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进了后院,陆玉楼无精打采的穿过垂花门,迎面碰见郑源朴。他一身白衫子,面容虽然好看,却修饰过分了,透着那么点矫情。当然,洛阳城的大姑小妹们不这么认为,追捧郑源朴的女人一向很多。他时常出入碧水宫,见谁都不生分。
郑源朴是本城洛河营首领郑开敏的小儿子,在本家中行五,也称作郑五爷的。虽然这称呼把人叫得老了,郑源朴却是愿意听这一声。因他一贯纨绔名声在外,能吃会喝在洛阳城也排得上号,称他一声五爷的多是敬他父亲几分薄面。
郑开敏黑脸长身,跋扈霸道,脾气暴烈。常年拱卫都城的压力,使他养成了寡言少语的习惯,细密的心思却不缺。他麾下所率洛河营,一向军法严明,分外看重军纪,也是他调教得好。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得了个郑源朴这样的儿子。这倒不是说他浪荡公子习性,毕竟门阀家族多半都是这样的人材。郑源朴上面三个哥哥,大哥郑石朴和三哥郑敞朴俱是随父从军,养成军中脾性,军阶也不低了。二哥郑抱朴做了文官,写得一手好文章,任当朝的吏部侍郎。四姐郑子鸢嫁给大理寺丞吴振瀚的儿子、扶风郡守吴启龄。虽难说是权倾当朝,却也能称得上是一门文武良材了。
偏只小儿子郑源朴,自幼随也同其他贵族子弟一般习文学武,诗书画乐样样能上台面,却又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他喜好脂粉,注重修饰仪容,每日在镜前顾影自盼,这般敷粉,那般施朱,直似个女子一样。郑源朴生就美姿容,又喜打扮,每每出门便分外引人注目,俘获洛阳城女子芳心无数。其父郑开敏却难以高兴起来,身为一介武夫的他实在难以忍受小儿子的荒唐行径。郑源朴生性喜爱享乐,整日出入肆勾栏,结交三教九流,却不思谋个官职。
陆玉楼此时见到郑源朴,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正当她暗自思量如何是好之时,郑源朴却笑意盈盈的说道:“姑娘回来了?”
陆玉楼一时脸上发臊,倒不知如何应答了,直杵在那里低头看脚。郑源朴不以为意,径直进了东院。见他这样随便,陆玉楼却生出几分怒意了。
她气急败坏的快步走回自己所住的西院,看见陆福正从屋檐下过,手里抱着捆从各房门上取下来归到一处的艾草。
“阿福!郑源朴又来找爹吗?”陆玉楼气冲冲的问道。
“是呀,小姐。郑先生总是来找老爷的。”陆福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他是一贯的慢脾气。
“又为何事?”虽然嘴上这么问着,陆玉楼心里却也有些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事。
陆福慢吞吞的从陆玉楼的卧房门口取下早已干了的艾草束,波澜不惊的说:“不知道呀,小姐。老爷的事情,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陆福迈着拖沓的步子离开了。
陆玉楼直到晚上,才见到父亲陆远山。陆远山见她,总是在客厅里。正厅。
就好像她是客人一样。
“玉楼,”陆远山声音已至,人却还在厅门外,“阿福说你找我有事?”
“如果没事,我就见不到你一面,是么?”陆玉楼有些挑衅的看着父亲。
陆远山不温不火,坐到椅子上:“有事,还是没事呢?”
“没事我也不敢惊动你。”陆玉楼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有事要问你。”停了停她又说:“你非回答我不可。”
“你说。我要看看是何等样的事情,这样使我的女儿不高兴?”陆远山很是明白,陆玉楼此时一肚子火。
“我等了你很多天,都见不到你。不过没关系,我就是为了问问你,”陆玉楼放稳架势,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激动,“陆家一百三十六式碧水剑法,你为何不肯传授与我?”
她迫近来,脸孔因为怒气而显出一阵凶气。
陆远山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女孩子家,七十二式已是够用。况且来日方长,”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放,“何必急在这一时?”
“那我倒要问问,宋雪原为何会使一百三十六式碧水剑法?”陆玉楼咄咄逼人。
陆远山挑挑眉:“你道爹对你有所保留么?宋雪原为何会这剑法,我也想知道呢。话说回来,他到底会是不会,只有比我比试过后才知。如今尚不明朗,是他诳言也未为假么!碧水剑法从不外传,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练成的。”
听父亲这么一说,陆玉楼有些后悔起来,颇怨自己心急鲁莽,行事没有章法。女儿家的心思,脸上都明白写着。她父亲见了,也只笑笑说道:“好啦,你不要担心,早些休息去罢。明日郑家来下定,可不要误了正事。”
说罢陆远山捏起衣角,往外走去。
陆玉楼猛地立住,恍然间才想起些什么,心下不由结了新愁。
是的,郑抱朴就要派人来下定了。
郑开敏年前托人上门求亲,希望与陆远山结成亲家,将陆玉楼许给二儿子郑抱朴。陆远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虽身为江湖中人,比不得皇亲贵胄,原是不能随便与郑家攀亲的。但陆远山任碧水宫掌门多年,执武林盟主一职也有些时日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能与郑开敏这样的势重朝臣结亲,无疑能为自己巩固地位增加不少砝码。何况陆家不只在江湖上声誉日隆,生意也是做得极好,无数显赫世家都盘算着跟陆远山做亲家呢。比较起来,郑抱朴也算得一个不错的对象。如果他能成为自己的女婿,无论军中或朝堂,就都有人言语了。
陆远山告诉女儿陆玉楼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是简单的通知了一声,没有过多言语。他向来这样,虽对女儿温和爱护,却也没有更多的亲近。就像,在玉楼幼时,他就从来不肯把她抱在膝上一样。连在头上爱抚的拍一拍,也是没有的。只是,从来不发脾气。也容不得违逆反对。
陆玉楼长到十七岁,多半是自己料理自己。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怜爱呵护,也就没多少念想。她甚而记不太清楚母亲的相貌。家里仆役众多,由她使唤,却没一个感觉亲近的,都隔着好远呢。人人只道她是陆家的大小姐,不得了的娇贵宠溺,都难以想到她连饭都是一个人吃。
父亲总是远远的看见她,淡淡地招呼一声,温和的挂着笑,却不会握着她的手,问问女儿想些什么。教了她几年剑法,都是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连她是否进步都甚少关心。
每次只说:“玉楼,够啦,休息去吧。”
这样子一句话。
服侍玉楼的丫环老妈子,倒都是尽职尽责,却都是一群没魂儿的人,主子叫做甚,她们就做甚。何况,她们的主子说到底还是陆远山。也许是看她和善没脾气,便觉得可欺,仆人们在她面前也很少愿伏低的,面上自然是敬着,心底里就未必了。人虽分三六九等,看碟子下菜倒是不分的。陆玉楼不计较这些,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滋味透了。
话说回来,她对与郑抱朴的婚事,也未必不是情愿、甚至是期待的,至少那意味着不同的生活。这样的改变正是她所要的。
不知父亲什么时候与郑源朴结识,且变得这样熟络。不管怎样,现下这样的状况使陆玉楼感到难堪。
她坐在桌边很久,灯花快要舔尽,却也没有一点睡意。
陆玉楼喘出粗重的鼻息,脸上浮现烦乱的神色。她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安的动来动去,拉长的影子映在门上,像恶鬼在乱舞。
年老的陆福站在门口,一脸惊骇的样子。静立良久,他才听见房间里传出小姐一声低低的轻叹。陆福面色稍有恢复,迈步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框。
门刚上过油,开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小姐,冯大娘要殁了,她托话来想见您最后一面,说是有事。”
“哦,”玉楼怔了怔,“我便去。”
“小姐,”陆福在她身后低声说,“她说了,不要叫老爷知晓了。”
“哦,这样。”玉楼轻轻答应着。
冯大娘是玉楼幼时的奶娘,敦厚温柔,待玉楼很好。后来玉楼虽然断奶了,母亲也把冯大娘留在身边照顾她。母亲死后,冯大娘却被遣散了。当年母亲身边的丫环老妈子,一个都没留。父亲总说,看到故人,只怕触动情思。未免伤神伤心,只得忍痛将她们遣走。
玉楼渐渐长大,对冯大娘的印象只剩粗眉粗眼的一个敦实妇人,脸颊红彤彤的,别的难以想起了。每次提起,心里却觉得熨实。陆福说,冯大娘是小姐把当作明珠一样看待的。陆福是老人儿,说的话总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