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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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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偌大的梁国公府除了几盏在风中打摆子的气死风,一丝人气儿都无。
纵然是跟着自家公子天南地北的跑,干了无数打家劫舍,劝人入伙的事,山风还是都有点发怵。
他静悄悄地立在公子的书房外头,等着公子传唤他——公子一个时辰之前就抱了一袋酱鸭头进去了,到现在都没动静。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是酱鸭头,因为山风是个狗鼻子。
乖乖,那可是平江府街上珍宝坊的酱鸭头,多少人排队都买不到,公子竟然能拥有整整一包,简直是人生赢家。
可是,他跟了公子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吃这种外食……
又是静静地侯了一时,山风突然就听见公子的声音冷冷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几个意思?山风差点没冲进去,又听到屋里公子说:“那酱鸭头是我的。”
然后就是七爷魏岿的声音传出来:“……伤感情了啊,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分的!”
山风松了一口气,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魏七爷。
屋子里,魏岿穿了一身缂丝锦袍,头上还插了一朵花,活脱脱地一个纨绔大少。
“你信不信,等赶明儿我成亲了,定让我媳妇儿也给你买酱鸭头。”
他靠在孟枕星的大案书桌上,拿起一块酱鸭头开始啃,啃了一会儿又换了个手拿,油乎乎的手开始在孟枕星的桌上乱摸。
这桌子不能要了。
那本书也得扔。
孟枕星不动声色地看他啃完了半片鸭头,闷声道:“麻烦你去洗个手。”
魏岿扭扭身子,身上的花袍子也跟着扭了扭,继续伸手去拿另外半片鸭头:“还没吃完洗什么手,我不洗。”他终于不再乱摸书桌上的物件,开始祸害他的书架,“要我说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就是毛病多,在山上关你几天看你还爱不爱干净!”
书架,也扔了吧。
孟枕星终于忍不住了,他扶额,一只手请魏岿出去。
“大半夜你不睡觉,在我这里做什么。”他看魏岿一双油手到处摸摸蹭蹭,不禁头皮发麻,
魏岿一下子把酱鸭头甩开,作讶异状:“不是你让我去打听你那姑娘的事儿吗?原来你不愿听?那我先回……”
孟枕星忍了!
“……你说。”
“你那姑娘前些日子在无想山被永昌伯府的世子给瞧中了,跟个鼻涕虫似的见天儿的堵人家,你那姑娘拒绝了几回,那个世子爷就让他老爹收拾你那姑娘的老爹,呸,下作。”魏岿一股脑儿地把今天打探到的说给孟枕星听,又疑惑地问他,“是不是这当世子的都不是好东西?这永昌伯府世子算一个,你们梁国公府那个算一个……”
“慎言。”孟枕星打断了他。
魏岿不当回事,又顺走半片鸭头。
“要是有人小时候因了我毁了名节,又抱着我的牌位成了婚,我自然是一万个心甘情愿和她在一块。”魏岿回想了一下那日在无想山见过的那个纤白明媚的女子,有些意动,“更何况,她还生的那样漂亮,我瞧着你那位娶妻当娶陆知稔的陆姑娘,也不及她一半美。”
孟枕星心沉了沉。
怪道她说来不及,原来是这个来不及。
那永昌伯府的世子顾恪谨当真这般无耻下作,竟然逼嫁。
没来由的,孟枕星有些动气。
魏岿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哦,你不行,你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祖上还出过皇帝的,讲究个门当户对,可怜沈姑娘了,一辈子就捧着牌位过咯。”
这样略带讽刺的话让孟枕星心里有些不自在。
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陆宗叔乃当世大儒,娶了陆家的姑娘,那便是得了天下的心。若是日后起事,有这样的亲家公在,天下文人自然心向往之。
父亲心有乾坤,他自当誓死追随。
此番来帝京,他只需继续扮演他温文尔雅的世家子弟,求娶陆太傅的孙女,为父亲的雄图大业添砖加瓦。
魏岿见孟枕星没有回应,这才说起正事来。
“冉密哥哥不日便率部前去晋阳,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不管未来谁接管国公府,罗汉军只唯二公子马首是瞻。”
孟枕星轻轻摇头,一双明澈的眸子浮起些许忧虑。
“我与兄长之事且放一放。我担忧的是冯朝。”他看向魏岿,传递了自己的担忧,“冉密哥哥离了洛口仓,大部都尽在冯朝之手,他若是想自立门户,易如反掌。”
魏岿点头,表示同意。
“冉密哥哥已留了后手,况且,二哥,四哥都还在洛口,朝廷几番讨伐来势汹汹,冯朝应该腾不出手。”魏岿说起在京的另两位兄弟,“九弟和十一弟……每天都去猫叫春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就宿在那边,最好给他们找些事儿做做。”
孟枕星抬头看了看魏岿头上插的那朵大花,没眼看。
“不光他们,你也去了吧。”
魏岿嘴硬的像个鸭子:“我?我是那种会去猫叫春吃酒□□的人?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他见孟枕星不搭理他,哼哼唧唧耍起无赖,“你这新置的宅子,屋子没有一百间也有八十间,大大小小,屋子套着屋子,大的我都可以跑马了,每天连个人毛儿都找不到,我不干,我不想在这里待了,除非你给我买十个八个婢女小厮陪我玩儿,不然我就走了。”
孟枕星望着魏岿耍无赖的嘴脸,简直想抽死他。
突然想到了沈藏珠说的话。
“你的兄弟也可以来投靠……我一年招待他们二十两银子!”
魏岿看着孟枕星的面容突然由严肃转为笑意,像见了鬼一般。
“六哥,你做什么这么娇羞,真的好吓人!”
“滚。”
“得嘞!你瞧我滚的圆不圆?”
沈藏珠在车上恶狠狠地吃完了一包酱鸭头,一包桂花糯米藕,腰鼓肚圆地被种玉和赛妈妈扶下了马车。
到底是帝京中下层官宦人家,住的位置偏,行了好久才到家。
种玉看到牛把式买的吃食只剩了点鸭胗鸭翅,悲愤到怀疑人生。
“两整包酱鸭头,一整包桂花糖藕啊,姑娘您就一点儿没剩吗?”种玉在沈藏珠的耳边絮絮叨叨,“您不是说好给我留点的吗?怎么能全吃了呢?姑娘,您这一个月都胖了!先前的裙子都窄了半寸!要重做。”
沈藏珠心虚地否定了种玉的推论:“不可能!我怎么觉得我没胖,还瘦了呢?我都心疼我自己。”
种玉慢慢地摇头,及其肯定地告诉她:“姑娘,您就别心疼您自己个儿了,快心疼心疼银子罢!太太刚说过,今年夏天只给长个子的姑娘做新衣裳,您都这么大了,个子也不会再长,想穿新裙子就得自己花钱做。”
沈藏珠浑不在意。
“我就是披麻袋,都美的很,何必花钱做新衣裳。”她拍拍手,余光带到了默默跟随在一旁的青棠,只觉得心烦意乱。
进了二门,先去给母亲报了个平安,说了说今日的事,王氏听说永昌伯府并没有当场发作,倒也安下心来。
又去找朱氏探望六妹妹,果然六妹妹人快拉虚脱了,灌了一肚子的炒米水,肚子滚圆的躺在床上。
“四姐姐,你快瞧瞧我人是不是消瘦了些。”人病了就会觉得自己格外柔弱,六妹妹也不例外。
沈藏珠像一个无情的杀手,把自家妹妹的幻想杀的片甲不留。
“并没有,还是很圆润。”
六妹妹委屈地嘟起了嘴。
哦你说嘴巴嘟嘟,嘴巴嘟嘟。
沈藏珠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自己的小院儿,换衣洗漱,舒舒服服地往床榻上一靠,抬眼瞧见青棠在一旁慢悠悠地收拾台面,沈藏珠暗自运了一口气,怒喝道:“跪下!”
这一声把屋子里的俩人都吓到了。
赛妈妈在外头急切切地叫:“要死了要死了,姑娘你做什么这么大嗓门,吓得我裤子都没提好就出来了!”
沈藏珠素着一张脸,目光追随着赛妈妈的身影,见她一脸诧异地坐在了一旁,这才把眼光投向青棠。
“青棠,跪下吧。”
种玉自动默默地站在了沈藏珠的身旁。
赛妈妈不明就里,拿了绣绷子在一旁假装绣花,实则吃瓜。
青棠心里头转了一百个念头,觉得大概是今天擅接了外男的信,才让姑娘这般动怒。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呼好几声奴婢错了。
“……我瞧那人衣着高贵,生的也好,又说自己是伯府的世子爷,这才敢递条子给您……奴婢错了,姑娘请罚吧。”
沈藏珠低头敛眉,收起一惯的随和态度,声音轻轻缓缓,语气却好似结了一层霜。
“你今日看人穿的好,就给我递条子,明日见人家出手大方,是不是就把我卖了?”沈藏珠想起上一世最后的场景。青棠不光背叛了自己,与董氏沆瀣一气,还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护住了董氏。
这真是她的好丫头,偏生蠢笨如她,还如此信任她。
赛妈妈在一旁听的面色铁青,她竟不知这丫头敢做这种事。
“出了嫁的女子尚且忌讳与外男结交,更何况我还在闺中。”沈藏珠穆声说着,“我竟不知你这么有主意,是想为我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青棠动了动嘴巴,心里浮浮沉沉,好一时才嗫嚅道:“姑娘,奴婢只是觉得那伯府世子极有诚意,奴婢又不敢得罪世子,这才犯下错来,好叫姑娘知道,奴婢一颗心只是想着您能说个好婆家……”
赛妈妈按耐不住,把绣绷子一丢,也不做那绣花的假模样了,沉着脸问她:“你不敢得罪伯爵府的世子,就敢得罪姑娘了?要知道你们服侍姑娘,那就是要与姑娘福祸相倚,姑娘若出了什么事,你和种玉,不是被打死,就是发卖出去,先前那桂紫不就是你们的前车?”
青棠抿紧了嘴,心下却不以为然。
她身为丫鬟,的确与自家姑娘福祸相倚,可自家这位姑娘,拖到十八岁了还没出嫁,她原本想着凭着姑娘的品貌,在京城应当能寻个像样的人家嫁了,她也能跟着过去,凭她与姑娘的感情,姑娘自会给她开了脸抬个姨娘,这一辈子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可姑娘莫名其妙地,抱着个牌位成了亲。
这都是个什么事?
再说说那桂紫,说是打死了,实际上表姑娘早使了银子叫人留了手劲儿,抬出去改了个名字,听说如今生了一儿一女,过的还不错。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跟了表姑娘了。
沈藏珠看她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心里在盘算什么,懒怠与她废话,轻言:“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你与绰表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通联,收了人家多少银子,一一说来,我还能放你还家,若是还遮遮掩掩,我只能将你交给二婶娘了。”
青棠听到与绰表姐有联系已是浑身一震,再听到要交给二婶娘,已然是慌了。
姑娘今天不是只追究递条子的事儿啊。
她膝行至沈藏珠腿边,涕泪俱下,表白心迹:“姑娘,表姑娘是您的亲表姐,就算奴婢与她通联,也就是说说您的近况,表姑娘她,她是关心您的。”
沈藏珠听的腻味,身为她的丫头,青棠从来都不为她着想,却为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藏珠不禁感慨自己做人之失败。
“不谈了。”沈藏珠吩咐赛妈妈,“去请二婶娘。”
赛妈妈应了一声,狠狠地剜了青棠一眼。
青棠知道二太太的手段,闻言委顿在地,嘴巴张了张,嗫嚅道:“我原就是表姑娘乳娘荐来的……”
大致的事情沈藏珠其实已经知晓,再追究的不过是细节罢了。
赛妈妈将哭哭啼啼地青棠拉下去,毕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错儿,青棠说的清清楚楚。
只是其中有个细节,让赛妈妈掂量再三,才回来禀了沈藏珠。
“四年前,姑爷那一伙匪徒……”赛妈妈说到姑爷俩字有些略微的不自然,“他们劫了人,慌不择路,闯进了县衙的后宅,原一开始奔的是表姑娘的院子,后来表姑娘乳娘许妈妈家的三小子张勤照死不开门,本来躲过这场灾祸便罢了,结果那张勤祸水东引,直喊要抓人就去抓县老爷的宝贝闺女去,东头门口种树的便是。那伙贼匪这才掳了姑娘您去……”
赛妈妈说完,两行泪落下来。
她名义上是沈藏珠的乳母,实际上王氏亲喂的沈藏珠,但也是自小看着藏珠一路惊才绝艳地长大,眼看着该说人家了,出了被贼匪掳走的事……
“……这表姑娘打小就温柔和气,老爷太太待她也好,姑娘走的,表姑娘从来就没少过,怎么会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沈藏珠生气归生气,心里头还是有点心虚:“娘亲那时候喜欢偷偷给我裁布做衣裳,还常常在带我出去吃酒的时候给我打首饰买吃食,有一回还给我打了一对老大的金手镯,让我回去不许跟家里人说……”
赛妈妈奇奇怪怪地看了一眼沈藏珠。
“一个娘生的还有偏呢,更何况你们隔着一个娘肚子。”赛妈妈仔细回忆陈绰嫁人那日的情形,“她年幼丧母,跟着咱家过,老太太又偏疼她些,那事出了之后她出嫁,不仅把姑太太的嫁妆尽数给了她,老太太又陪了一箱子细软并五百两银子,老爷太太出了一千两银子,对得住她了。”
沈藏珠闷头不语,心里头却在计较为何不重生在十四岁那年,转念又觉得自己贪心,赶紧祈求菩萨原谅自己。
赛妈妈叹了口气,眼看着闹了半夜,姑娘也累了,喊了种玉来服侍姑娘不提。
到了第二日,将青棠提在了王氏,朱氏,林氏面前,三个妯娌均气愤不已,又要顾及着老太太牛氏,却又不能寒了自家姑娘的心,到底是难办了。
最伤心的莫过于王氏,她拉着赛妈妈的手计较了半天,落了一筐子眼泪。
沈藏珠在家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上,给她在外头办事的严能带了仨消息来。
第一桩,王氏给沈藏珠置办的,位于城郊的小院子这几天热闹极了,几个形容健壮的青年汉子在门口打了地铺,叫着嚷着,非要进去见他们的嫂嫂。
第二桩,永昌伯府的世子爷被人打了,伤的还不轻。
第三桩,沈藏珠的大哥沈濯,二哥沈泓也叫人给打了,伤的也还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