失踪人员安某系情侣关系，疑似殉情自杀……”

　　后记

　　女人从江里冒出头来，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她的同伴被她烧伤地面颊猛地吓了一哆嗦，却引得女人一阵哈哈大笑。

　　“要死啊你啊！伤在你脸上天天一点的不在乎，”女伴气愤地撩了一把水泼她，“我都怀疑你这不是什么事故闹得，是你自己成心烧的。”

　　“就是我自己烧的怎么了，我就喜欢这个样子，做特效不需要化妆，你过得天天都是万圣节，略。”

　　“老娘信你个鬼！”那女伴被她的鬼脸气得在水下锤了她一拳，但很快意识到水下使不出劲来，于是很快改锤为掐。两个水性极好的姑娘踩着水在江里上蹿下跳，爽朗的笑声在浪花上散成一片。

　　……

　　“……王队，我翻档案，看到了点东西，想请您帮忙看看。”

　　王队喝了口茶：“这个案子啊，我记得，当年还挺轰动的。”

　　他接过那小子手里的东西，那是张当年江边监控录像的截图，被精确的暂停在一帧打印了下来，但打印得很蹩脚，在正中还有个暂停的三角符号。

　　“……我说了，您别害怕啊。”

　　“笑话，我干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说你的。”

　　“那姑娘，她父母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当时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临死之前把她从天窗抛出来，漂在江面上被人捞了才恰巧没死。说来也是奇怪，那个肇事的司机穷的要死，家里还有脑瘫儿子等着手术，居然拿出来三十万赔给人姑娘了，那在当年真不算个小数目了，啧啧。”

　　王队却抓住了不一样的重点：“江里……？”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小伙子打了个哆嗦，“同一条江。这姑娘一家三口都在这江里了。”

　　王队皱着眉重新拿起了那张粗糙的打印截图，这一次，在小伙子悚然的目光里终于意识到了图片上的什么。

　　……那条死者李某的黑西装裤上，有个白点。

　　就好像，一只雪白的、青筋绷起的、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