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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风云初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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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稳孩子后,子云看清了眼前人。
烈马背上,坐着一个少年,剑眉星目,衣袂飘飘,束发锦带风中狂舞。
少年投来一笑。
子云报之一笑。
……
“恩人!”
子云正踌躇间,忽听一声喊。
“恩人!”那先前疯狂喊叫的少妇此刻正跪于子云马前,仰头看着子云,脸上两行眼泪。
子云抱着孩子翻身下马,那少妇“咚咚”连磕了几个头。
“大嫂,快起来吧,孩子没事。”子云看那少妇一张脸几乎埋在了土里,心下有些不忍,放下孩子就要交到她手里。那少妇看见孩子,一把抱住贴在胸口,仍旧跪着不起来。
桥上人涌过来了,越来越多,顷刻间,子云就被围在了人丛中。
“这位小哥儿真是神勇!”
“是啊,谁家的公子呀?生得这样俊,还有这样的本事……”
“看这马,这穿戴,肯定是贵家少爷……”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眼光俱钉在子云脸上。
第一次被围住赞叹,子云有些不好意思,略偏了偏头,看到那匹烈马上的少年也下了马来,遂手指着对众人道“大家不要光谢我,也要谢谢这位公子。”众人听了,眼光又转到那少年脸上,纷纷夸赞起来。
那少年听人夸他动作敏捷,拱手笑道“夸错了!夸错了!这马本是我的,因方才遇事受惊,故狂奔起来,险些伤人,救人的还是这位公子!”“哎,不能这么说,若非你身手了得,这马怎能制住?”子云听那少年如此说,走上前道。
“哎哟,真是……这两位哥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谦让!”
众人又齐齐夸赞起二人来,弄得子云和那少年面面相觑,转而又都低了头笑,口说“过奖”之类。
“殿下!”
这时,人群外忽传来一阵喊。子云心说“不好”,跟随的人找来了,还这样大喊。众人纷纷回头看,同时闪出一条空隙来。那站在人群外喊的正是子云贴身侍卫,此时看到子云站在人群中间张望,口中喊着“殿下”,几步就奔了过来。
“殿下?”众人又是目瞪口呆,就连那少年也瞪了眼看子云。
“这是楚王殿下!”那侍卫见他家殿下做了如此英勇之事,又被人围着,心中高兴,张口面向众人道。
“啊呀!原来是皇子。”众人纷纷嚷道,一双双眼睛如同火把,照得子云眼前乱晃。
“楚王殿下大恩哪。”那抱着孩子的少妇双膝一弯又要跪下。
“大嫂不必如此!”子云一把拉住那鬓发散乱、满脸尘土的女人。
……
身份暴露了,子云费了半天力方走出来。身后,仍是一道道目光。
“楚王殿下神勇啊!”
“没想到这就是楚王!真俊哪……”
“天子骄子,少年俊才!”
“唉呀,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看到这么俊的孩子,还有这么好的身手,更想不到这样的小哥儿是皇子!”
“若有这么一个儿子,作爷娘的可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趟!”
“哎,那个挽马的哥儿也俊啊,看那气派,也像是个公侯的公子。”
……
走出很远了,身后的议论还零星入耳,子云低头笑笑,大步向河边走去,面对河水伫立,胸中波浪翻滚,先前脑中那些忧惧,仿佛是眼前的河水,流走了,再回不来。
“楚王?”
听得有人唤他,子云转过身来,见面前几步开外站着那个少年。少年见子云回头,敛身行礼,子云忙道“免礼!”那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子云,咧嘴微笑。子云看那少年一张笑脸,坦诚而又明朗,顿觉眼前一亮,全然不是自己寻常所见的那种恭敬与谄媚,心下一动,想问他姓字。那少年眨眨眼,看穿了子云心思。
“秦若风,朔方、河西节度使秦武之子。”
“啊,原来是秦公子!”子云惊道,不由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之人来。
“秦若风今日得与殿下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小王瑜,幸会!”
二人拱手相向,言毕皆笑。
微风吹来,细柳轻舞,清流缓缓,子云觉眼前一片开阔,当下便和秦若风攀谈起来。
“若风是上月奉父命护送进献给陛下的生日贺礼而来。”
“为何面呈父皇宝剑之人不是你?”
“父亲有令,若风无职,不便进宫,因此,由父亲信用的行军司马李将军进呈宝剑。”
……
两人一句句说着,不久,子云觉有饿意袭来,提议去附近找个地方用些酒饭。秦若风点头称是,驰马数里,两人来到一处酒肆前,选了个清静无人处坐下了。
片刻,酒肴上齐。秦若风站起,端起酒瓶为子云满斟一盏,双手捧上,子云站起双手接过,看得秦若风瞪大了双眼疑道:“殿下?”“我寻常不讲究那些虚礼的,况今日与你相识,甚欢,不必管那些礼法,以兄弟相称好了。”子云放下酒盏,微微一笑。
“那,若风就以兄自居了!”秦若风咧嘴一笑,灿若日光。
“你比我大?”子云惊讶。
“殿下诞于天德十五年除夕,若风生于天德十五年十一月初八,虚长了殿下一月余。”
“你怎知我生日?”子云更惊。
“几年前,我父亲每年都于殿下和郑王降诞日进呈贺礼,殿下难道不知?”
“呃?”子云低下头来,确实,十二岁前,每岁生日他收到的贺礼单子中都有“秦武”二字,听说子玉也一样,那时自己小,从不曾顾念过这些。但这几年来,忽然秦武不送礼来了,子玉还曾问过自己,自己因从不留心,故也未当作一回事。
“这个,英国公以前确曾每岁送我东西,只是,这几年没再送过,我竟然有些忘记了。”
“我父亲倒是每年都记着殿下和郑王的生日,就是如今还记得,只是……”秦若风忽然把话咽住了,子云会意,知道有不便的话,因此低头微微一笑,听秦若风转了话题继续说。
“上月我来时,我父亲还叮嘱我若有幸见到殿下与郑王,替他问候两位殿下。”
“哦,若风兄回到灵州时,拜托传语,就说瑜不能面谢英国公了。”
“回去后,若风定将殿下话语带给父亲。”
说着,两人喝酒。秦若风要敬酒,子云阻住,说若风为长,理应他先敬,秦若风又说子云是亲王,是尊,理应他先敬,结果两人推托一番后,还是子云先敬了。
“在这里,没有亲王,没有皇子,只有元瑜。”喝完一盏酒,子云说道。
秦若风点点头,端起酒盏,仰脖饮尽。
“对了,你不是叫子云么?”酒过三巡,两人话更多起来,秦若风看着子云说道。
“子云是我的小字,你怎知晓?”子云放下筷子,又是一惊。
“我父亲连你和郑王的生日都记得,怎会不知你的小字?”秦若风眨眨眼。
子云眼前迷朦起来,不是酒。几盏酒哪里能让他头晕?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或者说,自己知道的、了解的太少了。想一想,自己的小字,自己的生日,被一个边地武将熟记于心,更奇怪的是,秦武连续十二年送自己生日贺礼,却于四年前忽然中断了。但听秦若风的意思,秦武心中还记着这件事……
酒肆里人越来越多,看着身边坐了人,子云和秦若风话少起来,匆匆吃了饭出去。
“以后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无人时就叫我‘子云’。”行走在灞水边的柳荫下,子云看着水面的波光说。“是,殿下。”秦若风笑道。“若风,你记着:是‘子云’,不是‘殿下’。”子云转脸对着秦若风,眼角浮着笑意。“子云,我记住了!”秦若风拱手道。
悠然行走在河边,凉风吹来,好不惬意,十几年来,除了和昭儿在一起,子云还从未如今日这般觉得胸中阔朗。秦若风,这个武臣之子,站在自己面前,坦然而笑,仿佛是一阵凉风,将脑中一切烦忧吹得无影无踪。自己为何不早些结识他?
和子云并行于河边,秦若风心中也是波澜阵阵:怨不得父亲一直念着楚王,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那相貌、那身手,更为难得的是居然无丝毫架子,和自己平起平坐,亲切地称自己为“兄”,为自己敬酒。如此人儿,又如此行止,真是相见恨晚,真怨自己生长在灵州这个边城,若是在长安,也可以早些结识他!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一直到桥边。
午后的灞桥,行人稀少,子云和若风站在桥上,凭栏远眺。半晌,子云先开口,问若风何时离京?
“父亲要我八月十五之前回到灵州。”若风道,看一眼河水,看一眼子云。
“从长安到灵州才一千二百五十里路,快马两日可到。”子云道。
“话虽如此,寻常如何能骑那么快?况且要从长安带东西过去,不紧不慢地走,大约要五天,应该是八月初从长安出发。”
“哦?那么说,你几日后便要回去了?”
“正是。”
“你现下住在哪里?”
“家里,平康坊秦宅。”
“哦,我住在崇仁坊,离你家老宅不算很远。”
“楚王府离朱雀门很近。”
“王府离皇宫都不远。”子云微微笑道,心说自己的楚王府离皇宫就是一条大街的距离,若是皇宫扩建一些,自己的王府就被括到宫里了。想了想,见若风不语,遂笑道:“你走之前,到我那里一趟,今儿刚结识了你,转眼又要走了……”
“其实,我何尝想走?除爹娘外,亲人俱在长安,我外祖父几日前还预备写信给我父亲,要留下我,送我到国子监读书。我叔父也说我该在长安多待些日子,可父亲不愿我逗留太久,昨日来信催我回去呢。”
“你本是京兆人,可惜从小儿生在灵州,长在灵州。”
“比起长安来,灵州可谓陋矣,可是,灵州也有好处,尤其是秋季打猎,沿着黄河岸边驰马,看黄河水奔腾如电,真是豪壮!”
“哦?果真如此?我还未见过黄河呢?”
“哪天你若去灵州,我陪你去打猎,看黄河!”
说到这里,子云转过身来,若风也转身,两人面对着,看着对方的眼睛,良久不语,最后,若风“扑哧”一笑,带得子云也笑起来。
“你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走下桥时,子云问道。
“兄弟没有,妹妹倒有一个。”
“你有妹妹?”
“唉呀,提起这个妹妹真是头疼……你若不亲见,是绝想不到那是多么难缠的一个小丫头!幸好我来长安,躲了她一个多月,只是这一趟回去,不知她又会怎样烦扰我。”若风说这话时,眉头直皱。
“哈哈!你有一个刁蛮妹妹,我也有一个刁蛮姐姐。”子云上前拍了拍若风肩头笑道。
“不过,我这个妹妹,缠人是缠人了点,模样和功夫却非寻常女子所能比。”
“哦?如此佳人,怎不带来长安?”看着若风自信的笑脸,子云笑问道。
若风听了这话,没有立即答言,心说这小“佳人”你若是见了怕躲都躲不及,哪里还会如此想?看了看子云,顿了顿,道妹妹还小,不懂事,又恋着爷娘,父亲也不放心自己带她来,因此没带来。
“那哪天令妹来长安,告诉一声,好一睹芳容。”子云继续笑,脑中并未想到什么。
“好啊,若是哪天我带了她来,放到你的楚王府,如何?”
“好!我府中正缺王妃呢。”
说完这句话,子云忽觉失言,若风也有些呆愣。然而,转瞬间两人又醒转回来,相视一笑,看随从人等牵马来,翻身上马,朝城门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