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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史上最近距离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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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好像不是我们家吧?”
我放下行李站定,抬头才发现,面前是一扇完全陌生的门。
“刚刚在路上没给你说吗?我们搬家了。”
身后,爸爸推着行李箱拐进楼梯口。
搬家?我嘴角抽了抽。我以为那是将来时。
中考前好像是听他们说想搬家,嫌以前的房子临街太过吵闹。回来时沉浸在中考后的美好幻想中,没怎么注意路,也没疑惑为什么是3楼不是28楼。仔细看,门口还贴着去年的春联,边角飞起,下联被横腰撕断,看着脏兮兮的。
只是,从同一小区的C幢搬到D幢,这算哪门子的搬家啊?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好伐?好歹换个小区啊。
爸爸掏出钥匙绕到我前面,我退了一步让他。
“之前你要准备中考我们也不想打扰你,东西都搬过来了,待会儿自己去理吧。”
什么?
我想起中考前一个月离开家时,自己房间里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上的床,书桌上遮天蔽日的练习册,还有……我的日记!
我天,千万不要被他们看到啊。
爸爸把钥匙不太熟练地插进锁孔,拧了拧,不对;又换了个方向,再踢了一脚——终于把门打开了。
“之前的房子卖给方爷爷他们了。对了,待会儿记得把你的钥匙拿给人家。”
我拿出那把已经如今于我无用的钥匙,用指腹摸了摸,冰凉的金属触感。
“那他们还是挺信任我们的啊,锁都不换。”
爸爸提起我脚边的行李,示意我进去。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交情了。杜婆婆还给你换过尿片的。满月酒的时候,不记得了?”
“……”
当然不记得了!
我踏进门,急慌慌四处张望。
“我是哪个房间?”
“右边最里边那间。我和你妈是左边这间,你旁边的是书房,那间是客房……”
“爸,”我突然回过头,“妈妈好像还在下面看行李呢,你不去帮帮?”
“哦——差点忘了。”
他一拍脑门,把手上的行李箱一扔就转身走了。我在他出门后的一秒迅速关上门,踩掉鞋就往房间里冲。
千万不要被看见啊。
一推开门,我就愣住了。
这是,榻榻米?
占了房间五分之四的榻榻米,沐浴在从落地窗投进来的夕阳中。因为足够大,所以堆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有显得太乱。
有点开心。我早就想睡榻榻米了——这是我除带滑梯的上下铺外最想摆在卧室里的东西了。
我踏上榻榻米四处寻找,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以前的书柜在墻角静静站着。那就是我放日记本的柜子,走之前我还特意上了锁的。走近一看,发现锁没了踪影;打开柜子,里面也是空的。看来他们是把东西都清出来了再搬的。
心跳得更快了。
我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扎成捆的杂志本子,被尼龙绳粗暴地绑在一起。希望他们不要把我的日记本压在最底下。
走到书桌边,一眼看见就日记本,一阵悲凉——是没被压在最底下,但是却被放在最上面,牛皮封面被勒出了不对称的十字印。
好心痛。一看就是我爸干的好事。
艰难扯出本子——已经被压得实实的了——翻开。还好,没缺页加页,内容完整如初;以前夹的银杏叶也在。看来没有被翻看过。
我舒了口气。
有些事,现在还不想他们知道。
“哗——”
身后传来水声,我回头,依稀看见窗外的铁门后,有人在拿着水管浇水。刚想拿来眼镜看清楚一点,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急忙把日记本塞进柜子,出去开门。
呃,好难开的门!
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收拾完了。
或是说:总算把堆在客厅的杂物都堆到我房间里去了。
我走在客厅,像是走在别人家中。陌生的离地高度,陌生的开关位置,陌生的客厅灯光,陌生的上厕所路线。我突然有点头晕目眩。
凭着直觉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小框里的屋顶盒鲜牛奶,借着冰箱里的光看日期——果然是今天生产的。再熟练地撕开牛奶顶部,拿起热水瓶倒了3秒钟的热水,冰冷的盒身开始升温。抽出吸管,搅拌均匀。
一口下去,比体温略高的温度,温暖得刚刚好。
开水冲牛奶是我的最爱,轻松快捷又暖和,省得我用小锅热牛奶还要洗锅。中考前我上课老是犯困,肯定跟喝了太多牛奶有关——这玩意儿助眠啊。
父母在牛奶厂上班的唯一好处就是,每天都有新鲜牛奶喝。但小时候我并不觉得只是件好事,因为那时我一喝牛奶就会吐;直到后来被父母连灌了一个月的牛奶,身体才渐渐接受那浓稠的白色液体。从此我也就相信,没有“重复”不能改变的事。
舔舔嘴角,总算找回些熟悉的感觉。
走回房间,在落地窗边艰难腾出半平米的空间,捡起一本书盘腿坐下开始看。《台湾四百年》,中考前就叫老爸帮我买了,现在才有时间看。
背靠着透明玻璃,冰凉坚硬。蝉声从头上倾倒下来,反而使人安心。
中考就这样结束了,又一个三年,时间飙车飚得真不是一般的快。还没想好煽情的告别话语——事实上我连可以说煽情告别的人都没有,三年一直是一个人——就失了说再见的机会。唯有去操场边和那株黄葛兰告别。
不过高中我多半又要读七中的,也没什么好伤感的。反正只是听从父母的选择。
疲倦突然像潮水一样从脚尖袭来,昏黄的灯光显然在为它无声助威。脖子无力地向一边倒去,扯得肌肉生疼;但困意真是绝佳的麻醉剂,一切不适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合情合理。
没有咖啡因的夜,睡眠来得太容易。
就这样和满床杂物睡了一夜。
醒来时,身子已经滑到地上去了。眼前明晃晃一片,是平铺在榻榻米上的稀薄晨光。
浑身酸痛。爸妈竟然都没有来看过我?
背靠的窗户处传来轻微的震动,我像泥鳅一样缓慢地扭过身子。
“哇!”
脚条件反射地一蹬,往后滑了十几厘米。
四目相对。
窗户外面,是只干净的虎皮猫。规矩地蹲着,歪着头,似乎在疑惑我的大惊小怪。
哦,我是很喜欢猫的,犯不着这么惊慌失措。
我用手肘半撑起身子,凑近看它,鼻尖抵到玻璃;它也抬起头看着我,又举起右爪,招财猫似的敲了敲玻璃。
鼻尖感觉到震动。看来是它把我叫醒。
我努力将眼睛瞪成猫眼,以期表达出更多的猫咪能懂的善意;奈何种族障碍难以跨越,它见我神志清醒后就转身走了,晃着尾巴毫不费力地挤进铁栏杆,柔软得仿佛液体。
我这才抬头正式地观摩窗外的景致:像是花园的一角,树木掩映,还能听见潺潺的水声。即使是在阴云密布的今天,也能感觉到那油亮的绿色所散发出的无限生机。
只是有一道铁门,锈迹斑斑,硬插在我与绿意之间。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来此处翻找,果然,在屁股后面找到了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书。
啊啊啊我的书!
我恨我自己!
早餐时,我带着满身酸痛强忍住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冲动,温柔地问:
“我房间外的花园是小区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这话时我想起了自己在小区称王称霸领着一帮熊孩子为非作歹的光辉往事。那时我连哪家狗爱在那根路灯柱下撒尿、那段路坡度比较陡适合滑板加速都一清二楚,成天在树林子里窜来窜去也没记得见过这花园。
“不是,那是私人的。”妈妈夹了一筷子泡豇豆,“就是对门的。”
“对门?他们的户型不是和我们一样吗,为什么我们没有?我一直想要有院子养猫的……”
“我们养你就够了。那花园本来是两家平分的,但第一任房主嫌打理麻烦,就都送给对门了。第二任房主——就是我们前面这家——却偏偏觉得是对门占了他们便宜。想把花园要回来不说,还叫对门赔偿——说什么把这么多年的租金付了。对门也不是吃素的,不干,两家就这样闹僵了。这边房主就修这道铁门。”
我想起窗外的铁门,上面挂着的锁,大得夸张。
刨了一口稀饭。
没有铁门没有锁,不用整日劳累也能欣赏花园美景,邻里之间是浓浓的信任。还真是幸运啊,最初最住在这里的人。
“听说对门的住着的还是个教授,改天得去认识认识。以后你上大学,要是……”
真是三句话不离世俗人情。
我站起身来。
“唔,我吃完了。”
说着拿碗走进厨房,以掩饰我没有把稀饭吃完的事实。
好难吃的白稀饭,果然是老妈一贯的手艺。突然怀念起学校食堂的早餐,油饼油条春卷煎饺,虽然不营养不健康时不时还会吃出个头发塑料来——但总比这让人想吐的苍白好。
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
雨,又是雨。
接连几天,耳畔都是轰隆隆的雨声,中考后仅有的一点热情也被这雨无情浇灭。窗台外面是大树枝叶相接之处,黑压压一片,毫无视野可言。连心情也跟着变得一样沉。
太阳也去阅卷了吗?
郁闷。
我蹲在烤箱前,看着时间旋钮慢慢转回原点。只有靠烘焙打发不能出去浪的无聊时光。
“咚——”
熟悉的踹门声。被踢了一脚后,铁门乖乖打开。风雨声和谈话声瞬间涌进厨房。
“……要得,我也喊我们娃儿出来,相互都认识一下。”妈妈尖锐的声音比她的脚先踏进门,“猫猫,快出来。”
又是什么事?
我看了一眼烤箱剩下的时间,还有一阵。就拖着步子走到门前。
妈妈站在门外,脚上是下雨天专用的橡胶拖鞋,一手拎着包,一手握着收起的伞。伞尖不住地滴水。
对面的门也开了。一人站在门框上,瘦瘦高高的,逆着光,看不清脸。另一人站在楼道里,似乎在和老妈交谈。。
这就是对门的那位教授?
我撇撇嘴,没来由地感到反感。扭头就走,说着“我凉白开喝多牙塞着了先去下厕所”小跑着溜进卧室。关门前听见妈妈在门口滔滔不绝道“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别管他诶你们儿子比我们家的大不了多少还是同级啊哎呀真是一表人才以后还要多多帮帮他”。
妈妈话真是多,鸡零狗碎廉价鸡汤也说得像是先圣至理名言。懂不懂家丑不要外扬啊。
躲了一阵,突然听见“叮”的一声脆响,瞬间幸福感爆棚。啊,我的玛德琳好了。当即义无反顾推开门出去。
我折腾了整整一下午的玛德琳,一定要成功啊。
他们还在聊。我侧身小心钻进厨房,紧张地打开烤箱。
一股热浪夹着烤箱特有的香味涌来——好香。
我用小心翼翼地取出烤盘,脱模,把它们抖在网架上放凉。看卖相还不错,贝壳状,表面小小的孔隙证明着内部的松软;只是最后时刻没在烤箱边密切关注,靠边几个略微有些糊了。
妈妈听见动静。
“猫猫,把你做的饼干拿点给叔叔哥哥尝尝吧。”
这不是饼干,我小声反驳道,这是玛德琳。
况且我也不想给他们尝。并不是吝啬,只是第一次尝试,自己还没试毒,怎么忍心置他人于危难之中?虽这么想,我还是很听话地装了一大半,身子藏在门侧,把盘子递给妈妈。
“哎呀,你这几个怎么烤糊了?”
“不是糊了。”我闭着眼答道,“这是大理石玛德琳,就该是这个颜色。”
自欺顺便欺人。
希望不会毒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