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什么》孜然卷

1、发芽

　　“小雅，开门，出来吃饭了。”小雅的母亲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一边催道。
　　门的那边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才传来声响。
　　小雅走出房间，径直坐到饭桌前。刚出炉的好饭好菜，飘着喷香的味道，闪着诱人的色泽。小雅直接用手抓了一块肉片，呼啦呼啦吹了几下，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母亲拿来碗筷，重重的几乎是摔在桌上。
　　“跟你说了几次了，吃饭要用筷子，吃饭前要洗手，你也已经念初2了，怎么还要家长一直念叨这些事情。”
　　小雅添掉手指上的油渍，闷声拿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几乎省略了嚼的动作，食物进入口中便直接滑入肠道，一气呵成。满满的饭很快就见底了。小雅埋在碗里的眼睛瞥见了一旁母亲厌恶的表情，便不自觉的放慢了动作。
　　父亲由于工作的关系，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这间屋子里一般就只有这对母女的身影。
　　母亲看着别处，将一小口饭优雅而缓慢的送入嘴中。她说道：“快点吃吧，吃完了把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下。不要把吃完的零食包装袋扔的到处都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招蟑螂。”
　　小雅吞下最后一口饭菜，默默离开饭桌。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瘦弱娇小的身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惹人怜爱。她结婚很早，所以比一般的母亲都要显得年轻。常年在家的主妇生活让她的皮肤免受风吹雨打，再加上精心细致的呵护调理，风韵犹存这个成语天生就是为她创造的。
　　这样的母亲为何会造就这般的女儿呢。
　　妈，你为什么不把好的基因传给我。
　　小雅在心中默念。
　　小雅正值花季，但她从不以少女自居。因为少女这个词总让人联想到百花中回眸一笑的孱弱倩影。而小雅180斤的体重，让她与“少女”绝缘。
　　她吃力的弯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包装纸，塑料纸在手心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每天早上都是学校最忙碌的时候。收作业，抄作业，人生百态，应有尽有。
　　小雅总是在隔天晚上把布置的作业一一完成，小心的放进书包，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折角也会被耐心的抚平。第2天的早上，这本作业就会变成千人争万人夺得追逐对象，等到上交时，总是残破不堪。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学校会在这天的清早举行升旗仪式。小雅作为升旗手，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鲜艳的国旗抛向空中。这项工作以前都是班上风头劲健的学生担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学期会轮到自己头上。她曾经无数次推辞，但每次都被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挡下，一些毫无说服性但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小雅，待会儿别忘了要升旗哦。”
　　说话的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名叫姚绮。人生得和名字一样动人。她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一道细细的月牙，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少女“这个头衔。委任升旗手的事也是她决定的。
　　姚琦提醒完小雅后，便和几个女伴嬉笑打闹而去，不时还回头看小雅几眼，带着那月牙般的眼神。

　　庄严的国歌声响起，几乎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国旗的方向。
　　小雅因为身材的关系，买不到合身的女装校服，所以一年四季只能穿着男式的衣服。男式的衣服要比女式的宽松的多，但依然遮盖不掉小雅近乎畸形的大肚腩。特别是升旗时，人要站的笔直，还要踮起脚尖，身体的缺陷暴露无遗。远远的看，小雅的身体就像一颗被药水泡涨得橄榄。每当国歌响起，小雅的目光总是无限虔诚的随着国旗的上升而上扬，无限虔诚的，从不看下面，从不。

　　上海的冬天，气温虽然没有低的离谱，但是南方城市的湿冷仍然让很多从北方来的学生难以忍受。
　　和许多女生一样，小雅也准备了一块坐垫垫在屁股下面。
　　“我的•••坐垫呢？”
　　从操场回到教室的小雅刚坐下来就觉得不对劲。
　　她费劲地蹲下身子，看看是不是掉在了地上。
　　“张伟泷，快接着啊，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
　　周征从教室的一头窜到另一头。班里发出此起彼伏地笑声。
　　小雅的动作僵在半当中，头皮没缘由的冰凉。
　　“周征，别闹了，要上课了，快把坐垫还给小雅。”
　　姚琦的声音。
　　“我这是在成人之美。你们自己看，小雅的书上写满了张伟泷这三个字，还有还有，你们看这些侧脸，她画的明明就是张伟泷。哈哈，美女配才郎，天作之合！哈哈哈哈！”
　　不见了，原本放在书桌上的课本不见了。小雅定格在原地，手脚不能动弹。
　　周伟泷是班上的体育委员，长得人高马大，五官却生得唇红齿白，清丽脱俗。他有十分好看的侧脸，清晰的轮廓和柔软的线条。而这些，本应该是和小雅一同埋进棺材的秘密，现在被周征全部全部的挖了出来。
　　“小雅，你••真的喜欢张伟泷啊？”
　　坐在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问。强忍的笑意让她的脸看上去很奇怪。
　　所有的目光，班里所有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小雅的身上。
　　再多一秒钟，有人就会爆炸。
　　这时，老师走了进来。
　　原本沸腾的班级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周征吐了吐舌头，把书和坐垫扔到小雅课桌上后逃回自己的座位。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母亲已经准备好饭菜就等女儿回家。
　　“妈，今天有客人来吗？怎么烧了这么多菜？”
　　“没有啊，这几天你读书那么辛苦，所以妈想烧点好菜帮你补补身子。”母亲笑着说道，一边帮小雅乘了满满的米饭。
　　一阵狼吞虎咽，小雅完全沉浸在食物带来的快感之中。
　　“妈，你怎么不吃啊？”
　　母亲专注地看着小雅，笑道：“妈看你吃得那么开心就很满足了。对了，最近商场的衣服都在换季打折，吃好饭我们去看看？”
　　“可是我还有很多作业要做。你自己去吧。”
　　“不行，作业回来也可以做。”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
　　“妈，店里的衣服我又不能穿。每次出去都是陪你买，我还有很多作业，马上就要考试了耶，你自己去吧。”
　　“你快点吃，太晚出去有些店可能会关门。”
　　冬天的夜晚总是在人们察觉时就已经到临了。
　　小雅生活在偏僻的郊区，但商业街的繁荣丝毫不减别处。每个地方的穷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苦难，但全世界的富人都大同小异。
　　几乎每家店铺前都会站上几个等人大的人模，披上这季最流行的衣服，招人耳目。人模光洁的皮肤在灯下折射出惨淡的光泽。

　　“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喜欢可以试穿。”

　　母亲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不同的款式和颜色，但每套穿在身上都显得相得益彰。服务员耐着性子不停得赞美不停的拿衣服。最后她决定买下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付款时，母亲突然问道：“这里有没有适合我女儿的衣服？”
　　小雅头皮一麻，她想尽量在人前隐形，不被任何人注意，但最后还是被人拎出水面，受众人的注视。
　　“呃•••我们店里没有特大号的女装，不好意思啊，你们可以去别家看看。”小姐笑得很尴尬。
　　“唉，你也该减肥了。人家女孩子像你这么大都长得亭亭玉立了。”母亲无不惋惜的说道。
　　走出店门，透过橱窗玻璃，小雅看到刚才那几个小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掩面窃笑。
　　“看什么呐，快走吧。”

　　回到家中夜已经漆黑了。小雅一进家门就躺倒在沙发上，她再也没力气挪动一步。硕大的胸部，硕大的胃和硕大的肚子连成一座起伏的小丘。沉重的呼吸让小丘地动山摇。
　　“妈，你要去哪里？”
　　小雅见母亲刚到家又要出门，问道。
　　“你好好躺着，我去去就回来。”
　　大约过了15分钟，小雅听见母亲开锁的声音。与之同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进屋子。
　　“你陪妈逛街那么辛苦，我帮你买了麻辣烫。你别动，我过来就好。”
　　母亲端着麻辣烫坐在小雅身旁，她用筷子夹起几根粉丝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小心翼翼的送进小雅嘴里。
　　“好吃吗？”
　　“恩，可是那么晚了还吃那么多东西，我会更胖的。”
　　一缕秀发从母亲的耳根逃了出来，挂在额前，遮住了眼睛。
　　“没关系，来，把嘴张开。”
　　“我自己来就好。”
　　小雅接过麻辣烫，没几口，就只剩下漂着油滴的鲜红的汤水了。
　　小雅用袖管抹了抹嘴巴。
　　母亲看着汤，柔声问道：“怎么不吃了？”
　　“我吃完了啊？”
　　“汤不是还没喝吗？”
　　“可是我吃麻辣烫从来不喝汤的啊？”
　　“喝掉吧。”
　　“汤有什么好喝的啊？”
　　“喝掉它。”
　　母亲加强了语气。
　　“可是汤没什么好••••”
　　话还没说完，母亲已经把碗送到自己的嘴边。小雅不适的把头别向一旁，汤汁也因此溅落在衣服上，化成红红的一小滩。挂在额前的发丝让小雅看不清母亲的表情。她只能把嘴凑上去，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汁水从嘴角溢出来，流到脖颈，流进内衣。
　　小雅皱着眉头喝完汤。母亲笑着把头发夹回耳后，抽了一张纸巾帮女儿擦掉留在脸上的残渍。

　　“小雅，爸爸这个周末会回来哦。”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爸不是说要月底才回来的吗？怎么突然•••••哦！对哦！妈，这个礼拜六是你生日对吧？对不起,我居然忘了！”
　　小雅恍然大悟。
　　“呵呵，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读书的部分就好了。大人的生日大人自己会记得。”
　　厨房传出哗哗的流水声和瓷器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这时窗外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世间一切的声响刹那间淹没在强劲的雨水下。
　　“小雅，小雅，快去把房间的窗户关上，雨水溅进来的话地板会烂掉的！”
　　小雅原本睡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还叼着汉堡。她极不情愿的爬起来，慢腾腾走到父母的房间。雨水已经透过纱窗的网点落在靠窗的桌椅上。她关上窗，拾起一旁的抹布擦掉家具上的雨滴。擦完才发现原来手里拿的那块根本不是什么抹布而是母亲非常珍爱的丝巾。她第一反应是像撮毛巾那样用力搓丝巾，想把脏东西撮掉，但毫无成效。她无意中瞥见放丝巾的地方还有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相片，上面的女人留着那个年代最拉风的卷发，20来岁，青春洋溢，笑得无比灿烂，精致的五官像花一样绽放。这笑容让小雅觉得似曾相识。
　　“妈？”
　　雨越下越大，仿佛再坚强的东西也能被这雨水折断。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房间门口。
　　“窗关好了就回客厅看电视吧。”

　　家里这两天格外忙碌。小雅觉得母亲一整年的勤奋都在这2天用尽了。
　　学校的课业十分繁重，即使礼拜六小雅仍然要去学校补课。回家的路上，小雅在花店买了一支康乃馨。
　　推开家门，母亲正在摆碗筷。
　　“妈，这是送给你的！爸还没回来吗？”
　　“你爸刚才来电话说他临时有事不能回来了。”
　　“啊？”
　　小雅很失望。
　　母亲没有接过女儿手里的鲜花，而是笑着替小雅摘下书包，说道：“爸爸工作很辛苦，所以不能回家，你更加要学着懂事一点，千万不能怪爸爸啊。来，我们吃饭吧。”
　　“怎么样，好吃吗？”
　　母亲一个劲替小雅添菜。
　　“妈，今天的菜怎么特别咸？”
　　小雅夹起一块大排，大排上撒着一层细细的白盐。食物对于小雅而言只要嚼的动咽的下都是美味的。所以咸一点或淡一点她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虽然父亲没能回家，但是母亲依然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这一天对于小雅来说是没有遗憾的。夜里，她睡的很安详。
　　接近凌晨4点时，小雅觉得莫名的口渴。她来到厨房找水喝。她摸黑找到水壶，对着壶嘴准备放开肚皮喝个痛快。才喝一口，就吐了出来，水变了味！水壶在慌乱中摔落地上。她急忙打开灯。水壶的碎片四处飞溅，水也流了满地。不对，这不是水，而是油！小雅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是油！粘稠的液体把小雅脚上的绒质拖鞋的鞋底整个弄湿了。为什么水壶里会装满了油？
　　“半夜三更你在搞什么！”
　　母亲几乎凄厉的斥责划过黑夜。
　　“妈，油！你看，油！呸呸。”
　　小雅拼命想吐干净嘴里的油，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油？怎么了？”
　　母亲看着小雅睡衣上流淌的油渍平静的问道。前一秒的凄厉和这一刻的平静，中间没有任何衔接，这种生硬的温柔语调让小雅不知所措。
　　“把这里弄干净，赶紧去睡觉吧。”
　　看着母亲转身的背影，小雅站在原地。
　　直到早晨，小雅才把厨房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