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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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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清晨,一会儿听到门砰咚一声,吱嘎着从外被推开,咏宁爸爸边咳嗽边进家门的声音,那嘶哑的声音似乎喉咙里永远咳不净的痰水,进屋,妈问一句:“回来了。”“嗯~累了,我去躺会。”脚步声往隔壁房间去,顿一下,“小宁回来了?”“到了,在睡呢。”
没多久,又是一阵砰咚声,脚步轻快许多,脚步不带顿直接进另一个隔板小间,然后终于恢复晨静。
咏宁叹口气,起床洗漱,母亲在厨房准备早点,看到咏宁这么早起来,轻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咏宁看看厨房里摊了许多东西,揉面洗菜做饭,这个五十岁不到的中年女人,她的妈妈连赚钱都是和做饭有关,回到家里仍旧是三餐操持。
“妈,我出去走走。”咏宁套上羽绒服,穿好短靴出门。
“先吃早饭~”
人已经走了,咏宁妈妈看看重新关上的大门,又看看紧闭的另两算房门,实在忍不住地叹气。
时间一年一年在过,只有这个小县城似乎永远不变,像是被固定了时针般,只见分针永远循环转圈,时间却永停留,灰暗的矮平房,永远的五层楼小院,灰蒙蒙的天空,黄色尘埃的空气,行人木讷的面色和怨气的眼神。
有些人家的门口贴着对联,小孩们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玩耍放小鞭炮,不时有穿着光鲜亮丽的大人出来吆喝一声,注意安全,或有好吃的新鲜稀奇的零嘴。
咏宁看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着。长长院围墙,隔一小段一个进门楼户,听见有母亲般的声音喊:“强子哎,吃饺子喽。”
“那口子,给我来提桶水,快把鱼洗了。”
有人在院门口等待,上了年纪的长辈,衣着整洁,期待又有些焦虑,“还没到啊,估计路上堵着了。”“快了快了,儿子说了下高速了,不堵了,肯定快到了,再等等。”
再走下去是哪里,咏宁一时有些茫然,她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县城十年如一日,她对这里熟悉又陌生。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店家,摆着各类水果礼品盒,烟花或鞭炮。
走了很久,无处可去,回去的路上,各种饭菜香从每家每户的窗口里,飘出围墙,飘进院里,闻进那些还在奔波回家人的心里。
回到家,里面传出笑声,还有说话声带着欢快,咏宁狐疑地开门进屋,杨振邦坐在厅里,桌上是落到很高的年货礼品、水果篮、补品等。
“姐,你回来啦。”小弟开心的唤她。咏宁看看他,上了大学的确又俊郎了许多。
咏宁点头笑笑,“爸。”咏宁爸点点头,“回来了,早点吃饭,看,振邦拎来这么多东西,中午留咱家一起吃。”
咏宁没答话,走到小弟面前掏了一个红包,“新年红包。”
“哇,谢谢姐!”小弟开心地接过,往裤子口袋里藏好。
咏宁妈妈已经把菜都烧好,边端上桌边说:“来来来,开饭了。永强,快把饮料拿过来,哦我忘了,振邦啊,要不你也喝点酒。”
杨振邦看看咏宁,“不了,我喝点饮料就好了。”
咏宁看看他,一笑,“坐吧。”
吃饭的时候,小弟永强和杨振邦聊得很热闹,小弟一直想去省内南方城市看看,奈何分数不过关,去了盐城上学。杨振邦毕业于南京,后又进了南京最好的外企,又马上跳槽要去上海,小弟对杨振邦崇拜又对大城市向往,一直问他很多名牌大学及大城市是怎样的。
咏宁爸也对杨振邦赞许有加,两人还互敬了两杯,咏宁妈妈一直给他夹菜,似乎一切其乐融融。
“振邦,我听他们说你那个什么去上海跳操,指的是什么,好像工资还很高,听说要一万多一个月呢吧,这是跳什么操啊,可以拿这么多钱。”咏宁爸问。
咏宁内心崩溃,看看杨振邦。
小弟忍不住叫,“爸,什么跳操,那是跳槽。”
“什么是跳槽?”
“跳槽就是换工作。”小弟翻白眼。
“嘿,真是哦,换工作就换工作,说什么跳槽嘛!”咏宁爸忍不住嘀咕。
“爸,跳槽是指,振邦这次的工作要比之前的还要好很多,人家抢着要他挖他过去。”咏宁解释 。
咏宁爸:“哦~反正就是指赚得要比之前还要多很多。是吧,振邦。”
杨振邦笑笑,又看看咏宁,发现她没怎么吃菜。
吃完饭,咏宁爸被牌友叫走,咏宁妈妈到邻居家去一起做些晚上年夜饭吃的大菜,小弟则根本待不住在家,吃完便撒腿往外跑,留 下咏宁和杨振邦坐在厅里大眼瞪小眼。咏宁妈最后走,留下句:“振邦,你们年轻人说说话,吃点零食,晚上继续留家吃年夜饭。”
咏宁起身给茶杯添水,坐下又无言。
杨振邦说:“走吧,我们也出去逛逛。”
咏宁看看他,看看这个空荡的家,点点头。
两个人压马路闲逛,路边有一些商店已经歇业忙着回家过除夕夜,一路逛到老街去,老街在中学附近,杨振邦带咏宁走到一家老店,老板还未关门,老阿姨还真在继续烙饼。
杨振邦:“阿姨,来两个饼。”
“哎,好叻。”
“刚吃过饭?”咏宁疑惑地看他。
杨振邦笑笑,接过两个烤饼,递给咏宁一个,“我看你没怎么吃,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咏宁接过,苦笑下,低头偿一口,似乎仍旧是岁月里的那个味道。“谢谢你振邦。”
这座县城里的孩子都想出去,在这唯一的中学拼搏多年,下学肚子饿,到这老店买上一个烤饼,热腾咸香。
“好吃吗?”杨振邦问。
“嗯。”咏宁低头吃,不知为何,流下一滴泪到唇边,与烤饼一起咽进肚里。
“咏宁,你过得不快乐。”杨振邦走在她前半侧,他说:“我看得出来。”
“没有。”咏宁一笑,“唉,女人嘛,总会有那么几天心情郁结。”
天刮起了风,外面也越来越冷,街上的路人越来越少,杨振邦看看咏宁单薄的身子,有些心疼道,“回去吧,天冷了。”
咏宁点头,两人又慢步走回咏宁家,到院门口,咏宁回头说:“一起进去吧,吃了年夜饭再回去。”
杨振邦微笑着点头,与她一起进去,咏宁家在一楼,进楼门过道便到家。
大门未关紧,留着一条缝传来说话声。
“振邦这孩子挺好的,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出息了。”是咏宁妈在说话。
“是挺好的。”咏宁爸搭腔。
“我都看得出来,振邦对小宁一直有那心思,你说小宁要是跟了振邦是不是也挺好的。”咏宁妈感慨。
“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们有女婿周佳宝了。杨振邦他再有出息,赚得再多,你说一个月一万多,什么时候能买得上大上海好几百万一套的房子?咏宁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看佳宝虽然和她一样刚参加工作,但人家是吴城人啊,在市里就有三套房子,不工作就有收入,回头咱两去都能住。”
咏宁的脸红了白,白了红,她抬眼看看杨振邦,他的面色如常。
里面又传来咏宁妈说话声:“说得倒也是,一个月一两万,这得赚到啥时候才能买上一套房。”
咏宁拉起杨振邦转身就往外走,杨振邦也不说话一路跟着,直走到下个街口,整个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偶尔三轮车汽车开过,街角一家小卖部。咏宁走进店里,发现小看门面了,是家小超市,往里走看到冰柜里真还有冰激凌卖,挑两个甜筒到门口结账。
咏宁递给杨振邦一个,自己直接拆了包装吃起来,杨振邦看看她,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吃。
“对不起。”
“我不介意。”
等咏宁吃完一个甜筒,冷得直打哆嗦,双手哈气又藏进羽绒服口袋里。
杨振邦看看手上吃不掉,也化不掉的甜筒,轻声问:“所以,你也是那样想的吗?”
咏宁没看他,转身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快,也不管杨振邦有没有跟上。等到了院门口,她回头,他却真的不在。
咏宁回家吃晚饭,妈问她:“振邦呢?”
“回他外婆家了。”
“咦,不是说好留家吃年夜饭。”
咏宁:“妈!人家要不要陪陪他外公外婆。”
咏宁爸说:“就是,纠结啥,又不是女婿。”
小弟听见,挑挑眉,看看咏宁脸色平静,自顾吃饭。
吃完饭,家里两男丁又出门了,母亲在电视机前看晚会,咏宁因为一夜没睡,进屋躺一会。
外面各种烟花、炮仗声不断,咏宁觉得身体累极困极,睡着又如醒着,一直在奔跑,路上全是鞭炮引起的尘雾什么都看不清,为什么跑不知道,好像后面也有人在跑,是在追她吗?为什么追她?她犯错了吗?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烟花一响一亮,终于模糊看见前面有人在走路,一个男人的背影如此熟悉,咏宁喊:“佳宝~佳宝~”佳宝回过头来,狐疑张望,似乎看不见她,他又继续向前走,咏宁只好加快步子跑起来,跑得越快便听见后面有人喊:“咏宁~咏宁~咏宁你等等我。”咏宁回过头,杨振邦大汗淋漓快要追上自己,他伸出手似乎马上就可以抓住她……
咏宁睁开眼,一身虚汗,手机震动着,是佳宝,心喜接听,“喂。”
佳宝说他在舅家吃年夜饭,吃好饭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亲戚家几个小青年兄弟姐妹,准备再一起出去唱KTV,问咏宁在做什么。
咏宁说也差不多呀,家人亲戚一起吃饭,吃完看看烟花打打牌。
佳宝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和吴城不一样的过年趣事,咏宁想一下说去小山丘上守岁,大多都是年轻人去,烧野火堆烧烤喝米酒,看烟花。佳宝说,这么有趣,到时拍点照片给他看,咏宁说好。
咏宁挂了电话,给小弟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小山丘上,小弟说在,咏宁挂电话,收拾一下告诉妈妈,她去小山丘找小弟玩。
套上羽绒外套,穿好短靴,咏宁出门。走到院门口,杨振邦站在亮光处。
咏宁吓一跳,问:“你一直在这?”
“你弟告诉我的,太晚了,我过来接你。”
咏宁便跟着他一起往小山丘走,其实这也不是习俗,只是这个县城太小了,没什么娱乐活动,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当高考结束的学生们便到小山丘上喝酒烧烤,相互告别。又等过年回家来时的除夕夜,在小山丘上守岁相聚。
爬到坡顶,人还的确挺多的,有一些也都是咏宁的同学,看到咏宁很惊喜,大家互相打量又相视而笑,很多同学都说,咏宁你又变漂亮了,咏宁笑着捋一下长发,坐在火堆前,与他们一起喝酒吃烧烤。
零点的钟声敲完,有人还拎了大型播放机上来,开始唱歌跳舞,直到凌晨东方既白,所有人已经相互依偎着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