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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子庭炤 沨沨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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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之惟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
阳光透过窗楹细细的洒在的殿内,头顶床帷的璎珞坠落了下来,复杂的花纹,玄色的刺绣,无不展示着房间主人的身份华贵。
这这这这是王的床塌???宋之惟彻底懵了。
我昨晚不是在膳房吃糕点吗???然后呢喝了点…酒???再然后……睡在了膳房地上。然后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宋某内心一阵羊驼狂奔而过。
与此同时的幕后黑手在咸阳宫王座上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小太监看着王无心与这些老迂腐们争论,很有眼色的高喊着:“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嬴政略有深意的看了看他,而后做了个千百年后许是会后悔余生的决定,将这个小太监封为中车府令,这就是赵高。
下了早朝后的天许是更加美好,嬴政回到寝宫,就正看见那人端坐着,眉头皱成一团,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嬴政轻咳了几声,宋之惟才回过神来。
“卿昨夜……”
“臣昨夜罪该万死,留宿宫中不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醉酒嬉闹,影响王的休息。臣请求王下令将臣革职查办,勒令回乡,终生不得入仕。”
宋之惟想了很久方才出此下策。昨夜酒醉已和王同寝,那他日再多喝些,岂不是了得。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既然如此,那就回到最开始遇见的那天。让我故意地错过你。
嬴政的脸立刻黑了下去,面色沉凝,刚下朝便急忙赶了过来,冕服都未来得及换掉,生怕这人害怕在陌生地方,生怕他酒醉睡醒头疼。刚想询问“卿昨夜睡得可安稳?”话还没完,结果就被打断了,还来了这么一出。
宋之惟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他在逼他。
空气在殿内凝结成一滴一滴的小水珠,落在了地上,“嘀嗒——嘀嗒——”。
嬴政扶了扶发端的冠冕,将颈上的衣领用力的扯了扯,指节攥的有些紧了,泛出了白色。
“宋之惟,你就这么想走?”他没有用卿,也没有称他为无诸,喊的是他的全名。
宋之惟,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喊他了。
他跪在地上,不说话,默默的叩着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宋之惟你够了,你要走就走,与寡人有什么关系,你要回凤栖山,那你就回去啊,你何必作践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作践自己,我会心疼。
嬴政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自幼流浪在外,当俘虏,当质子。后来父王去世,那些人才想起他还是个王子,为了国家安稳,把他迎回国中,当个傀儡。后来呢,杀成蟜,杀嫪毐,杀吕相,平内乱,抚外忧,远交近攻,任命贤臣。
他在努力当一个好皇帝,他在努力把国家变得强大。从没有人想过他是否劳累,从没有人是真的纯粹的对他好。
直到那次城郊狩猎,韩王安遣内奸入秦国。他从未想过,他最信任的义父,他唯一的兄弟,会因为王位,勾结外邦来行刺他。
从章台一路南逃,后来幸得在秦国边境云游的荀子相救,然后才遇见了那个人。
那是嬴政第一次见他,瘦瘦小小的,秦朝尚武,那人要比他低半头,眼睛亮亮的,像是会发光那般。
同他们一起徒步赶回咸阳花了大半多月,这大半多月的时光嬴政就和这对师徒一起生活着。
嬴政认识荀子还是在八九岁那时,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现今又遇见,可不是缘分。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作弄那人,很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君王,竟也会有这面。后来出于私心,便煞费苦心,把荀子劝说很久后,终于把他拐了回来。
可现今,他却说他要走。
嬴政发白的眉头紧促着,像个隆起的小山包,斜长如鬓角的剑眉皱在一起,他在等他的回复,只要他肯说一句他愿意留下,他可以不计较的,他若是嫌弃官职低,他不介意为他开后门的,只要他肯留下 ,只要他愿意,都可以的。
宋之惟跪在地上,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地面,他不能留下,师傅让他是辅佐秦王的,君君臣臣,岂能逾越,更何况,更何况他只是拿我当臣子,当朋友,我也只是,也只能拿他当君王。
殿内气氛冷凝,宫人宦官早已被嬴政遣散了。
秦川宫门开着,正对着嬴政,他可以透过大门看见远方,看见威严的大秦军士,看见高耸的秦宫城墙,看见黑压压的接天连地的棱刺栉比的建筑,对啊,他是大秦的王,他忘了野心了吗,他忘了身份了吗,他是王,就要拿出王的气概,他不会低头 ,也不能。
他们不许他有软肋,绝不许。
而此时的秦川宫内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刚刚被封为中车府令的赵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直到进入殿内才发现了气氛的不对路。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可难住了赵高。
“说,有什么事,直言。”嬴政终于说话了。
“启禀王,明日四公子满月,奴已拟好了一份参宴名单,还请王过目。”赵高从袖内取出一卷竹简,双手捧着从南面走向嬴政的书桌前。
嬴政将名单摊开在桌面,看了看,那人的名字写在第十二位。
“好,辛苦府令了。明日,明日过后,我不拦你。”他说完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前半句是对赵高说的,后半句是给那人说的。
他不是要走吗,那我就放他走,他不是金丝雀,不能被这样折断翅膀。他有他的梦想,我不能自私。
他会回来的,寡人信他
嬴政紧握着的双拳慢慢松展开来,指节依旧发着白,他从座上走了下来,背对着那人。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外的远方。
“奴谢王,夸奖,为王鞠躬尽瘁,奴死而后已。”赵高跪送嬴政离开后,起身朝宋之惟说了声,推脱宫里还有事便离开了。
宋之惟愣了愣,他要放他走了,他自由了,不是吗?可我为什么丝毫开心不起来呢,我果真在他心里是无关紧要啊,他,也果真没有挽留。
“臣谢王恩赐,此后山高水长,我们,我们再无,再无交集。”
他说。
他没有看见嬴政的犹豫,没有看见嬴政的仓皇而逃,嬴政也没有听见他心声,也没有看见他低头时微红的眼眶。
他们就这样错过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