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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辟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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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临衍提着沧海,一路穿过琼堆砌雪的梨花林时,恰看到了十分让人一言难尽的一幕。
一个锦衣男子一手撑在树干上,背朝着他,那衣衫华美,笔挺,甚是一本正经。被他逼迫到墙角的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皓腕如霜,一身黑衣,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手绕过他的背。
二人动作亲昵,衣衫细细摩挲,仿佛耳鬓厮磨也是下一刻的事。
临衍起先心觉怪异,待走了两步,心觉不对,猛地再一看,却发现那姑娘手指间夹着一簇寒光。
那是一根牛毛大小的针,若非临衍习武之人,远远感到了一股凌然杀气,他还当这二人是一对野合的鸳鸯。
“……这二位……请问……?”
锦衣男子回过身,黑衣的姑娘从他的身后探出脑袋。
二人四目相对,临衍的脑中轰地一声,既不十分意外,也并不十分欣喜。
他只觉这一幕太过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令人惊悚。尤其当越兰亭讶然看着他眨眼的时候,他遥想到了昨夜的一地月色,今日那一轮明月却都化成了白生生撒在地上的白米粒。
“……原来你在这。”临衍讷讷道。
话音刚落,临衍自己差点闪了舌头。就在此前一刻,他想救那傻不愣登的锦衣公子一把,再前一刻,他来明山寺的方向接许砚之。
谁知许砚之没有接到,反是临衍傻不愣登地撞见了越兰亭与人家……这般……更为惊悚的是,再来晚一步,这锦衣公子或许就该陈尸于此了。
照这情形来看,想来是这人吃了豹子胆想调戏她。
临衍话音刚落,脑子里又比方才更为混乱。
越兰亭也甚是诧异,她眨了眨眼,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开,本座要为民除害。临衍一言难尽地回了她一个眼色,意思是,别,手下留情。
赵桓看二人眉来眼去,心头火起,怒喝道:“你是谁?——近卫何在?!”
听他这般说,临衍这才想到,原来自己方才上山时确实见了许多人。
然而那乌泱泱一群人都堵在明山寺的门口,后山门可罗雀,想来这一群近卫对此人的行为见怪不怪,早早给二人腾了个位置好让他坦坦地调戏姑娘。
——若非那姑娘险些一言不合将这人宰了的话。
“你怎么来了?”越兰亭道。
临衍目不斜视,对赵桓行了个礼,道:“此乃我家……咳,妹妹。劳公子让一让。”
“妹妹?”
赵桓背对越兰亭,冷笑一声。越兰亭也冷笑了一声,挑衅地朝赵桓的后脖子处抬了抬下巴。
“……内人。”
临衍觉得这个改口实在屈辱。
“内人贪玩,冲撞了公子,莫要见怪。”他讷讷道。
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把赵桓都唬得愣了愣。
照说一般人的老婆被人调戏,要么怒发冲冠,要么屈辱非常,但此人竟然将绿帽戴得这般端正、怡然,无怨无悔,实乃……大丈夫。
“过来。”临衍强忍内心奔腾,朝越兰亭招了招手。
越兰亭一溜烟藏到他的身后,临衍深深看了赵桓一眼,心道,不谢。
他拉着越兰亭转身即走,赵桓怒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哦,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必认识我。倘若公子执意要认识我,草民也只能同公子好好掰扯个里里外外,是非曲直了。公子,在下怂,不愿惹事,请求公子放过。”
而他既专程用了“草民”两个字,想来也猜到了赵桓的身份。
赵桓此时已被气得险些吐血。他平生自认风流,但绝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蠢蛋。若因一个女子而和天枢门结下了梁子,这实在是吃多了撑的头脑不清醒。但这被戴了绿帽之人淡然自若,不嗔不怒,这样子又反衬得赵桓太没有排面,仿佛被戴绿帽之人是他而不是临衍。
越兰亭左看右看,扯着临衍的衣袖摇了摇,娇嗔道:“……方才这位小公子约我中秋一聚,误会,都是误会。”
这一句“小公子”令临衍的后脖子一凉,险些抖了一地鸡皮。
“既如此,那便……丹桂花开时,琼海山庄,静盼佳音。”
赵桓张开扇子,赢得了几分薄面,挤开一抹笑意,转身即走。
临衍朝这位吃了瘪的王孙公子行了个礼,瞪着越兰亭,一时无语,十分愤懑。
早些时候早知她离开之时,他吃多了撑的竟还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情。二人如此有缘来相会,兜兜转转撞了这一堆破事,怎么看此人怎么这么像他的红鸾灾劫?
二人悠然下山,恰在山腰上遇见了饥肠辘辘的许砚之。
还未等许砚之叨叨完他满腹的委屈,却见季瑶与肖连城气喘一路跑了上来。
“师兄不好!方才我接了夫人来信,说一群妖魔在山门外集结,说是要攻城!”
这个消息有如平地惊雷,众人皆呆立当场。
许久后,越兰亭定了定神,道:“由桐州往北,最快也需五日。我们没这么多时间。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岐山。”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她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枚黑色剔透鳞片。那鳞片在她的掌心光华流转,片刻后,鳞片腾空而起。
“此乃辟邪,你在饶城时曾见过一面。”越兰亭道。
未过多久,众人忽觉头顶的日光被一物挡去,紧接着,一声长啸震得漫山梨花瑟瑟地抖。众人抬起头,只见正北一方,一条巨大的黑影踏云而来。
它身形矫健,目光如炬,爪上子擒了一簇绿色的暗火,其势汹涌,其声如雷霆,一时乌云当空,天地变色。
那物轰地一声落在几人面前,山道两旁的花枝摇落了一地,黄鹂振翅惊起,沙尘四散飞扬。
什么辟邪,这就是一条活生生、巨大无比、腾云驾雾、乘奔御风的黑龙!
众人均瞠目结舌。佛院的砖瓦亦被簌簌震下了不少,越兰亭走上前,对着黑龙张开手。
方才还甚焦躁的黑龙缓缓低下了头,喘着粗气,清早的冷气还没化干净,炽热的白雾扬起了她的头发。
“嘘……乖。”越兰亭像哄孩子一样贴着黑龙的头低声呢喃。黑龙低下头,龙尾一摆,又卷下了成片的瓦当。
“辟邪送我们回天枢门,你们且小心些,别踩了他的尾巴。”她回过头,朝众人伸出手。
越兰亭的侧脸在晨光里柔了不少,仿佛只有在这如山一般的黑龙的身侧,她方才感到安定。见二人许砚之瞠目结舌,她又笑道:“它还没成年,距通天彻地还有些时日。你呢?许小公子,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岐山?”
许砚之扶着墙,颤抖着双腿好容易站了起来。
“……这这这,这到底是何物啊啊啊!”
乘奔御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四人在龙背之上腾空而起,明山寺的佛院中梨花胜雪,红墙青瓦顷越缩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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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奔御风,遨游四海,山川瞬息远去,江山尽收眼底。
赵桓坐在桐州城明山寺的凉亭里,山脚下是绵延无际的软红灯火,人间繁盛与乌泱泱的人群。
他将扇子一张,笑意亲和,道:“大风起,大风起。安得猛士……”
他想到了日光里翱翔九天的凤凰,又想到金秋的桂花与琼海山庄。一旁一个身着长长斗篷的人挥了挥手,便有小童抬着个托盘,为赵桓献上了一枚青铜虎符。
“殿下曾问我要一支军队,在下无能,实在没有办法。”哑先生话锋一转,道:“然而活人的军队没有办法,死人的军队倒还可以一试。现在这百万阴兵缺个主帅,殿下可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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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湛负手站在昆仑虚的废墟之中,长风烈烈,天地寒白。他感到了从地脉深处透出的冷,冷气仿佛浸透到了他的骨髓里。
昆仑虚已成一片废土,摘星楼的旧址前尚且存着些断壁残垣,若较任何人来猜,他们都猜不到这曾是百年前盛名远扬的凌霄阁训兵之所。
连翘怯怯道:“主人……”
“莫慌。”
薛湛十四岁的稚嫩容貌在冰原之中显得十分脆弱。他等了片刻,只见大雪之中走来一物,那物不足一人高,身形如狼,毛色姜黄,毛绒绒的巨尾在身后长长地拖着,双目间有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图腾。这是一只乘黄。
薛湛冷眼看着那乘黄,与他身后的茫茫雪原,没由来地想到了昔年煌煌的凌霄阁,与惊才绝艳的凌霄阁前掌门人慕容凡。
“弟子不肖。”他轻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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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刮在脸上,山河与时光尽被抛在脑后。许砚之趴在龙脊之上,扯着临衍的衣服,对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风声太大,临衍实在听不太清。
许砚之又重复了一遍。临衍看了个口型,依稀分辨出了一个“驾”字。他摇了摇头,许砚之急了,大喊道:“我说,你嫁给越姑娘吧。莫说那神鸟凤凰,这他娘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黑龙啊临衍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