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兽谈》云清楚

2、往事

　　凌晨一点。
　　云崖梦里出现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半梦半醒间，听到窗台上的盒子“啪”一下掉在地上的声音，于是彻底醒了。她艰难地睁着眼皮，撑起身子去看。窗户被风吹开了，把窗台上的东西扫了下来。
　　腿疼……云崖挣扎着起身活动腿，走到窗台边关窗户。风透过纱帘扑到云崖脸上，也让她清醒了很多。
　　天上是云间月，月下是静谧的夜。上古的区域一篇安宁，月光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檐角的风铃和屋檐上的瓦。眼前视野很开阔，远山和树都微微发着亮。
　　云崖闭着眼睛在窗前站了一会儿，风时不时地拂一下她的刘海，清醒的同时也缓解了腿上奇怪的睡姿带来的疼痛。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有点儿没适应新的生活。她是一个认床的人，所以现在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别扭。
　　“得在去圣兽潭之前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她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晚上雨祺走的时候她也忘了再跟她们提，她们也忘了和她提，就都稀里糊涂回宿舍睡觉了。
　　云崖拿上桌上的水杯出门下楼，到大厅里企图接一杯开水沏点茶，在大厅的竹沙发上看见了翘着二郎腿穿着睡衣出神的幻舞。
　　哎呀好巧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啊哈哈哈哈哈什么你认床太巧了我也认床啊哈哈哈哈……二人挠着头发含蓄客套了几句，然后又陷入没话说的尴尬状态。
　　“哎，你不是说要找那个隐藏的阴之传人么。”幻舞终于想起来晚上没继续下去的话题，“醒都醒了……不如出去走走？”
　　“行啊，你等等我把杯子放回去。”云崖回去换了一身衣服，顺手把杯子撂下。
　　“喊不喊雨祺和冉玲？”幻舞问。
　　“睡着呢，别喊了吧。”云崖打了个呵欠，瞟了一眼手表，“凌晨两点天地最黑暗的时候，谁把我喊起来出去吹风我跟谁拼命。”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五号楼。穿梭在整个宿舍区。小小的镇子安安静静的，唯一的一点儿光亮除了天上的月亮剩下的就是屋檐下的灯笼。幻舞打开手机的电筒照路。
　　“我之前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云崖现在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这个强灵力者似乎有点儿灵力外泄……一般来说，灵感应者就算再灵敏，也不能感觉到那么远的灵力，不然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乱七八糟的灵力东一股西一道。”
　　“这个学校里什么人都有。也许我们真的碰上一个经历比较坎坷没接受过正统学校教育的不知道怎么系统运用灵力的人……也说不定啊。”幻舞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某一个方向。
　　“云崖，你觉不觉得那股灵力越来越近了。”幻舞忽然伸手拉住云崖的袖摆。
　　“走，过去看看。”
　　二人迎着来路一路向前走，慢慢的一个举着手机手电的人在黑夜里显出了轮廓。是一个面容英气的少年，周围的轮廓在黑夜里微微的发亮。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少年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别人在大街上闲逛。
　　幻舞和天舞基本已经能确定那个没出现的强灵力者就是这个男生，但是陌生人相见总得找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总不能上去“哎呀老哥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咋不睡啊”。
　　却见那男生脚步顿了一下，手电直接晃到脸上来：“……云崖妹妹？”
　　云崖的眼睛让白光晃得什么也看不见，半天才顾得上仔细辨认那男生的脸，脸上有似曾相识的眉眼。
　　“……你，你是麒零？！”

　　于是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简直像老天爷送来的一样。直到三个人坐到河边的小亭子里，云崖依旧想不明白故人重逢这种俗套的剧情为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九年前本来应该去世的人，如今不仅活着，还在深夜出门闲逛，还在同一所学校，还比她大一级成了她的学长。
　　在二人的对话中，幻舞大致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麒零是云崖以前隔壁邻居家的熊孩子，总做一些在云崖家墙上画花用石子砸云崖家玻璃这种事。两家是邻居交情很好，云崖的父母总是扯着云崖喊麒零哥哥。
　　云崖只闭着嘴瞪他。
　　直到九年前，提前得知明城可能要失守，云崖的家人连夜带着家里的小孩子们收拾好行李提前离开家乡避难。第一站是上海，然后从上海坐飞机投奔北京的亲戚。也刚好是在上海虹桥，准备坐飞机离开北京的时候，云崖得知了明城失守，被屠城的消息，也得知了隔壁邻居一家人遇难的悲惨消息。
　　啊……再也见不到那个皮孩子了。当时云崖还怔怔地想过，所以时至今日云崖仍然对这件事记忆犹新。但关于当年的细节她不敢再提起，怕戳到麒零的伤口。麒零却平平淡淡地简单叙述了一下往事。
　　明城失守的那天，父母誓要死守明城，从后墙的窗口把麒零丢到下面的河里，希望他能捡到一条生路。幸运的麒零被路过的船夫捞起，带到了城外自己的破屋去。麒零在船夫家吃了一顿稀粥后，悄悄溜出明城的范围走到大路上。他稀里糊涂搭了一辆过往的货车，爬上车睡着了。断断续续睡了一天多醒来后，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城市郊区，车牌号前缀是粤B。
　　那时麒零十岁，尚不是很明白粤B是深圳这件事。但到了有人住的城市总能混口饭吃，于是他摸出兜里仅有的二十块钱，去吃了一顿快餐，坐在公园里想着下一步打算。
　　明城是回不去了，他亦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该怎么回去。他坐在公园长椅上想念自己的父母亲人，想念给他做蛋糕吃的邻居家阿姨，甚至有点儿想念那个总是闭着嘴瞪他的邻居家妹妹。
　　但船夫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已经遇难了。这件事他必须要接受。
　　再后来，在公园长椅上睡了三天啃了三天干面包感冒的小男孩，被学校去深圳办事的校长收养了。再后来他被带回学校的小学园区，干干净净地长大念书，最后升上大学。学校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家，校长对他来说就是他的亲爷爷。他对这里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是这么多年想清楚以后，他又生出了一些责怪的情绪。事发仓促，邻居明明已经告诉父母撤离明城，他们却一定要死守家乡，直到战火烧到自家门口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他们像邻居一家一样紧急撤离，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但这么多年他也被校长一家照顾得很好，对此他一直心怀感激。

　　这孩子……不得不说真的是天生欧皇，欧皇中的欧皇。幻舞腹诽着。从明城被捞起能活着逃出来是命大，从长江三角洲一路跋涉到深圳没被人贩子拐卖了是命大，在深圳的公园里睡了三天没被人贩子拐卖也没被警察请去谈话是命大，更命大的是偌大个深圳偏偏就被校长捡起来收养了。同样是九年前受难的人，很少有人有这么好的命。
　　不……也可能不仅仅是命大。幻舞忽然灵台一闪，麒零不算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了，为何从来不知控制外泄的灵力。也可能人贩子不敢接近他是因为身上那种普通人都能感知到的恐怖气场，也可能校长根本就是循着那一股灵力前往公园一探究竟，就像今天晚上的我俩一样，并不是什么偶遇。
　　也不知道云崖有没有想到这一层。幻舞抬头看向天舞，也许正因为是灵力外泄救了他的命，所以他才不去控制吧。这孩子经历那些事情，多少想法会比较偏执也说不定。
　　“所以你不去晚上的大会是什么意思？”云崖问，“你的灵力强灵力者都感应得到。”
　　“我知道晚上的大会说了什么，你不用特地提醒我。”麒零无谓地笑笑，“强灵力者和青龙阴之传人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我去不去都是浪费时间。”
　　“雨棋说她们曾经与青龙的阴之传人有过一面之缘。”云崖说，“你跟我们去认识一下雨祺，如果真的是你，我们就不必费力再找了。”
　　“我不去。”麒零的表情渐渐硬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麒零站了起来，“我说过我不是吧，就算是，我也不想掺和这种事了。”
　　“可，如果你真的是，你的能力就和寻常人不一样。天谕选择了你。”云崖愣了一下。
　　“你让他爱选谁选谁，再选一个也可以。”麒零此时的语气可以是很不客气了，“我再说一遍，反正跟我没关系，让我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吧，行吗？”麒零几乎是吼着说，“小妹妹，你家庭幸福父母双全，除了颠沛流离几个月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你也不知道你要承担什么责任就稀里糊涂的想去承担责任，你想承担什么责任？你想放弃行吗？由得你选择吗？这种剥夺人选择权的事跟强迫人去送死没什么区别，你天真你就去吧，别拉上我。”
　　“……？”云崖被麒零噎得一愣。
　　“你被洗脑了吗？你灵力觉醒了吗，你们都觉得活成传人是荣耀对吗？传人我父母亲人就能活过来了吗？传人我还要把我现在的亲人掺和进去？我要一个人孤单地在这个世界上独活三百年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个死去，还要去豁出去跟人玩儿命对吧？”麒零冷笑一声，“听好，天谕要选传人，它去选那些无牵无挂无欲无求的，至于你，我没什么可说的，不如回去睡觉，大半夜出来闲逛是不是很有神圣感？”
　　云崖一时气结愣在原地，想不出话怼回去。麒零没再理云崖，动作迅速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