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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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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斯特兰奇会冷不丁地出现在圣殿里。偶尔留下来吃个饭,时不时指点一下安珀的魔法学习,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起来。当然大部分时间,他依旧忙得不见踪影。接触多了之后,安珀才明白为什么是斯特兰奇成为了至尊法师。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旺盛的求知欲和持久的耐心。当然还有同样过人的骄傲和自负。他深邃的眼睛、鲜明的轮廓、高大的身躯无一不彰显着一名成熟男性的魅力。低沉的声线和鬓边两绺灰白的头发更是赋予了他更加沧桑的气质。但同时,这位聪明睿智的魔法师也在某些小事上表现出他个性顽劣的那部分。比如他尤其喜欢把大门口的访客直接传送到顶楼。然后他用自己那件神奇的斗篷缓缓地飘浮到空中,停在绘有维山蒂之眼的巨型天窗前,再阴森森地叫出来人的名字——几乎每次都能取得很好的惊吓效果。以及,每次都遭到了王和安珀的一致嫌弃。
他们的行动时间最终确定为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安珀长久积累下来的年假终于发挥出它们的作用。连上周末,她将拥有9天能自由支配的时间。目前,她在一家颇有声誉的外资私立医院工作。她找到人事部,负责人事管理的是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五十来岁的精瘦女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透过鼻梁上架着的厚重玻璃镜片很稀奇地看着安珀——或许仅仅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她来办休假。然而管理人最终没有多问什么,确认安珀符合休假资格后按流程爽快地签了字。在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懂得克制不必要的好奇与人保持着妥帖的距离。
她决心在假期内不声不响地解决掉这件事。但是王和斯特兰奇都建议她事先跟家人朋友打个招呼,以免她长期联系不上时他们反应过激。
“先生们,我以为我们即将进行的是梦境旅行,而不是太空穿越。”安珀没好气地说,像是暗示他们的小题大做。据她所知,梦境维度的时间流速比现实维度要快很多,9天的现实时间够在里面呆上好几个月了。顺利的话,也许只需要两三天就能解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谨慎一点总是不会出错。”王义正言辞地反驳她,“而且你不该让在乎你的人担心!”
“……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安珀不再争辩,而是掏出手机思索要给哪些人传个简讯交代自己的行踪。这简直太好选了,她的通讯录常用联系人列表里只躺着三个名单。除了王和斯特兰奇之外,她就只剩下一个要通知的人。安珀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打字,在间歇中敷衍地抬头跟斯特兰奇他们道别:“我回去收拾一下,先生们晚上见!”
她所谓的收拾其实仅限于回家锁好门窗,关掉电源,以防她不在的时候家里漏水漏电什么的。安珀逐一检查完水龙头和电源插座,清理好冰箱,并打算把阳台上的那盆茉莉扔给凯伦养着,这是她唯一觉得需要联系的——像王说的那样在乎她的人。
“我请了年假,个人旅行。备用钥匙在楼下阿姨那里,以及,有空帮我给花浇浇水。”安珀给凯伦发了条信息。茉莉的花早就凋谢了,现在只剩下一盆光秃秃的枝干和上面几片颤颤巍巍的叶子。她正准备把它搬进客厅,电话突然响了——是凯伦,她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她刚摁下接通,还没来得放到耳边,就听见凯伦风风火火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你舍得休假啦?”她懒洋洋地问,尾音拖成一个上扬的声调,显得十分有活力。安珀干脆打开了免提,凯伦可能在参加什么派对,富有金属感的背景音乐和嘈杂热络的谈话声沿着手机扬声器瞬间充斥清冷空荡的屋子,散播着电话那头的喧嚣和热闹。
受到感染的安珀不自觉地笑起来,也学起凯伦懒散的音调:“是啊,好久没旅游了,想出去玩玩。”
“去哪啊?”凯伦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大声说着,努力想要盖过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
“唔……”安珀含糊其辞,恰好凯伦那边前一首歌放完了,现在放的是泰勒的最新单曲《Welcome to New York》。于是,她应景地现编了一个地点:“纽约。”
“呃。”凯伦明显不太赞同她选择的度假地点,十分违心地称赞道:“是那个外星人入侵、钢铁侠的机甲爆炸的纽约吗?真是个绝妙的地方!你明明年底就要去那进修学习了。哦对了,你看了最近的新闻么?美国队长遭遇当街追杀,还有神盾局被渗透曝出各种内幕。我确信你在这样'治安优良'的地方会度过一段完美的日子……”
“凯伦……”安珀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她。
“OK,我闭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cool!”凯伦响亮地吹了记口哨,“记得去酒吧坐坐,别整天去逛公园像个老年人似的。Marquee就很不错,我指的是酒精、音乐和男人都很不错。”
安珀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笑了一阵才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
“说真的,注意安全,有事随时打给我。”凯伦转身,准备重新回到拥挤的人群之中,“那就先这样,我挂啦。”
“嗯,好。”安珀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是等着去纽约过一段疯狂假期的人。然而在凯伦挂断的那一刻,电话里洋溢而出的巨大热情倏忽撤去,静寂重新填满了每个角落。安珀披上外套,揣好钥匙,掐灭了整间屋子里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她在一片黑暗中,像平时那样走出家门。
已经带着凉意的晚风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兴奋。放眼望去,街上都是攒动的人头,起起伏伏,像是涨落的潮水。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水味、植物的气息以及汗水和海风湿咸的气味。川流不息的车辆亮着明晃晃的大灯,与四周闪烁的霓虹灯遥相呼应。灯光,让夜晚的城市焕发出别样的生机。安珀逆着人群涌来的方向穿行其中,小心避让着偶尔那么一两对忙着约会而不注意看路的情侣们。她原本可以直接用传送门过去的——据她观察,法师们都不喜欢用走的。王和斯特兰奇就是这样,去哪都喜欢划个圈圈把自己运过去,但是安珀更偏爱原始的方式。
***
当她走到圣殿那张斑驳得看不出原色的木制门前时,热闹的人群和他们的欢声笑语早已被抛在了身后。她自然地走上台阶伸手敲门。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包裹住她,视野内物体的线条出现细小的扭曲。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周围的场景已经换到了圣殿的最顶层。气势恢宏的圆形天窗下,王和斯特兰奇坐着单人沙发,面前的小圆桌上摊着一堆食物。他两一人捧着一杯看起来添加了不少色素的汽水饮料,喝得津津有味。
“说真的,我四肢健全,可以自己走上来的。”安珀数不清抱怨过多少次了,但她确信她的不满同之前一样得不到重视。斯特兰奇似乎特别热衷玩这类小把戏,并且十分狡猾地看穿了她的好脾气。
“我倒觉得挺有趣的,让我想起小时候坐海盗船之类的。”他又露出那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并指着他们当中唯一还空着的沙发热心地招呼安珀:“快,给你留了一份炒蛋多士,旁边那个鸡蛋仔也不错。”
“谢谢。”安珀从善如流地坐到斯特兰奇身边,忽然嫌弃地问:“你的手套怎么回事?”
“这个?”斯特兰奇举起双手,它们被塞在一副长款的明黄色皮手套里。还在空中晃了两下——那颜色简直明亮得可怕。“从楼下的魔法物品陈列柜里发现的,不错吧?”
“有点丑。”安珀想说得委婉些,但最终放弃了,“好吧,可能不止一点。说实在的,你的审美过于符合你的姓氏了,斯特兰奇。”
“你真刻薄。”至尊法师装作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我开始怀念之前不怎么说话的你了,我突然意识到你还是不开口比较讨喜。”
“彼此彼此。”安珀冷静地回击。
吃过东西,三个人默契地收拾好桌子,然后斯特兰奇就很不客气地赶走了正打算长篇大论说点什么的王。王最近总是十分忧郁,他总觉得斯特兰奇向来胆大妄为不按常理出牌,而安珀又没心没肺的过分随遇而安,王实在不看好这对“超乱来”先生和“很乐观”小姐的组合。偏偏斯特兰奇不让他跟着一起。此时又被排挤在外的王瞪着他充满忧虑的小眼睛,目光在斯特兰奇和安珀身上来回打转,生生憋回了他满腹将诉未诉的叮咛,愤愤地下楼去了。
梦境维度包含无数割裂的空间和层次不一的梦境,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碎片反射出的世界各不相同。要想到达该维度最核心的区域至少需要穿过三层自身梦境,这个过程中除了梦魇之外,他们还可能面临被卷入其他空间罅隙的风险。但这些对安珀的威胁不大,所以她主要负责找到斯特兰奇的梦境,带他走出自身的梦魇。
“王和圣殿其他人会帮忙照看我们的身体。”斯特兰奇向安珀解释,“他们可以用魔法减缓身体的新陈代谢。就算不吃不喝,维持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问题。”
正常人在滴水不进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坚持三天。安珀不由得感慨幸好有魔法,不然他们要是三天内回不来,王就得直接抬着她和斯特兰奇去医院输液了。
“悬戒。”斯特兰奇走过来亲自把古铜色的长条形双圈戒指套在她的手上,郑重地嘱咐道:“帮我们自由穿行于各空间的法器,不要弄丢了。我们的暗号你记住了吗?”
“啊?”安珀抬起头,斯特兰奇的脸几乎近在眼前。她突然愣怔,反应了几秒才想起他说的暗号是什么。为了在梦境维度里确认彼此身份,斯特兰奇建议他们提前准备几个问题或是一段话作为暗号,以此来判断真正的的安珀或斯特兰奇。
“……我记住了的。”她移开视线,有些不情愿地回答。
“很好。”斯特兰奇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很犹疑地说,“我还需要……呃,我能拿你一根头发吗?”
“什么?哦,当然。”安珀爽快地从头上拽了一绺头发下来,递过去的时候还很大方问他够不够。
“呃……一根就够了。”斯特兰奇用指尖捻着乌黑的发丝,又拉又绕的。那绺头发在火星四溅中,被他拉成了一根金色的光带。他把其中一端搭在安珀的右手,那光带就像是瞬间活了一般缠在她的手腕上。接着他又摊开左手,让另一端缠住自己的手腕。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那条光带渐渐消失了,似乎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
“索尔斯纽带。”斯特兰奇扬起左手,示意安珀仔细看。
一根极细的丝线,系在他们两手之间,发出微弱的银光。
“世上最坚韧的纽带之一。假如我们走散了,它会指引我们找到对方。”
***
事情都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们起身各自回房,做好准备睡一个漫长的觉。但人就是这么,她平常忙起来的时候走路都能打瞌睡,可真等到只剩下睡觉这一件事情要做的时候,她反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好在她考虑周全地备了两片阿普唑仑。安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想着要快些把安眠药吃了,不然等斯特兰奇一头雾水地在梦境里打转的时候,她还在这精神抖擞地发呆。
熄了灯的屋子黑漆漆的。
其实在斯特兰奇制造时间循环无意诱发了她的能力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别人的梦境了,她有意识地收束了自己的力量。安珀回想起那些她曾经走过的错综复杂的走廊,繁复精致的缠枝花纹,盘旋在空中的黑色雾气,不断响起的时间转动的声音,以及尽头处各式各样、杂乱缤纷的梦境。
屋子里似乎更暗了。
她抬手在眼前晃了晃,除了感受到手掌挥舞带动的空气流动,她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对啊,安珀迷迷糊糊地想。她睡觉前是把窗户给关了,可是并没有拉死窗帘,没道理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而且耳边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一阵一阵忽近忽远的,像是呜咽般的风声。
安珀猛地睁开双眼。
四周的混沌并没有随这个动作散去,她的视觉系统似乎失效了。安珀挪动身子左右探索,没有碰到任何的阻碍物,只有这片浓稠得如有实质的黑暗。
滴答……滴答……滴答……
周围又响起熟悉的秒针摆动声,安珀暗自心惊,这是她总在梦境维度里听到的声音,这么说她已经不在自己房间里了?她什么时候睡着的?为什么这次她看不见那些连接梦境的走廊?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她察觉不到其他活物的存在,但似乎有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窥视着她,一位伺机而动的捕食者。空气里湿答答的,阴冷异常。就连听惯了的滴答声,被裹在在幽幽作响的风声里,听起来也像是什么催命的倒计时。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阵混乱的气流,有什么新的东西加了进来。安珀喉头一紧,心里突突乱跳,动静是她的方向来的。几乎在她意识到这点同时,一只黏糊糊的手猝不及防地抓紧了她的胳膊。她条件反射地用力甩开那只手,连连倒退几步,惊叫起来。
“哦!拜托!冷静一点,是我!”斯特兰奇气喘吁吁地说,他伸手想要安抚一下被吓到的安珀,不过四周太黑了,他的手扑了个空。
“啊,斯特兰奇?!”安珀欣喜地喊着他的名字,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斯特兰奇的声音如此好听。
“我们在哪?”
“梦境维度。”斯特兰奇一边回答一边留意安珀的反应,听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后自己也安静了片刻,一时间只有他身后的魔浮斗篷猎猎作响。等到两个人都调整得超不多了,他才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次次都被吓成这样所以才讨厌自己的能力的?”
她听出这是一句十足的揶揄。即使此刻看不到,安珀也能想象出斯特兰奇挑高眉毛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基于她刚刚的表现,她怎么反驳都显得无力。安珀很不好意思,讷讷地说:“很久没来了,业务有些生疏。”而且谁知道这地方还突然换了个纯黑系的布景风格。
斯特兰奇又嗤笑一声,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安珀很诧异他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准确地命中她的手,他们开始在无边的黑暗中漫无目的的乱晃,想找找能透光的地方。斯特兰奇走路时略带喘息,身上手上都出了一层汗,似乎刚刚已经在这里绕了很久。
安珀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看不见那些走廊,那是能带她通向他人梦境的唯一的浮桥。
还是说他们已经在梦境里了,她下意识地去看斯特兰奇——当然她并不能真的看见任何东西,或许这里就是斯特兰奇的第一层梦魇?
人的梦反映着他的潜意识,噩梦往往源自内心的恐惧。恐惧?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斯特兰奇,你是不是怕黑?”
“怕黑?”斯特兰奇不明所以,随即明白安珀是什么意思。他立刻否认:“当然不!”
安珀觉得自己还是从他那坚定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可疑的犹豫,出于职业习惯地就想安慰他:“没关系,这很正常。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想告诉你,对未知的恐惧深深地嵌在了人类的灵魂中,而黑暗充满了未知,呃,你的父母在你小时候有没有吓过你说夜里会有吃人的鬼怪?不少孩子因为吓唬加上日复一日的自我暗示发展成了很严重的黑暗恐惧症,这是很常见……”
“容我打断一下你的演讲,林医生。”他特意在“医生”这两个字上咬着重音,“我不得不指出你刚刚反应比我大多了,你甚至尖叫了四秒以上。”
斯特兰奇刚说完听到安珀似乎猛地停住了脚步,心想难道惹她生气了?虽然他一贯揭人专揭短,打人就喜欢打脸的行事风格经常得罪人还不自知,但他觉得以安珀的脾气应该不会。斯特兰奇皱着眉,准备问问她怎么了,刚张嘴发出第一个音节就被她掐灭了。
“别出声。”她轻轻地说,“斯特兰奇,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声音?他屏息凝神,果然,他的肩上、头顶、面前——四面八方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细小的嬉笑声,颈背也有一股凉风。
“斯特兰奇,我们看不见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光。”安珀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浓重的黑暗中听上去有些变质的闷哑。她缓慢地、幽幽地说:“而是因为——”
“有东西捂着我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