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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飞蛾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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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今天,他亲手在这里埋下了母亲。战争还没有爆发,阿凌还能站得起来。
放在墓前的花束在风中散落,他望向身后,人烟稀疏,坟冢丛生。除了无葬身之处的战死士卒,还有冻死的尸骨。
他在华北的一家小印刷厂打着零工,同时还帮着粮油店搬搬货,平日的读物和食物都有了保障。阿凌则在一个老婆婆的店里做缝缝补补的活,能拿到些布料衣裳作为回报。阿凌喜欢读那些欧洲的爱情小说,他更偏爱伏尔泰等人的作品。忙完所有事之后兄妹两人会坐在一起静静的看书,这也大概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
他知道华北动荡的局势迟早要波及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政府早就迁府到杭州,名义上“凝聚南北方力量”,其实是“直把杭州作汴州”吧。周围的屋子空了不少,听说是去了南方避难。又能躲多久呢。
“阿凌啊,”他放下书,“这个月工钱结了,你想去南方看看吗?听说桃花都开了。”
“哥哥想去我就去。”阿凌咯咯的笑着,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那这两天收拾一下,我们月底就走。”
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他第一次发现阿凌走路有点跛是到杭州的第一个冬天。
下工后,他看到阿凌一如既往的在院里忙前忙后,但是步伐有些奇怪。
“阿凌,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是不小心扭到脚了,脚腕有点痛啦。”阿凌停下了脚步,将脚往后撤了撤,像是在隐藏什么。
“那就好。在地里干活也要小心身体啊。”他半信半疑的接过阿凌手里的篮子,“不要累到自己了。”
“嗯嗯。”阿凌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看着她的笑容,总觉得,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战争也,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但是阿凌的步子越来越颤抖,不论怎么追问她都不愿回答。直到,在她洗脚时,不经意瞥到了那双脚,红肿的不成形,和他印象中那双稚嫩白净的双足不同,脚踝磨出了泡,关节处通红。心被揪住的疼痛。
“阿凌,你的脚……”
“没关系的……”她连忙收起了脚。
“这已经不是扭到了吧,”他百般追问阿凌也不肯说什么,只是不断的宽慰他,但即便自己不是医生,也能看出这绝不是普通的扭伤了。他抱起阿凌跑向诊所,诊所也已经人满为患,旁人看着阿凌的双脚都唏嘘不已。
“小姑娘这是受寒了吧,叫那个什么,风湿足!”
“啊呀,这小伙子真不会照顾人,怎么能让小姑娘受这种罪。”
阿凌靠在他怀里抽泣着,反复念叨着,“不是哥哥的错”。
他将阿凌搂得更紧,她在颤抖着,他还从未见她这样过。
“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方来的吧,”医生扶了扶小眼镜,“最近有很多这样子的病人,这是关节炎的一种。”
“能治吗!”他不在乎那是什么病,他听说过肺痨但没听说过什么关节炎,医生看出了他的犹豫,答道,“这个问题主要是身体内部造成的,长时间吃药能防止恶化,不过根除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药我这里也没有。”
“钱我能付,您就直说是什么药。”
“苯溴马隆,德国产的。不过我可以帮你弄到。”大夫压低了声音,“我看你有经济能力所以告诉你的,其他那些穷虫想白拿药,我相信你不会,所以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他站起身握住了医生的手,“那就麻烦您了。”
阿凌一个人紧缩在长椅上,看到她出来试图站起身,继而摇摇晃晃的倒回椅子。看到他从诊室出来,阿凌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扯着他的衣服道,“我的脚是崴了不是什么关节炎,不要听那个骗人医生胡说。我们回去吧,好吗?”她哀求着,声音有点嘶哑。
“没事的,他能弄到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阿凌终于入睡了。他看得出来阿凌在忍着疼痛,每一步都隐隐的发出“嘶”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他坐在桌前拿起笔,灯泡在闪烁着,飞虫扑向灯泡发出滋滋的声音。
思考片刻他终于落笔了。
天亮时他从桌上醒来,打了个寒战。阿凌还在睡着,他拿起稿子走到《花报》出版社,大概只有这种报社愿意刊登他的文章吧。说是报社,只有一个小铁门,还从里紧锁着。门旁有一个小窗,贴着一张纸写着“投稿处”。他敲了敲窗子,一个老头拉开窗子探出了头。
“是来讨债的吗,大清早的。”老头瞥了一眼他。一阵浓浓的羞耻心油然而生,是因为破烂的衣角吗,还是因为他畏缩的眼神。
“您是张主编吗,我想投稿。”
“年轻人,有这时间快去参军吧,做什么梦。”
“求求您,报纸最不起眼的地方也好。”
老张翻看了他的稿件,咂嘴道,“刚好有一版的广告位空着,就放你的这篇吧。笔名呢?”
“夜火,夜间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