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麦苗初生

1、-

　　孟孟是两年前搬到这里的，这是小城里最新潮最漂亮的一个小区，六层的小楼修得很雅致，带了几分欧式洋房的风格。还有漂亮的花园，花园里有修剪得当的草地，草地上种着小花和不大不小的树，南方的树一年四季常绿，到了春夏之际，粉的紫的黄的花儿都开了的时候，花园就更加漂亮了。花园里还有给小孩子玩儿的娱乐设施，秋千和跷跷板，都是小孩儿们的最爱。小区里的孩子很多，院里常常是一大帮孩子一起玩闹，在院里躲猫猫，在草地上叠罗汉，孟孟是其中很是积极的一位。
　　可是这天下午孟孟下到楼下来，却没有见到自己的玩伴儿们，倒是有几个大人坐在长椅上唠着闲嗑。孟孟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荡着秋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不知道在捉摸些什么。
　　过一会儿，院里进来一个小女孩儿，和孟孟差不多的年纪，因为瘦弱黝黑，猜想或许可能小一点儿，可至多也不会超过一岁。孟孟瞥了她一眼，并不是小区里的孩子，但孟孟还是认出了她。小女孩儿是附近一个小卖部老板的女儿，她买零食是常常会遇见，不过并没有说过话，并不算认识。所以孟孟没有理她。
　　女孩儿在孟孟旁边的秋千坐下，也荡起来。不同于孟孟随意地荡着，刚来的女孩荡得很高，两根铁链牵着木板，木板上的女孩两只脚奋力的摇着，直直指向天上。孟孟不是瞥上她两眼，不自觉的也开始蹬脚。
　　“你还能荡的更高吗？”小女孩儿忽然停下来，向孟孟问道。
　　孟孟用脚尖轻轻擦过地面，也停下来，偏头对小女孩儿说：“当然了，我可以荡的比你高很多。”
　　大概小女孩儿对自己荡秋千的技术十分的自信，听到孟孟的话，不当回事地说：“我能荡平，你肯定不行的。”
　　荡平就是两根铁链水平，孟孟从来没有荡得那么高过，不过小女孩儿不把她当回事的语气让她很不高兴，她从秋千上站起身，不服气地说：“我们比比看！”
　　“怎么比？”小女孩儿依然坐在秋千上，小女孩儿纤细的腿轻轻的来回摆动着，望着叉腰站着，一副认真表情的孟孟问道。
　　“一个人荡一个人看，看最高荡到什么位置，然后比较最高的位置。”孟孟是一个资优生，数学尤其好，说起话来一副小大人模样。
　　小女孩儿依旧是不很在意的表情，问孟孟：“谁先”
　　“我先。”孟孟小胸脯挺起，站得直直，指着两个秋千中间的空档说：“你站在这里看。”说完就转身坐在秋千上，看着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站起身，站在刚刚荡着的秋千边，一只手臂缠着一根铁链，轻轻地摆着：“你荡吧。”
　　孟孟转过头，伸脚使劲儿蹬了两下地面，秋千便高高的飞起来。飞起来就不再蹬地了，但还是得用劲儿，两条小腿卯足了劲儿在空中蹬着，蹬的小屁股也在秋千板上轻微的前后滑动着。这是孟孟第一次把秋千荡着这么高，她其实有些恐高，因为好胜心憋着气儿，等秋千真的荡得很高才开始害怕，紧张的一颗小心脏突突的跳着，感觉就快从嗓子眼儿里吐出来了。却还是不停下来，反倒更加努力的蹬着两条腿，屁股也在秋千板上晃动地更加厉害，心也突突的跳得更加厉害。可是秋千却并不被荡得更高，反倒因为体力不足渐渐没那么高了，孟孟却还是使劲儿，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你荡得不算高，就到这儿。”孟孟刚停下来，小女孩儿就立马说道，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刚刚到了什么位置。
　　孟孟觉得这已经很高了，至少比小女孩儿刚刚荡得高上一些，小下巴轻扬起一个小小的角度：“该你了，你来啊，看看你能荡多高！”
　　小女孩儿很淡定地走到秋千面前，孟孟站到一旁看她荡。
　　大概是常常这样奋力地荡秋千，又是一个平日里喜欢锻炼的小姑娘，小女孩儿荡起秋千的动作很娴熟，没两下就已经荡得很高了，在空中也是蹬着两条腿，腿却比孟孟矫健不少，秋千一直在往上爬。小女孩儿一边荡秋千继续爬升，一边得意地说：“怎么样，已经比你荡得高了吧！”
　　孟孟看着她，比对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好像的确是已经高了一些了，却不想就这么认输了，闷闷地不甘心地回答到：“还差一点儿。”
　　“没事儿，我还能荡得更高。”小女孩儿丝毫不介意，只继续蹬着两条腿，眼看着两根铁链就快要齐平了。
　　孟孟心里堵堵地，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气鼓鼓地，转身走到秋千的后面。
　　“你别站后边，会打到你的。”小女孩儿注意到孟孟转移了位置，提醒地说道。
　　孟孟却不回话，反倒蹲了下来，蹲着步秋千靠近。她被不服气地情绪充地满满地，想着自己蹲在下面，小女孩儿就不能再继续荡得更高了。
　　孟孟里秋千越来越近，小女孩儿也开始害怕打到她，忙不再使劲儿，让秋千停下来，可惜在惯性的作用下，秋千并不能立马就静止下来，秋千一晃，还是打到了孟孟。孟孟被撞，没有蹲稳往后坐了下去，秋千倒在撞了人后更快的停了下来，小女孩儿从秋千上下来，站到孟孟身边，看着仍然坐在地上摸着头的孟孟。
　　“你有病啊，蹲在后边干什么。”
　　孟孟虽然被撞了一下，但因为小女孩儿收了力气，秋千正在减速，所以撞得并不厉害，摔倒也只是因为没有准备，所以一下子没有蹲稳。可是小女孩儿的话却一下子让孟孟更加生气了，她撑着地站起来，左手还摸着自己的头，右手已经朝小女儿狠狠地挥去。
　　这一下打在小女孩儿的手臂上，小姑娘鼓足力气的一挥，还是很有些力道的。小女儿被打，也受不得欺负，立马气势汹汹地说：“你有病啊，打我干嘛。”
　　“你刚刚撞了我，比起那一下，我打你这一下算轻的了。”说着又朝小女孩儿挥去，还是打在手臂上。“这下才算扯平，其实也不算扯平，你撞我那一下还是重得多。”
　　小女孩儿并不是好欺负地，被打了并不闷声不出气，也朝孟孟打过来，也是打在孟孟的手臂上，却更加有力。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孟孟和小女孩一人一下地朝对方的手臂打去，这场架打得倒是很有秩序，如果哪位大人旁观了全过程，大概会很是哭笑不得。
　　两个小姑娘你一下我一下，打得对方的手臂都生疼，打人的自己的手也发疼。小女孩儿被打得疼了，眼泪已经在眼里包了一大包，却忍着一滴也不落下来。孟孟倒是娇气不少，泪水已经流了满脸，噎噎地一抽一抽地，很是委屈的样子，打人的手却还是不停下来。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两个小孩子都愣住，停下手，两个孩子朝呵斥声的来处望去，孟孟带着一脸的泪水，小女孩儿是一脸的傲气，坚决不服输的样子。
　　原来是孟孟的爸爸。爸爸看着孟孟满脸的泪水，立马朝两个小姑娘，走过来，牵过孟孟，指着小女孩儿呵到：“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怎么打人。”
　　小姑娘一脸不服气地说：“是她先打得我。”
　　“我都看见了，一直是你在打她，孟孟一下也没还手。”
　　孟孟听见爸爸的话一蒙，想明明是自己也在打她，爸爸怎么这么说。忽然想到，大概是因为站的角度，只看见了小女孩儿打自己，没看见自己动手。于是孟孟跟上一句：“对，她一直在打我，我一下都没还手。”
　　“胡说，明明你先动的手，你一直在打我。”小女孩儿忙还嘴道。
　　爸爸也生气了，冲着小女孩儿说：“还撒谎，我刚才在一边都看见了，你父母是谁？”
　　这边的争论声引起了一旁闲聊的几个大人的注意力，这些大人大多和爸爸是认识的，听到爸爸的话也纷纷说：“孟孟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肯定不会动手的。”
　　其实大人们说这话并不只是因为和爸爸认识，还因为孟孟在小区里“好孩子”的名声是出了名的，而这名声的由来也很是简单，不过是某天孟孟放学回家，上楼梯时，看见住自己楼下的奶奶提了几大包的菜，忙上去说：“奶奶我帮你提吧。”小区的老太太家长里短，没事儿就在一块儿闲聊，老奶奶更是逢人就说孟孟懂事，这么大一小姑娘，就又懂礼貌又懂事，还主动帮自己提菜。一传十，十传百，孟孟“好孩子”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听见大人们的议论，加上爸爸的训斥，小女孩早就包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就全留下来，哭哭啼啼却还是不服气的说：“明明是她先动的手，她一直在打我。”
　　孟孟有些心虚，对爸爸说：“爸爸算了吧，我们回家吧。”
　　孟孟心虚的话，听在旁人耳里却又有了新的意思，大人们又纷纷说：“孟孟真懂事，还替别人说话。”“孟孟真是好孩子。”“这小女孩儿不是这小区里的住户吧？从哪儿来的，怎么回事。”
　　小姑娘哭得更厉害，恨恨地朝孟孟忘了一眼，哭着跑出了院子。大人们纷纷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还有人在安慰孟孟。
　　爸爸随和地和大家打了招呼客套两句，完全看不出刚刚还发了火的样子，笑着说：“没事了，我带她上楼了。”就牵着孟孟回了家。
　　回家后，爸爸和妈妈给孟孟上了药，还安慰了一番，孟孟只说自己没事，倒真像是一个贴心的好孩子。

　　后来孟孟便不再去那家小卖部买东西了，还常常绕过不走那条道，再后来，孟孟越来越大，去到别处念书，回这里的时候就很少了。
　　有一天孟孟去医院给上班的妈妈送什么，回来的时候想要买支冰淇淋吃，便又走进了这家杂货店。一看见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孟孟就认出了她，她现在还是精瘦黝黑，个子倒是长得很高，比孟孟高了半个头。店里只有她一人，孟孟拿了一支冰淇淋去付钱。
　　“多少钱？”
　　“两块。”
　　孟孟从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她，她接过来，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质的一块，还有一块的硬币。孟孟接过，说了声“谢谢。”出了店，往家里走。
　　孟孟一直记着那件事，她有些想要道歉，但她不确定那个女孩儿是否还记得，更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为一件十多年以前的事情道歉。
　　小孩子的记忆不多，当年的那件事情的记忆却从未在孟孟的脑海里消失过，反而经过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越见清晰。
　　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去道歉，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