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神》影闲若风

31、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七
　　天边刚泛起一丝红晕，又是一个清晨。
　　魔军一直驻守在第一天边缘与天使军对持，阿斯帝迦的失踪虽然给魔军带来一些影响，可是，只要天使一靠近魔军，见神杀神的叫嚣气势还是很猖狂。
　　神界好像也处于放任的姿态，不发动大规模进攻，也不防御，好像在等什么。
　　“喂，玛门，为什么不开打？你在等什么？”
　　“等阿斯帝迦把那那家伙带回来。”玛门半垂着眼睛，懒懒地说。
　　“可是他那个时候……”回想起阿斯帝迦受伤的情形，弗雷德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才没有那么容易死。”玛门看着远处带着圣光的神界，冷冷地笑了笑。
　　“殿下，前方又有天使过来。”一个侍从匆匆赶来，一边行礼一边说。
　　“杀。”眼睛里暴戾的光一闪而过。
　　“但是，好像有阿斯帝迦殿下。”
　　“……”玛门没有接话。
　　“我去看看。”弗雷德没有看玛门，径自走开。
　　侍从静静站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办，“殿……殿下？”
　　“等弗雷德回来再说。”玛门挥了挥手，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越来越接近的天使。

　　“戈……戈薇？”弗雷德才敢确认眼前的人。
　　金色长发飘摇不定，白色长裙覆盖住膝盖一直到小腿，没有穿鞋，背后带着金光的三对羽翼飒飒作响，挥得极慢。只有面容没有变，却好像也一起改变了。
　　那天他看到阿斯帝迦自半空坠落，戈薇去救他，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幻化成天使的模样，怎么说都难以接受她现在的样子。
　　“弗雷德。”戈薇看着他，没有笑，反而脸上冷冰冰地好像见到了不认识的人。
　　弗雷德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天使，金银双色的长发，在阳光下耀眼又与众不同，腰际的银铃阵阵作响，连空气都好像轻灵起来。他知道他，规律天使尤利耶尔，传说中执掌规律的天使，在神界，几乎和曾经的路西菲尔殿下一样地位的存在。再看到他扶着的失去意识的阿斯帝迦，不动声色。
　　“请转告玛门，请他退兵。”简单的几个字，“作为交换，神界会把阿斯帝迦还给你们。”
　　“哈？”弗雷德笑出了声，“你在开玩笑？”
　　“如果不答应，他就得死。”戈薇手心泛起冰蓝色的光，举起，放到阿斯帝迦脖颈边。
　　“好，你杀。”弗雷德双手环在胸前，仍旧面带微笑。
　　“……”戈薇不说话，水蓝色的双瞳中满是杀气，手轻轻一扬，蓝光划过，阿斯帝迦的脖子上瞬间沁出血，然后斜斜滑下。
　　戈薇的手已经被握住。
　　血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浸红了她的袖口，不过不是她的血。
　　“你杀了他不会后悔？”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玛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抓住她的手，手中幻化出的刀锋划破他的掌心，他却丝毫不在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愿意退兵，那他只有死。”戈薇不看他，只是看着他身后庞大的军队。
　　“你跟我们回去，就退兵。”玛门抓住她的手太用力，手腕几乎被捏断，但是戈薇仍旧没有表情，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魔军，缓缓转过头，对上他沁得出血一般的红色双眼。
　　“跟你们？凭什么？”
　　“你不要以为你换了个发色，加了几对翅膀就是神族，你身上流着的，是和我一样的血！”玛门几乎咬牙切齿，有些狂怒，以他喜怒无常的性格，这样已经是忍耐的极限。
　　“……请放手。”一只温润的手轻轻覆上玛门还淌着血的手，从戈薇手上拉下，玛门皱起眉头，一脸厌恶，想甩开，竟然无法挣脱。抬眼看去，金瞳的少年，雌雄莫辩的空灵的语调，让空气都缓和下来。
　　“玛门，现在，你还可以选择回去，不要逼神界动手。”戈薇背光而立，金色长发随风飘扬，六支翅膀好像染上了金粉一般，淡淡发光。
　　“戈薇，跟我们回去。”玛门忽然低下头，随即又扬起，笑意盈盈，好像刚才狂怒的人不是他，他扶上她的双肩，丝毫不在意还在流血的手，把血污沾染了她雪白的衣裳。
　　“……”戈薇皱了皱眉，但又随即恢复了冰冷的表情。
　　“不要管别的事，只要回去你的头发和翅膀，我想办法帮你弄回来，实在不行就找我爸，他们答应你什么事了？阿斯帝迦的命？反正不管什么，哥都帮你要来。”玛门扬起的嘴角熟悉的笑容，映衬着獠牙，妖娆地倾国倾城，不管换了谁，说不定都愿意跟他走。但是戈薇做不到，就连阿斯帝迦说跟他走，她也一样不能走。只是看着玛门的样子，她突然觉得难过。
　　“不，她要的，你要不来。”尤利耶尔的手没有放开。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玛门看都不看他。
　　“戈薇，只有五分钟。”尤利耶尔松开他的手。
　　“玛门，你带阿斯帝迦回去吧。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戈薇念动咒文，蓝色的光环绕在他手心，伤口慢慢愈合。
　　“杀了他。”玛门淡淡地说。
　　“什么？”
　　“杀了你旁边那家伙，我就带他们走。”玛门冷冷地抬头，高扬的下巴傲慢的表情，像极了端坐于魔界底层王座上的那个人。
　　“不……”话没有说完，玛门身影一闪，以眼睛难以辨认的速度，抽剑，对准尤利耶尔刺下，金光耀起，尤利耶尔往右边微微一斜，扶着阿斯帝迦的手从右手换到左手，右手一道光闪过，玛门自肩头到腰腹之间划开一道口子，血一下子喷涌出来。戈薇呆住，弗雷德呆住，连玛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弗雷德下意识上前，却被一道透明的屏壁生生阻挡在外，尤利耶尔手抵在玛门项颈，金光泛起，以示威胁，这对魔族尤其是玛门，根本是莫大的侮辱。
　　“戈薇。”尤利耶尔淡淡叫她的名字，好像平时一样。
　　戈薇还在发怔中，但是也马上反映过来，手轻轻一挥，顺着在空气里划过的弧线，蓝色的光迸发出来，瞬间消灭掉奔上来的魔军，所有魔军踌躇了，发出狂怒的叫喊，但是不敢上前。
　　“尤利耶尔，你叫错了，我的名字是……加百列。”
　　玛门倏地抬起头，眼神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难以看清的悲伤。
　　“把阿斯帝迦给他。”戈薇淡淡地说，尤利耶尔没有质疑，把昏迷不醒的阿斯帝迦交给弗雷德。
　　“他身上有我的束缚咒，咒文一旦进入魔界就会自行消失，弗雷德，让玛门退兵吧。”戈薇没有表情，“你也看到了，真要打，有我和尤利耶尔在这里，就算加上你和玛门，魔族绝对讨不到好处。”
　　“好。”弗雷德突然笑笑，答应地爽快。
　　“弗雷德！”玛门怒视他，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戈薇。”弗雷德眯了眯眼睛，“你舍得他么？”指指他扶着的阿斯帝迦。
　　“……这与你无关。”戈薇看向别处。
　　“恩，不过他会回来的。”弗雷德笑得云淡风轻，好像曾经的午后闲聊一般，然后一手抓这阿斯帝迦，一手扶着玛门，转身离开。
　　戈薇站立在半空中，看着他们一点点消失在第一天的边境，看着弗雷德身边她熟悉的身影，昨天还和他一起共进晚餐，□□愉，可是现在，却亲手推开他，决定再不和他见面。
　　繁华的希玛才刚刚迎接来新的一天，灿烂的阳光让她感到无比晕眩，大天使站在她身侧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忽然，眼前一片漆黑，然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斯帝迦，我从小就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
　　所以我从魔王陛下的宫殿搬出来，和你一起住，是为了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是谁，但是就想和你在一起。
　　上学的时候，你们总是逃课不带上我，我就跟着你们。
　　虽然嘴上总说我麻烦，但是你总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我。
　　我总是偷偷亲你，但是胆子又小，被你发现了就逃跑。
　　后来发现，原来你也会脸红，害羞的样子很好玩。
　　我们之间总有很多误会，认识到现在好几千万年，都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阿斯帝迦，虽然我现在也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又要和你分开了。
　　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对不对？

　　玛门站在神界与魔界交界之处，再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神界，他看着打心底里感到厌恶，弗雷德扶着的那个家伙好像正缓缓醒来，回头的一刹那，好像产生了幻觉。
　　甩甩头，带领这魔军继续返回，身上的伤根本就没有伤到要害。
　　会不会是失血过多所以幻听了，金色的希玛城迎来又一个平凡的日子，那璀璨的阳光下，淡淡传来他从小到大听了一遍又一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听见戈薇说……
　　对不起，哥。

　　五十八
　　魔军彻底撤退，天使军也浩浩荡荡收队，与其说是战争，在事后看来更像是闹剧。
　　“你跟我回七天吧。”尤利耶尔念动咒文，戈薇醒过来，军队已经完全撤退，空荡荡的天宇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
　　“虽然这里有你的住所，但你以前一直都在七天，况且你要去见父神。”尤利耶尔抖抖翅膀，牵动腰际的银铃轻轻作响。
　　“不，我不想见。”戈薇摇摇头，转瞬又说，“尤利耶尔，我想见以赛亚。”
　　“……恩。”尤利耶尔顿了顿，神色间有些莫名的疲惫，单手还扶在戈薇腰际，只是半拥着她，离开这片天空。没有来得及问什么，已经到了第五天。
　　经过那条熟悉的走廊，今天没有祷告和忏悔，显得十分安静，长长的走廊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了，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几乎可以倒影出走过的人。
　　尤利耶尔推开门，径直走进去，戈薇跟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带上。房间的尽头，金发少年依旧坐在窗口有阳光的位置，柔和的阳光穿过他的身体，几乎透明，金色的发丝顺直地淌下，微翘的刘海在脸上打下阴影看不到表情。
　　“以赛亚。”戈薇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远远看着他，这是她留下的唯一原因，但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自责。
　　少年缓缓转过身，面容如同身后璀璨的阳光，表情略微一滞，却又好像不出所料。
　　以赛亚缓缓走来，背光而行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光线里。尤利耶尔没有动，但是却好像听见了铃动的声响，轻盈空灵，许久不散。以赛亚在戈薇面前停下，没有出声，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好像自身带着光，天使的最初形态，是那么好看。
　　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没有触觉，但是却好像感觉得到一般。
　　双眼弯起好看的弧线。他的眼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尤利耶尔，我要怎么救他？”戈薇虽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也恢复了曾为天使时所有的力量，但是羽毛到底怎么用，她还不甚明了。
　　“神族信奉信念既是力量，你是羽毛的支配者，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戈薇有些疑惑，但是也没辙。似乎是想了一段时间，以赛亚没有动，只是淡笑着看她，尤利耶尔也没有动，只是看着以赛亚。
　　“以赛亚，恢复原来的样子吧。”戈薇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原本触摸不到的手突然有了触感，指尖微凉，他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掌心温热。
　　“戈薇……”声音有些沙哑，也许是许久没有讲话的原因，戈薇欣喜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们同时开口说话，一时间她竟然没有分清他们的声音，诧异地看了看以赛亚，又转头看尤利耶尔，光渐渐消失，手心里的触感再次不真实，戈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以赛亚，他正在渐渐消失，自下而上一点点消失不见。
　　“不，以赛亚。”戈薇惊慌失措，一把抓住尤利耶尔的手，“怎么会这样？尤利耶尔，帮帮我。”
　　尤利耶尔只是闭着眼睛摇摇头，疲惫的神情似乎更深，他微锁着眉，脸色有些苍白。戈薇着急地看着已经消失到上半身的以赛亚，和不出声的尤利耶尔，急的几乎要哭了。
　　“以赛亚，你不要消失，快变回原来的样子，以赛亚。”
　　没有想到一句话出口，光芒盛起，加速了他的消失，飒地一声，完全消失在空气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尤利耶尔好像被击中胸口一般，连着退了两步，戈薇因为着急，所以没有留意他。
　　“以赛亚，以赛亚！”戈薇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都出现了破音，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水蓝色的双眸红了眼眶。
　　“戈薇，别哭。”尤利耶尔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不像之前那么苍白，但是神色依旧疲惫，连腰际的铃都好像失去了声响。
　　“以赛亚，以赛亚他……”戈薇仍然泣不成声，她为了他留下，甚至放弃了魔族的身份，放弃了她最爱的人，他却就这么消失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她抓着尤利耶尔的袖口，缓缓滑下，索性坐在地上哭。
　　“戈薇，天使大多金发碧眼或蓝眼，也有少数是黑瞳，但是自创世神创世以来，金瞳的天使一同有两位，一位是已经堕天的沙利叶，还有一位就是我。”尤利耶尔在她面前蹲下，神情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犹如少年般调皮，戈薇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一边还在哭，一边思考他说的话，“那又怎么样？”
　　“恩，你看到的以赛亚，也是金瞳。”尤利耶尔淡淡笑笑，抬手帮她擦去眼泪，但是笑容里却又有着意味不明的悲伤。
　　“你是说……”戈薇还处于震惊当中，既然沙利叶已经堕天，那么以赛亚只可能是，“你是以赛亚？”
　　“不。”尤利耶尔摇摇头，双眸垂下，长长的睫毛挡住金色的双瞳，投下一片阴影，“你说对了一半。”
　　“……”戈薇等着他说下去。
　　“你知道，我是规律天使，我本身不受任何限制。”双手环在身前，把自己抱住，如同无助的孩子，这是戈薇熟悉又陌生的表情，是属于以赛亚的表情，“但是我也是有思想的存在，所以，思想中不应存在的那部分必须剔除，所以……”
　　“所以以赛亚是你剔除的情感？”戈薇已经忘记了哭，这部分她不知道的东西，太震惊了。
　　尤利耶尔淡笑着点头，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微扬的嘴角，“恩，派他去魔界是我的意思，我想他应该很想见见你。创世神的羽毛有万物不可抵御的力量，你原本可以让以赛亚回到实体，可是你说变回原来的样子，所以他消失了。而且，我再也没有办法把他剔除出来。”说完的时候尤利耶尔苦笑了一下，“我无法给你提示，所以，对不起。我和以赛亚都不希望你留下来救他，因为你可能会不去了，而且你有你爱的人，我知道。”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空灵，尾音稍稍上扬，让人听了忍不住心里微颤。
　　“那我记不起来的那个金发天使，是你？”戈薇对于还是天使时期的记忆并不完全，有一部分倒是像被刻意隐藏，而且关于尤利耶尔的，也想不起来。
　　“……”尤利耶尔没有说话，很久才摇了摇头，“不是我。”
　　他抬起头，眼神里的神情，是戈薇熟悉的。和之前的他不同，刚见面的时候的尤利耶尔好像尚未发育完的男孩子，眼神清澈甚至不带情感，既使是开玩笑，看她的神情一直一如看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而现在，她知道，他眼里的情绪，是以赛亚的。
　　“戈薇。”尤利耶尔喃喃地叫她的名字，如同曾经在魔界的时候一般，双手环上她的肩。
　　原本决定留下来是因为要救以赛亚，想在救下他之后再想办法回去，但是玛门和阿斯帝迦他们突然带魔军攻上神界，阿斯帝迦重伤，戈薇忽然恢复神族的身体，连同神族的记忆都一并恢复。现在，她陷入了矛盾，如果走，那她身为神族的职责就不能尽到，也等于背叛了神族，如果不走，那阿斯帝迦……
　　思绪混乱，即使不习惯，戈薇也没有马上推开尤利耶尔的手。
　　“尤利耶尔……我们回七天。”戈薇站了起来，虽然她原本不想见，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御座。”

　　走到城外，抬头望去，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彻底覆盖了整个天空，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尤利耶尔带她走，这次，她却认得离开的路。尤利耶尔跟在她身后，腰际的铃铛轻盈地响，每走一步带动起的铃声在空气里扩散开来，渐渐淡去。
　　也看了看通往七天的路。
　　御座。
　　那里，你找得到你要的答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