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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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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黑,还有很多事情我没有问。
比如海伦去哪里了?他是不是还爱着她?他是怎么看待海伦的?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为什么要和我呆在一起?这难道不匪夷所思吗?
然而只要你曾经有过失而复得的经历,你就能懂我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问。
我们俩穿着拖鞋,他拉着我的手,慢悠悠一点点往城里走,这个感觉对于我来说,太好了。即使死亡就在前头,即使天亮以后我们都要成为奴隶,但是此刻太好了。我不想用任何问题,任何多余的信息让自己难受。
我们谁也不说话,那我就能沉浸在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的当下,体会到一点难得的快乐。
我唾骂过他无数次,我想我早已经不爱他了。但是我还是愿意他以保护我的姿态,宠爱我,关注我,在此刻,一点点挪向城内。
人的心真是复杂,我搞不明白我自己。为了坚定信念,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早就不爱他了。现在只是权宜之计。
城郊交界线没有士兵,也没有轰炸,我们竟然很轻松地就过了界,进到城里。
街巷密布,人群一下子多了起来。
很多家庭站在自己的屋前,脚边是行李,不敢停留,也不知道去哪。不停问着沿路而来的人群:哪里可以躲一躲。
女人抱着孩子在哭,老人们目光呆滞。
有些家庭举着刀,也打算像馄饨铺子里的那家人一样,提前把自己的左手砍掉,好顺顺利利地做奴隶。然后孩子已经被大人抱起来了,尖利的啼哭从屋内传来,母亲与父亲却迟迟不能下手。
六环已经被炸成碎片,五环也将不保,所有人都不得不向四环内迅速移动。
我们等不到爱娃哥哥的车了。所有人争分夺秒,往城中心跑。
走进四环里,人口密度更大,行动也更加艰难。
老黑瞅准一个空挡,拉着我在一排民房前休息片刻。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吃点东西。
已经没有任何店铺开门了。
他掏出十万地球币塞到一个住家男人的手上,“麻烦!两瓶可乐,两碗面!拜托拜托!”
那男人脸上是一副悲痛到失语的神情,他看看老黑,又看看钱,回厨房忙活去了。
两份方便面端出来,我们刚吃了一口,女人凄厉的哭声就从里屋传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地抱着血流不止的女儿奔向门外,却又被男人拦住。他们砍掉了女儿的左手,孩子却血流不止,昏死过去。
“不能出去!城里死的更快!”男人冲他老婆大喊一声。
女人只顾着流泪,呆呆地站在原地。
老黑顾不上吃面,说:“我来帮她重新包扎一下。”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袋止血粉,洒在孩子的断臂上,又把床单麻利地撕成条,给孩子重新裹上。血终于不再往外渗。
我们都知道,那袋止血粉在现在这个时局下,有多么重要。
男人把十万地球币还给老黑,又给我们拿了两块巧克力,“城里据说已经开始了屠杀,你们顶多走到三环,不能再往二环走了。我家也不能留你们,二位请走吧。”
四环到三环之间,人潮已经把道路全部堵死。量子炸弹高悬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投掷下来。
上午八点多,我和老黑已经被挤在人潮内,眼睛看不到彼此,手却还紧紧拉着。
这个时候,远方的人潮开始惊呼:“砍手了!砍手了!”
人群登时乱了阵脚,所有人慌乱地说:“外星人来了,来砍手了!”
我心里一急,浑身热汗哗地涌了出来,额头上的血又渗了出来。
老黑不知道怎么突发猛力,把我从好几个人的包围中抽出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听我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俩绝对不能被挤散!那就很危险了!你贴紧我,我们尽可能逃出去!我带了一把量子枪,实在不行,我带你杀出重围。”
血往我的额头上涌,恐惧令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热泪,此时,滚滚落下。
我紧紧搂住他,在他耳边说:“老黑,老黑。”
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老黑我爱你?老黑我害怕?老黑,我们该怎么办?
可能都有一点。
老黑,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此时此刻。
这句话可能是我真正想说的。
血腥的味道就在鼻子前。外星战士的激光刀,已经可以看到影子。
街道如同人间地狱。人们尖声大叫,眼泪乱飙,断手像垃圾一样堆成山,更不要提很多人因为抵抗,被无情地当场杀害。
我的手被老黑紧紧抓住,眼泪没有断过,我在心里数数:还有三十个,还有二十个,还有十个,还有五个。。。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
就在这时,从旁边的街道冲出来一辆三米多高的大坦克车!
爱娃的哥哥从车上跳下来,“快!上车!”
他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老黑,把我们俩推上驾驶舱!
我软着腿,打着颤,爬进副驾驶的位置。老黑也就位主驾驶位。
我回头看看爱娃的哥哥,冲他喊,“你怎么办!快上来啊!”
那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子,眼角向下,微笑地看着我们。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准备迎接逃不掉的命运。
他冲我扬扬手,“我就不走了。”
老黑发动引擎,从主街道上腾空若干米,呼啸而过,带我远离了尽在咫尺的屠杀。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地下世界。现在唯有那里有可能安全。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去地下世界躲躲吧,也许那里的军事武装可以抵挡一阵。你。”
我忽略了他最后这个“你”字,以为是我与他一起进入地下世界。我对那里不陌生。兴许我可以保护他了。
待坦克车开到距离地下世界入口还有一公里的样子,老黑停了车,把身上的药包和巧克力都给了我。
“你自己开过去吧。请求避难。如果守卫不批准,你就在附近找到空地,把车停下,人不要下车。”
“等等老黑,不是我们一起么?”
他摇摇头,“不,阿达,我要去参加战争。问题不是死亡,问题是,不能让外星侵略者觉得杀死我们太容易。得让他们有点挑战,有点麻烦才行。”
我惊恐万分,“不不不!老黑!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我们一起进入地下世界!有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你,我是统帅的女儿,是他的DNA复制者!我的生父是他!现在进入地下世界,我可以带着你立刻飞往月球庄园!”
老黑拍拍我的肩膀,“厉害啊你!阿达,没看出来!”
“跟我一起走。”
他还是摇头,指着湛蓝的天空说,“地球,值得一战。”
我怎么会肯?怎么能听他的?
我死都不会撒手的。
他去了,就是去找死。
我用尽全身力气嚎啕大哭,死死拽住他的手,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愤恨地恐惧地悲伤地哭过。
他掰过我的头,狠狠吮吸我的嘴唇。那份力度,就像是某种宣言,某种死亡舞蹈。
我等着他说一句话。就那一句话。如果他说了,我这辈子都会爱他,至死不渝。
他没有说。
推开我,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路的另一头。
我一个人在车里,哭了又哭,像是地球已经毁灭。像是我失去了灵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