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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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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一进帐中,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不意撞上了随后进来的喀喀目。她稳住脚步,忽然一阵微弱的光亮映入眼帘,原来是喀喀目已将桌上的烛灯点燃。蜡烛接连被点起,慢慢揭开喀喀目帐内神秘的面纱。
一眼望去,营帐显得十分杂乱,有动物的牙齿散落四周,似在布不可明说的阵法,有成套的书籍堆在帐中一角,还有大大小小的箱子层层叠叠。从帐顶垂下许多布幔,上面写满了阮清看不懂的文字,布幔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中忽大忽小,似要勾走来人的魂儿。
看着眼前怪异的一切,阮清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她站在刚进来的地方,一步也不敢轻易挪动。反观喀喀目,她放下手中的灯芯,一脸从容地走到一个案桌前。她坐在桌子的一侧,抬头示意让阮清坐在另一侧。
借着桌上烛台的光,阮清算是看清了这组不同寻常的桌椅。木制的桌椅不像寻常人家那般光洁无痕,亦不像富豪乡绅那样雕龙画凤,它的表面遍布了一条条犹如婴儿手臂般粗壮的横纹,仔细一看,真像是一个巨大的树根。
阮清咽了口唾沫,缓缓走过去坐下。她的背不小心触碰到古怪椅子的椅背,那攀枝错节的触感让她有一种被毒蛇缠身的错觉。
“到底有何事?”阮清一坐下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喀喀目看着阮清既是好奇又是惧怕的眼神,并没有直面回答。她转身从后方拿出一个封尘已久的锦盒。锦盒上扬起的尘土惹得阮清止不住的咳嗽。
喀喀目拿着锦盒在手里端详,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许久,她将锦盒推到阮清面前,说:“你打开看看。”
阮清疑惑地看着眼前褪了色的锦盒,不知喀喀目是何用意。她试探地看了看对面人的神色,发现并无异常,便大着胆子将手覆上。
盒中到底是毒蛇蜥蜴,还是金银珠宝,阮清心里没有底。
她一鼓作气地打开盒子,出乎意料地发现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一副画卷。
在喀喀目鼓励的目光下,阮清伸手拿起那本看起来已是破旧不堪的书籍。她轻轻翻开第一页,发现这竟是她早些年烧毁的《药王志》。阮清激动地继续往下翻看,渐渐地,她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笑容。
“这是,这是……《药王志》?”阮清的手已是止不住地发抖,她不得不双手捧着这本珍贵的书,以免由于自己的过度惊讶而将书掉落在地。
喀喀目眼里有不可明说的情愫,但她只是笑着点点头。
得到喀喀目的回答,阮清自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她说:“这是完本,完本!哈,我从未想过会有看见《药王志》完本的一天!”
“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吧。”
淡淡的声音传来,阮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阮清惊讶地抬起头来,声音里尽是颤抖,她说:“你要送给我,这,这是《药王志》呀!”
喀喀目倒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她平静地回道:“是的,这不仅是《药王志》的完本,还是《药王志》的原本。”
“原本?这……”听闻此言的阮清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阮清颤巍巍地问道:“你为何要送我?”
阮清不信眼前这个人会有这样的好心,她已嗅到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因此连忙把手中的《药王志》放回锦盒中。
喀喀目将锦盒中的画卷递给她,说:“你看过这副画便会知晓。”
阮清自知现在的已是掉入一个未名的漩涡之中,但她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她慢慢地展开手中的画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精致的勾丝鞋,再往上是一条紫色的长摆襦裙。可以看出,这是一名女子的自画像。
待画中人露出真面目时,阮清却是吓得手一哆嗖,将画卷抖落在地。
喀喀目像是料到阮清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站起身来,将地上的画卷拾起,随即平铺在桌上。阮清不敢再去看画中女人的面貌,她的心已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喀喀目若无其事地说道:“药王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临走时只留下这两件遗物。”
阮清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她连连后退,说道:“既是遗物,还请巫师收好才是。”
说完,阮清转身便要离开。
“但是师父有遗言,若是碰上她的传人,务必要将此二件传授!”喀喀目也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坚定。阮清慌乱的脚步像是着了魔般,顿时止住。
喀喀目见阮清变得犹豫,便继续说道:“不要再逃避了,你就是药王的传人。”
阮清一下子转过身来,她站在阴暗的地方,让喀喀目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我不过是看过民间流传的《药王志》残本,怎能算得上是传人。倒是你,药王是你的师父,‘传人’二字你当之无愧。”
“师父说过,只有谢家一脉,才能称得上是药王传人。”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敢承认吗?”喀喀目打断阮清的话,她一步步走向前,如最后的判决无可辩驳。
“你就是药王的后人!”
“我不是,不是!”阮清局促地摇着头。
喀喀目抓住阮清的肩膀,说道:“如果不是,又如何解释你与谢家人的相像。如果不是,又如何解释你手上的《药王志》。”
“我……我,《药王志》是……”阮清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她突然间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就像有一条毒蛇在一口一口地啃噬自己的心。
阮清痛得跪在地上,喀喀目见状立马将她扶到一旁的床榻。她将阮清平放在床上,自己则到一旁的木箱里翻找。不一会儿,喀喀目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盒回来,她从小药盒中拿出一根不过手指大小的细香,随即点燃放在香炉里。
阵阵的幽香从床边的香炉传到阮清的鼻间,她闻着不同寻常的味道,心间的疼痛已是减退不少。
阮清气虚地问道:“这是什么香?”
“石香。”喀喀目回道,她将方才的小药盒放在阮清的手中,说:“你拿回去,以后……希望你以后没有再用的时候。”
阮清打开药盒,看见里面躺着五根一模一样的香,她将药盒凑近闻了闻,仍是辨别不出其中的门路。
阮清收下,道了声谢,又说道:“你说希望我以后不会再用,是说这香对身子不好吗?”
喀喀目点点头,回道:“席间我以摸骨之名替你暗中号脉,发现……发现你的蛊毒已是到了该发作之时。”
“蛊毒?”阮清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她只在乡间传闻中听说过蛊毒二字,自己却从未亲眼见过。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就能让她碰上。阮清轻笑一声,说:“巫师别取笑。”
喀喀目见阮清是一脸的不信,她叹了口气,说:“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不等阮清有所表示,喀喀目已是自顾自地开始娓娓道来。
“从前,我和师父一直在西域生活,没有锦衣玉食但也算自由自在。可惜后来的一件事,让平静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我还记得那是初秋的夜晚,师父从房里出来,手中紧紧拽着一封书信,他嘴里说着要回中原。我诧异不已,因为师父当年就是厌倦了中原的世态炎凉才辗转来到西域。我正想开口询问,师父已道出其中缘由,原来是家里发生了变故。”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乡的路。我们一路上餐风露宿,日夜兼程,等赶回中原时却发现已是物是人非。本来,师父是宫中有名的太医,但树大易招风,在当太医的那些年里总有人明里暗地里谋害师父。师父无可奈何只能假死以求解脱,幸而朝中还有旧友能保全得了谢家一门。”
“可是当时恰好是先帝诛杀兄弟,谋夺皇位之时,谢家一门在血雨腥风中也是未能幸免,只有一名小小女婴在混乱中被偷龙转凤。师父抱着自己的小孙女,一时间感慨万千。我们本想带着婴孩回西域,但却无意间竟发现女婴已身中蛊毒。”
“师父潜心找寻方子,连着几个年头仍是一无所获。到最后,也只是制得几味压制蛊毒的药物,并不能彻底根治。就这样,师父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喀喀目说完,眼里泛起了泪花,她不想让阮清看见,便在转身之前用手抹去。
阮清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个传奇的故事,她缓缓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是如此沙哑。
“照你说来,我就是那名女婴?”
“是。”喀喀目回道,“将师父的身后事安排妥当后,我便把你送到了漓水村的一处人家,不过当时,你已是八岁有余。”
“那为何我全然没了记忆?”阮清不死心地说道,“小时候的场景我总是历历在目,不管是与妹妹在乡间采花,还是与母亲下田做活,我从未有忘记的时候。”
“你难道没有一丝察觉?”
“察觉什么?”阮清疑虑地问道。
“这样真实得犹如刻在脑海的记忆,你难道没有察觉?”
喀喀目的话语就像冬天的寒风,让阮清身子猛地一颤。她止不住地回想起自己儿时的记忆,不论何时何地,她总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来。现在想来,也是十分蹊跷。
喀喀目解释说道:“师父不仅对医药事着迷,对随眠之术亦是手到擒来。当年是我用催眠术将你八岁前的记忆抹去,更是枉加了许多你不曾有过的记忆。至于《药王志》,世间只有两个原本,一本在我手上,另一本则是给了八岁的你。当然,你的《药王志》是残本,因为我已提前撕去所有关于催眠术的记载。”
听完喀喀目的话后,阮清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但她却看不清其中的任何一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既然你们把我送走,为何如今又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喀喀目看着阮清发白的脸色,眼里满是怜惜,她说:“本来你已身中蛊毒,是活不过多长时间的。师父想让你在有生之年只做一个普通人,兴许还能当上一位儿女绕膝的母亲。可是如今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并不平静。”
喀喀目走到阮清的床边坐下,手覆在阮清冰凉的手上,劝慰道:“齐国的大将军不是寻常人,你和他扯上了关系,身边自然要留有后路。”
阮清默不作声,心想,原来喀喀目早已看穿她和崔子笙的关系。
“所以我将《药王志》还给你,也算是了了师父的心愿。至于你日后的路该如何走,就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阮清看着喀喀目的眼睛,没有发现说谎的迹象,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我是……真中了蛊毒?”
喀喀目不忍地看向她,说:“你的蛊毒很不一般,多年来我潜伏在西域突厥一带,但还是没有丝毫头绪。今晚在席间,你的面貌虽是让我惊讶,但令我确认无误的却是你独一无二的脉象。”
此刻阮清的心里就像被一颗巨大的石头压住,让她瞬间喘不上气。她低着头,闷闷地问道:“那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师父当年预料的,是三十年。”
三十年,呵,那也是所剩无几了。阮清自嘲地笑了笑,她心里原先有多少美好的憧憬,此刻就有多少的心痛与不甘。
喀喀目安慰她说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才智绝不在你祖父之下,只要你好好研制,定能找出法子来。”
阮清的嘴角扯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她像是记起什么,挣扎着便要起身。
喀喀目按住她,劝道:“你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让我回去吧,你要说的事情我已记在心上了。”阮清不顾喀喀目的劝阻,便要离开。走到门帘处时,她又折转回身。阮清拿起桌上的《药王志》,说道:“既然是祖父留给我的,那我就带走了,兴许还能让我再苟延残喘多一些时日。”
“还有这副画卷!”喀喀目朝着阮清的背影叫道。
“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至于家族的仇恨,我是无能为力了。”阮清止住脚步,回头对喀喀目报以抱歉的一笑,说:“因此,这副画卷还请巫师替我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