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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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张东魁的脑子里浮现出两年前，像一朵华贵的白牡丹一样的王梅走进医院大楼到劳资科报到的情景。那一天她穿着一件白裙子，高挑丰满的身体散发着青春女孩所特有的稚纯的香气，轻盈的步伐点缀她的身姿宛若浮于碧水之上的天鹅一般优雅。这样一朵鲜花出现在视线的有效“射程”之内，即便是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也会克服年龄附加在他们脸上的羞耻感，而让自己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瞄上一会儿。他当时正在劳资科报上个月放射科全体人的考勤，完成了这项工作出门走的时候正好和分配报到的王梅迎面撞上。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正是这“第一眼”就轻松地俘虏了他的心。开启了他对她的迷恋心程，而使他欲罢而不能。那次偶遇之后没过多长时间他所迷恋的人就到放射科报到了，这也许就是老天在他和她碰面后就决定将两个人的命运之绳系在一起的开端。
他爱她，她不爱他，但他依旧爱她。由爱生妒，妒又生恨，恨导致残忍无道，结果，温柔的爱神转变为了可怕的煞星。现在，他想做一件对得起她的事，当然他最希望她活过来，可那样的愿望根本就实现不了，因为即使世界上医术最高明的医生也医活不了她死去的生命。她的灵魂只能从头再来，而在寻找新的寄所前需要将旧的躯壳安置好，这就是生活在现实的他能帮她做的事。换句话说，这也是他在为减轻自己的罪恶应该做的事。他回想起了自己在醒来之前所做的那个梦，在梦里那个无影的声音不也告诉他让她尸首合璧吗。
张东魁的思绪又从悲己转移到悲她之上。让她的头颅重新对接她的尸身，使它归根，回到它应该去的那个肉身的双肩之上。这一刻他想到了太平间。是的，应该把这颗人头送到太平间去，因为它的尸身就在生活区的院门对面的那个冷冻死人的地方。
张东魁是在昨晚大概八、九点的时候偶尔隔门听到路过他房前的人边走边议论，说第十三号房间里的那具无头女尸已被送到太平间去了。路人在无意中传播到他耳朵里的这个消息，使这位情痴医生的送首计划具有了针对性。他皱着眉头慢慢地闭上眼睛，随又半张着嘴缓缓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他的这个决心下的非常艰难。即便不情愿他的大脑还是给自己的手脚下了把人头送到太平间去的命令。伴随着这个决定的是他脸上即哭即笑的表情，他似乎已不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到正常的状态。过喜和过悲的人都是这样，让自己情绪的火箭飞出理智引力的束缚速度，此后再想使之回归到理智的控制范围之内就很难了。
张东魁流着热泪将那个黑皮雨衣从衣柜底下捞了出来，并把它重新在地面上铺展开。这一刻他的鼻腔已不能再闻出异味，因为在雨衣里憋了好几个小时的腥臭味此时根本不具备与床边铁桶里散发出的酒气抗衡的实力，何况雨衣里的残味早就成了无根之叶。两种味道一个是积羸成弱，另一个却是愈浓愈强。也许他的鼻窦之中专管辨别气味的那个器官已被酒精分子熏得麻木了，继而对其它的气味便不再有敏感性。
去做吧，和行动比起来其他的都无关紧要。张东魁要集中精力于行动，这个时候他的思想已没有功夫去琢磨其他的问题。他又走回到床头边两手哆嗦地把那颗人头捧起，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铺展在地面上的那件黑雨衣的中央。
将要带到太平间去的那件特殊的东西用从第十三号房间拿来的那件黑雨衣包裹好，并把包裹放在门口的地面上之后张东魁顺手关灭了屋灯。尽管此时他的头脑依旧浑浊，但能有两样东西保持清醒就够用了。这两样东西就是行动的目标和谨慎的行动。不用看，仅仅靠听他就能判断出外面的雨势。两只耳朵告诉它们的主人，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出门不穿雨衣是绝对不行的。张东魁摸黑从门后墙角的挂钩上摘下自己的黑雨衣穿上，随后提着那个黑色包裹轻轻拉开房门走出了宿舍。他像个大虾米一样躬着身子贴着房屋的外墙，迈着夜猫似的的轻步走在如同瀑布的淋着水帘的狭窄的房檐底下。同时他的两眼不停地转动机灵地观察着前方和侧前方的情况，又把对身后和屋墙以内动静的窥察交给了两只耳朵。
当张东魁走到接近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口时猛地听到“咔嘣”一声。他被这一声响吓得后背紧贴住屋墙像壁虎一样缩着头等待观察第十三号房间门口将要发生的情况。原来，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开了，刚才那一短促的声响是门板与门框的摩擦声。张东魁屏住呼吸做足了应对未知事发的准备。他不知道是鬼把门打开要请他进去，还是房屋里有公安局或保卫科的人值守——开门是为了做点人事。他想如果真是鬼开门请他进去，他就提着手里的那个包裹进去，反正他的神经已对“怕鬼”这件事失去了敏感性。假若是人开门他就继续贴着墙隐蔽起来。如果未被地十三号房间里面的人发现就照原计划继续行动，反之就跑，迅速逃离这个医院生活区的大院。至于逃跑以后怎么办，他没有去想，但他清楚走一步说一步是像他这样境况的人最现实的行动选择。
这时雨势又加大了十倍的倾泻力度，无数条玻璃丝一般的水线穿刺在他的双眼与第十三号房间的房门之间一米多宽的空间里。瓢泼大雨制造出的如同没开雨刷的汽车前挡玻璃一样的视觉状况，使他看根本就不清楚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又过了约一分钟雨势稍有缓和，视觉的状况却好转不少。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探出了门框，像风筝一样在门框前上下起伏、左右摇摆。
又是一颗人头，和自己手里提着的这颗人头一样。这就是张东魁的随机判断。“难道它是自己手里提着的这颗人头的灵魂吗？非人即鬼。那应该是一颗人的脑袋。谁提着它摆动晃悠，难道是在向我示威吗？不过看样子——算了，顾不了那么多啦！”他没再继续想下去，而是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房下铺路砖用的被雨水浇的湿漉漉的碎砂石，猛地掷向那个圆球状的东西，随后便迈腿急速朝着前方飞跑了过去。
事实上张东魁的那一把碎砂石击中的目标是王大平处在梦游状态下，探出第十三号房间门框的迷迷糊糊地张望的脑袋。可笑的是抓石掷的人不知道击中的目标为谁，而被击中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向自己投来了这枚散弹式的暗器。前者继续他还头于尸的行动，后者则将梦外的遭遇无缝对接到自己的梦中，继而还得再延续一会儿其呓怔的状态。
张东魁边跑边想着第十三号房间门前发生的事情，他对自己欠考虑的随机行动有些后悔了。可他并没有听到被石子击中的那颗脑袋做出反应的动静，似乎他的那一莽撞作为并没有制造出什么后果。若是对方有反应的话应该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在这空旷的大院里除了雨声和来自天空的偶响的雷声就很难再听到第三种声音了。他有意识地回头朝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口附近瞟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朝他追出来。他继续朝前跑，但跑的速度因为心理压迫感的减弱而稍有放慢。
张东魁没敢向宿舍院大门的方向跑，而是选择由西围墙的北墙角翻了出去。尽管雨下的依旧很大，而且还有身上的雨衣和手里的“包裹”两件累赘，但是一堵两米多高的墙根本就成为不了他前进的障碍。由墙里翻到墙外他仅用了五十多秒，只是在他从墙头跳下来着地的时候踩到一滩软软滑滑的东西，而使他脚底未能扒住地面向前一出溜就摔了个屁股蹲。张东魁气的坐在墙根的杂草地上狠狠地瞪着造成他滑倒的罪魁祸首的方位，尽管他根本就看不清它为何物。他伸出那只未提包裹的手抓了一把那一滩让他感觉像是烂泥巴的东西，可是当他把手里抓回来的东西端在眼前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却追悔莫及，原来，他抓到眼前的是一把粘稠的处于半发酵状态的人屎。
又是一次欠考虑。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张东魁把这又酸又臭的大便凑到自己的鼻孔附近闻看，而当了解了真实的情况后就恶心得差点晕了过去。要早知道是人的排泄物他肯定不会赌气抓它一把凑到脸前看看、闻闻，如果非抓不可他宁愿抓一把狗屎或是鸡屎、牛粪之类的动物排泄物。可以看出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人屎是世界上最臭、最脏的东西。如果是脚踩上了尚可找一处摩擦力强的地面将其蹭干净，但是，用手抓一把大便惹出的麻烦可比脚踩大多了。把抓大便的那只手洗干净了往后还是要用它和自己的嘴打交道的，无论在不在意留在心里的阴影总是短时间内难以抹去。特别是对像张东魁这样的有洁癖症的人，沦落到如此的境地他真恨不得拿刀把自己抓大便的那只手砍掉才算是了结了这档子的窝囊事。这样的遭遇听起来的确是既倒霉又丢人，而唯一可以聊以□□的是倒霉对这个医生来说已不算是重要的事情了，——在犯了杀人罪的人的认识中除了逃罪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
借着雨水和草地的摩擦力张东魁总算把手上沾的屎淋蹭干净。尽管那股酸臭的味道依旧顽固地萦绕在他的那只倒霉的手的周围而难以根本将之祛除，但也不能总在洗手这样的小事情上浪费时间，于是他迈步开始继续自己的行动。
十分钟后张东魁又翻过了太平间的院墙，并推门进入到了藏尸室里。而他的这一行动的全过程都被呆在太平间门房里的陈不怕给窥视到了。对于这一情节在前文已有过交代，此处不再赘述。
进到藏尸室里之后张东魁开始挨个拉开尸屉找他要找的那具尸体。靠着手摸以及透进壁窗的微光的帮忙，他在认真地识别着拉开的尸屉里面盛放的尸体。这种工作干了约有五分钟后他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这么费劲地看。因为冷冻了的尸体就是在白天都很难通过视觉轻松将死者辨认出来，更何况现在又是在视觉几乎起不到作用的夜晚黑暗的环境里之中。再者，自己分明是提着要找的那具尸体的头颅却还在看脸辨认尸体，想想——只有那种百分之二百五十的大傻瓜才会如此行事。于是，他停止了视觉的识别，开始专注地用手摸颈去找那具无头女尸。看来，他总算没再糊涂下去，搞明白了在这间藏尸室里凡是有头的尸体都和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耗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张东魁终于在靠近北墙的那一排尸屉的东三号里找到了目标。然而，他刚把包裹里的人头对接住冻得像铁一样坚硬的尸腔的断脰就听到藏尸室铁门发出了声响。他立刻停手驻足原地站着凭耳静听。那声音很小，应该是有人在推门，他判断推门的人有意控制用力而不使门按照正常的分贝发出声波。有人正往里走，要进到这间藏尸室来。张东魁立刻就有了这样的判断。尽管他并没有朝门的方向偷瞄上一眼，然而瞬间扑面微弱的凉风给了他肯定自己的判断的信心。虽然他非常希望自己像足球比赛中的昏哨裁判一样来一次错判，但现实的感觉却完全肯定了他的判断。很多时候物理的感觉要比思想的知觉可靠，因为前者是实实在在的经历。随后又一阵和刚才的那阵声响同样微弱，但声向似乎相反铁门滑动的声响告诉他一定是有人进到了藏尸室里。
张东魁的神经虽说经过那个“飞翔的思想”事件的刺激已变得不太正常，但清醒的因素依旧还是他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知道以他目前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只兔子跑进了藏尸室也是必须要躲避的。傻瓜做贼的时候尚能变得如猴子一般的机警，精神抑郁的人干和做贼类似的事在遇到危机信号的时候也不会做得比傻瓜差。
在情急之下张东魁打起了被他拉开的尸屉的主意，被闪念驱动他把屉中的尸体往边一推就纵身跳了上去。他头朝外脚朝里迅速躺平，抬手内扣冻尸机的屉框上壳用力将尸屉收合住，他的这一过程是在不足五秒的时间里完成的。当然，在同一时间天空也帮了他一个大忙，一声响彻宇空的爆雷遮蔽了藏尸室里的所有声响。这就是说推门进来的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在他合屉的瞬间除了雷声就没再听到藏尸室里还存在其它的声音。
张东魁猜的不错，藏尸室里的确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进屋后蹑足前行、摸黑搜索。而这个破坏了张东魁还头于尸的行动进程的人就是张大胆。随后发生的事情前文也已叙述，故不复叙。
没过多长时间藏尸室里又进来了一个人，但这一刻张东魁已被冻的上下牙面失控地连续、小幅度地磕碰，身体缩成了一团儿，哆嗦得像是一只将死的病猫。置身在近乎密闭的铁“棺材”里，与一个可怕的□□冰块儿为邻，他身心的状态是疲惫而悚惧的，可以说他已无力、无能、无心窥闻外面的动静。如果不是两件雨衣裹身，这位奇葩的医生很有可能成为地球上首例被冻死在太平间里的医生。
继张大胆之后进到太平间里的人是王大平，两位保卫科的人在太平间里进行了一场暗战式的内斗。在这段时间里张主任的身体几乎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这个小空间里的氧气就像六千米海拔的高原地带一样稀薄，他的两个鼻孔和一个嘴巴——凡能进出气的身体部位都用上了就是难以使他的肺捕获正常所需的氧分子。真是自作自受，到了这个时候后悔没有任何意义。凭着平常练武术时学到的一些气功技能，这位几乎要被冻成冰人的医生痛苦地忍受着现代化的机器制造出的寒冷环境的折磨。直到时间推进到张大胆出去找陈不怕，而藏尸室里只剩下了王大平一个人的时候，张东魁与酷寒和缺氧对抗的勇气与毅力也一并用光耗尽了。
宁可从这个寒冷的铁壳里钻出来试一下运气，也不能如此窝囊地被冻成人肉冰棍。张东魁要豁出去了，他下定决心冒险去闯出一条活路。他抻开双手用雨衣袖子做衬垫抓住尸屉上的制冷金属管使劲向内一推，尸屉就像一艘小船被反向的力作用“咔嚓”一声从冻尸机里窜了出来。躺在“火箭”上快速钻出地狱一般的“冰窖”的感觉真好，就如同有毒瘾的人自我注射了□□药剂之后的那种身体的反应状况——飘飘欲仙的感觉。身体的血管里近乎冰冻的血流迅速恢复到常态，呼吸也立刻变得通畅了起来。然而，在张东魁还未来得及体验这种失而复得的回归自然的本能状态之际，就被听到北冻尸机的这番动静而迅速跑过来的王大平的两只大手用力摁扣住了他的两个手腕。
张东魁被王大平控制的无法靠两臂的力量支撑起身子，因为被压扣的两个手腕制约了他两手和两臂肘的发力。再加之钻入尸屉里的那段时间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使他在短时间里无法积蓄能量进行反抗，继而便处于束手就擒的状态。
尸屉滑轮摩擦冻尸机镶框所制造出的声响虽说并不算惊天动地，但却具有绝对的突然性。听到了这一声有些刺耳的响动，正站在门口徘徊的王大平被惊得猛打了个激灵。天上的雷声即便势如破竹，可它即便再响彻天宇也是意料之中的必发之声。相比较，尸屉出柜在藏尸室里制造出的声响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可以说破坏耳膜固有的感受声波的习惯就是它表现出的与众相异。原有的声音秩序被这突然出现的杂音打乱，给人的感受就像吃了十个肉包子的壮汉，在吃到了第十一个是肉包子皮裹糖包子馅儿的“肉包子”时一样惊愕。
王大平在部队时接受过侦察兵的科目的系统训练。置身在复杂的环境中，感受突发声音的渊源就是训练的科目之一，所以他具备判断声向的能力。张东魁冲出尸屉所制造的那阵并不响亮的金属摩擦声在使处于静待状态的王大平短暂地惊愕了一阵的同时，也把发声的方位暴露给了后者的那一对具备雷达作用的耳朵。随之在张东魁刚呼吸了两三秒钟的新鲜空气正想要起身的时候，就被如同剽捷的狼狗一样疾奔过来的王大平死死地摁住了双腕。
发现异常之后王大平似乎也沾染上了贼人的习气。他不呼喊也不求援，而是轻步快跑到那个像是自动打开的尸屉边，安安静静地把躲在尸屉里的大活人压在尸屉的底板之上。局面控制住了，但他这样做也实在是太过大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了解他的对手的实力。这个时候最有效率的制约贼人的方法应当是将这个装尸体的铁方盒子重新推回到冻尸机里，那样的话，即便里面躺着的是无所不能的孙猴子也一样会彻底失去抵抗的能力。可惜贪功心切的王大平没有这么做，也许是他对自己擒拿贼人的能力过于自信了。
我们再来看看被压缚着的张东魁的情况。推出尸屉后他紧凑地呼吸了两口半的新鲜空气，还想调整一下体力再起身跳下尸屉，继而逃出这个困了他许久的藏尸室。谁知尸屉刚被推出屉仓，仅仅经历了极其短暂的过度阶段，立刻就有一双铁钳一般的大手摁住他的两个手腕使他欲起而不能。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差点把张东魁吓的昏厥过去，他还以为是身旁躺着的那具由他的双手制造的尸体翻过身朝他压了过来。是啊，与一具断头女尸躺在一起，精神绝对是高度紧张的，像张东魁遇到的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在其突至的一瞬间，就是换了谁都会惊悚心慌得要死。
张东魁本想的是推开尸屉之后可能会有人吆喝着向他的位置跑来，然后他就和来人搏斗，至于能否逃脱掉就听天由命吧。
但是，“出乎意料”乃“猝不及防”之母，预筹不周的代价是或多或少都要承受的。被摁住之后张东魁的心脏因受到惊吓几乎要停止跳动了，或者说他身体的状况在经历了这次可怕的事件之后都快要临近心源性休克了。假若这个时候王大平再做的激进一些，哪怕是扯开嗓子怒吼或是狂笑一阵都会把他的“猎物”给吓得昏死过去。然而，依旧是贪功的心理在作祟，王大平想：“一旦制造出动静惊了外面的人，张大胆跑进来了——擒获犯罪分子功劳就得被他分走了一半。”。这样的情况绝不是王大平想要的结果。在如此心思的作用下王大平决心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去战斗，所以他让自己的行动在默不作声的模式下进行。
太平间的藏尸室里那位放射科医生精神的惶恐状态持续了有十多秒钟，随后他的大脑开始慢慢清醒起来，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压着自己手腕的是个活人而非身旁的那具尸体。夏天的四五点钟天色之中光的成分已占半数，借着由窗户玻璃投射进来的暗弱的晨光张东魁认出了拼力压着自己的人。“他是保卫科新来的那个保卫干事。”张东魁思忖着自己的逃脱计划的同时心里暗叫。
与此同时王大平也认出了张主任，白天在发案房屋门口的那次眼神的碰触让他记忆犹新，而这一次对记忆的复制则坚定了他白天在案发现场时的判断。王大平确信，与被害女护士的尸体同躺在尸屉中的这位放射科主任肯定就是生活区发生的那起命案的凶手。前因后果的逻辑联系自然而然地在他的思想中完成了此次的推理，继而就得出这个像铁板钉钉一样扎实的结论。
欲望是行动的第一推动力，此刻在藏尸室里的两个目标相互矛盾的人都有着各自强劲的欲望。王大平的欲望是把已被他确认为凶手的人制服，继而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光荣地将犯罪分子押送到公安局。张东魁的欲望是摆脱被人控制的危机状况，逃走，而且要尽快地逃走。
张东魁不敢喊叫，王大平不想喊叫，两个人的战斗在“谦虚”、“含蓄”和默不作声的状态下进行着。但是，论格斗的实力和经验王大平显然处于劣势，尽管他是从部队回来的，可跟从小就练武至今的张东魁一比还是存在着先天的差距。这样的差距弱者倘不能掩蔽或是弥补，就会转化成为强者扭转颓势的战机。王大平集全身的力气于两臂死摁着张主任的臂弯，如此的局面僵持了有一分多钟，接下来，身位处于绝对劣势的一方狡猾或是更赋有格斗经验方面的长处就渐渐地体现了出来。
二十多度的室温使张东魁被冻得僵硬的肌肉慢慢松韧下来，再经过与王大平僵持的一分多钟的适应和调整的过渡阶段，他的体能也渐渐地恢复了。这时他发现王大平力压他时越是用力头部就越向下倾，而且两只眼睛在侧瞪他的同时也把脆弱的太阳穴部位暴露了出来。比这更重要的是这一分多钟的僵持也使两个人的头部的距离迫近。可以说在这场束缚与反束缚的较量中，处于主动一方的王大平的侧脸已向下逼压得离张东魁的脑袋不足两个头的宽度了。对手如此的、可以说是有勇无谋的搏斗姿势使张东魁寻得破绽，他在僵持中思忖着自己接下来的反击措施。
对于战斗中处于劣势的一方来说，最好的反攻准备就是制造败退的假象迷惑对手，正所谓“欲要强攻，须先示弱。”。张东魁就在为自己的反击行动做着示弱的准备。只见他像蔫了的草一样，使自己为抵抗王大平的压迫力而向上奋仰的身子连同头部有序地下瘫在了尸屉板上。
事实上张东魁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制造假象给王大平看，使对方以为他已是气力不济，快要被制服了。接下来的情况又怎样呢？——王大平确实上当了。这位保卫科的干事心想：毕竟这个姓张的医生是那种文弱的知识分子，格斗根本不是书生的强项，所以，他被制服是迟早的事。
大意是要付出代价的，正如骄傲总会承受惩罚性的后果。在王大平放松神经把更多的精力用于琢磨怎样把‘俘虏’的裤腰带抽出来，并用它捆住它的主人的双手的时候张东魁的反击行动也开始了。只见张东魁像焚尸炉里躺着的尸体一般被蓝色的火苗推着肩背猛地弹起上身，使自己的脑袋朝着王大平的头猛冲过去。
其实，使上身向上快速仰起只是这位放射科医生的手段，他的真正意图就是拿自己的前额去撞击王大平的侧脸。结果，张东魁的这次“地对空”的脑袋“发射”，成功击中了它的目标。王大平的左脸的眼眶和太阳穴的连接部位被张主任的“铁头”狠狠地撞上。随之，这位保卫干事就感觉到眼前先红后黑，脚底发软，两手的握力、两臂的压力翜然间就丧失掉了。除了呼吸和心跳王大平在受到了这次撞击之后，他的整个身子在短时间内已不能被自己的意识控制。简单说，王大平昏厥了过去，他被张东魁的脑门撞得失去了知觉。
王大平像一支折了腰的柳条一样倒头栽向尸屉。至此，他的上半身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尸屉板上，两脚踩着地面，两腿像两根柱子一样支撑住尸屉板与地面之间的空当。显然，王大平是被张东魁撞得昏迷了过去，也就是说后者的反击取得了成效。
张东魁的突然袭击达到了目的。他迅速坐直身子，将王大平还耷拉在他腹部的一只手扒拉开，双臂撑住尸屉底板翻身一跃，如同跳双杠一样敏捷地使身子腾空蹿到了地面上。跳离了尸屉之后这位放射科医生就开始了自己的逃跑行动。他踮脚轻步，身子贴着冻尸机朝门口的方向慢慢靠近。只要能走出藏尸室的门，凭他的速度和掌握的一点轻功技巧，最多用一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奔到墙边并攀上墙头。张东魁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于有几个人会成为他逃跑路途上的挡道者，他既无心也无力去考虑这个问题。就这样，他按照自己的设想朝门口步速越来越快地逼近。此时“轰轰”的制冷机运转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悦耳的男低音，因为他的脚步声和走动时衣裤的摩擦声都能被室内这机器的运转声所吞没，他正需要这样的状况，希望自己能像空气一样来去无声。正如困倦的幼儿听到摇篮曲的那种慰籍感受，他紧张的内心也从身边机器的“劳动号子”声里找到了纤毫的抚慰。
张东魁踮脚探身，既像翘尾的蝎子又似直立的大虾，摸索着走到北边的那台冻尸机的东头。贴着机器壳的竖棱探出半拉头朝东南藏尸室大门的位置觇望。门口没有站人，比他想象的情况好多了。他的眼睛透过晨间黯淡的光线收获了这个不错的信息，继而使他对自己接下来行动在信心上乐观了许多。就在他准备离开冻尸机向藏尸室的东墙靠过去之时突然感到鼻孔发痒，呼吸的节奏断了一半——成了只吸不呼，两眼不受控制地眨巴，最后是下巴带动头部一阵急促的哆嗦。——完了，受凉引起的鼻黏膜不适，——要打喷嚏了。
“决不能让这个喷嚏打出来，那样会制造出动静而暴露了自己。”张东魁意识到身体的不适所制造出的动静一旦成真，就会给他的行动制造出巨大麻烦。他不能确定屋子里还有没有第三个，或更多的像王大平那样一心想把他制服活捉的心在跳、气在喘同类。没有则罢，有，或许他的末日就真的来了。情急之下他赶忙抬手低头使劲捂住自己的鼻子。他的目的是把这个急急欲出的喷嚏堵回去，不让这个喷嚏打出来的决心表现得非常坚定。
意想不到的情况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出现。张东魁几乎是绷紧全身的肌肉才硬憋回去已经到达鼻孔的出口，马上就要发射出去的鼻腔的膨爆气流。而在与此相隔得间不容发的接下来，他的□□却出了个大问题。一个音量堪比喷嚏的、像掰劈柴一样具有蝌蚪身形发声图示的大响屁，由他的下身喷射了出去。张主任被这意想不到却是由他实实在在制造出的声响，吓得如同受惊的猫、狗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在这一刻仅看他的头部，在这一瞬间的形象就和刺猬无异。响屁一惊促使他把刚探过冻尸机壳竖棱的一条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生怕这声拉着长音的超凡高长的铜锤花脸之音会扰动出又一个或更多个像王大平一样的人。
张东魁的身子重新贴住冻尸机的铁壳。他仿佛是一只壁虎，屏住呼吸，肌肉紧绷，身体死死地吸住那光滑的墙板。又过了一会儿他紧张的心情有所缓和，这时他尝试着像刚才一样把头探过机器外壳的竖棱朝门的方向觇望。
门口依旧是静悄悄的，也可以说跟张东魁猜测的情况不一样。这下他可有了底气，心里甚至产生感谢自己在非自觉状态下放出的那个屁的念头，他想，若不是它钻出自己的□□所起到的那个意外的投石问路的作用，他对自己置身的环境虚实的掌握依旧是那种模糊的状况。如此的认识使他坚信藏尸室里只有一个保卫科的人在职守，不过用不着担心，因为那个人已被他用头撞得昏死了过去。
意识决定行动。在藏尸室这个空间里张东魁的顾虑已经消除，他不屑再用贼的行动方式拖累逃跑的效率，而是迈开腿跑步朝门的方向快速地奔进。以他对目前局势的判断，现在是到了该想一想出了门之后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了。出去后会不会在院子里再碰上一个王大平？院子里是不是还像进来时那么平静？外面的雨停了没有？逃走之后要往哪里去？……，一系列的问题萦绕在张东魁脑海的周围。事实上他也清楚想得太多不如看上一看，只有站在藏尸室的门口看一看才会知道外面的情况。
到了门口之后是藏在门板的后面朝院中窥望一会儿确定了情况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还是像猛张飞一样把所有的疑问都简单化不顾左右而直奔围墙跑过去。张东魁失控的思想不能自已，理智和意志力也像他少年时期的某一时段一样光往防空洞里钻。在五六秒的奔向藏尸室大门的路程时间里他的大脑不知被什么力量控制，反反复复却不能定夺地为自己的脚步拿主意。就在这种状态下他坚决的脚步驼着踟蹰的思想，如同踏在海绵铺的地板上有力却相对无速地前行着。
与复杂的含义相近的褒义词是丰富、周全，而与它含义相近的贬义词是繁琐、拖沓。张东魁就把简单变成了复杂，又把复杂搞成了拖沓。五秒多可以解释为六秒不到，要使其更具概括性也不妨将这段短暂的时间称为是五六秒钟。从北面的那台冻尸机到藏尸室门口的距离不足三十米，按照一般人小跑的速度五六秒钟就可以到达终点。不同情况不同表现，以上的判断放到张东魁的身上就不灵了。这位长腿的大个子像是中了邪，在同样的时间所交出的成绩单竟是这段路程的三分之一弱——五六秒钟跑了不足十米。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思想造就如此蜗牛的速度，用这样的速度与乌龟比赛也占不到丝毫的优势。难道像物质和反物质的关系一样，张东魁被反张东魁拖住了后腿。或者在这个阴阳两个世界的中转站的藏尸室里，魔鬼站在阴世的大门口向张东魁施展魔法而造成他的跑速赶不上爬速。
张东魁也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出现的这个问题。明明是在加快脚步的频率，而跑出来的竟是乌龟一样的速度。他找到了拖延自己前进速度的原因，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思想作祟。考虑的问题太多必然要导致行动的迟缓，所以，需要集中起自己精力而专心于一件事。可是接下来的遭遇剥夺了他调整状态的机会，一股强劲的、以一双大手为载体的力实实在在地推在了他的右膀子上。没有预判就不会有准备，张东魁在被这股力推中时正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他的整个身子被冲击的向着左侧猛倾，两脚像是被地心引力抛弃了一般脱离地面，屁股和后背在前带动他的整个身体朝藏尸室的东北墙角方向飞滑过去。
在这危急的时刻张东魁的武术功底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整个人像出膛的炮弹一样朝墙角的方向“发射”。在这一过程的后半段他猛地来了一个空旋使身体的正面朝下，同时两臂抻开两手用力反向推压地面。他的这个动作的作用就是卸掉了身体的前冲力，最终使自己半趴在了地面上。当然，张东魁也为他的这个高难度的卸力动作付出了代价，他两手内掌纹线皮被水泥的地面磨成了粗糙的毛衣面，可是，如果不付出两掌受伤的代价他的后脑勺很可能就重重地磕在墙面上，那样的后果比眼前受点手伤或许更要严重，所以，他的这个舍卒保俥的动作还是非常划算的。
然而，坏事在害人的时候往往不单打独斗，人不好的遭遇也总习惯于连续发生。在张东魁还未来得及撑地爬起之际，一个人影像水塘的青蛙一般朝他迅疾地扑了过来。在这一刻张东魁的身体正好处于短暂的无防守和反击能力的状态。所以，那个人影如愿地扑中了目标，继而，如同捕食的老虎使他的前身压住猎物的脊背。随后，“捕食者”又岔开双腿骑在了张东魁的屁股上，两手摁住其后肩头死死地将这个“猎物”压在了地上。
压在张东魁身上的袭击者正是王大平。无须推测，那双把张东魁推飞的手的主人也一定是同一个人。事实的情况的确如此，王大平在刚刚过去的两三秒的时间内做的两件事情。或者说他做的这两件事完全重合于张主任所遭遇的两件“坏事”，——被推倒地之后又被人死死地摁在地面上。为了活捉这个杀人犯，也为了独享其功，王大平依旧使他的行动在静悄悄的状态下进行。这个时候他为自己的名声制造传奇轶事的思想冲动已经膨胀到理智所不能约束的地步，只要孤身把这个杀人犯逮住，那么想要的名声、荣誉、工级就都不再是美梦里的甜饼，前程之路也会因此变得妙不可言。为了这份光彩他甘愿冒牺牲生命的风险，不与风险搏斗焉能得来荣耀，正如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将军必然不能被称为是好将军。然而事实的情况并非他想象的那么顺风顺水，因为他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个软柿子，刚刚过去的那次头击足以说明张东魁反击的硬度。也正因为遭受了那么一次重创王大平对张东魁的仇视达到了非理智的程度，所以第二次捉拿张东魁的机会一出现他就下决心用拼命的尽头与这个杀人犯做殊死的搏斗。
说到此需要抛出一个疑问。王大平不是已经被张东魁的头撞倒而趴在了尸屉板上，怎么突然就又冒出来啦？
原来，王大平被张东魁的头猛撞了一下后大脑顿时失去直觉，如同中间折断的竹竿，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立刻就断了联系。两腿直立于地面之上，上身则趴在了尸屉板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值得庆幸的是他仅是浅度的脑皮质功能障碍，这种状态的昏迷很容易被冷的、热的、疼的等突至的强烈觉触给激醒。如同寒冬凝固的河面一样的尸屉底板，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充当了激醒王大平的角色。王大平趴下去后左脸贴在尸屉的底板上，没一会儿，一阵挤裂皮肤般剧冻的感觉以其闪电的速度蔓延并侵占了他的半拉脸，刺激得他猛打了个激灵，继而脑袋像波浪鼓似的贴着尸屉板使劲摇晃了几下。稍癔症了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睁开双眼，强迫自己呼出一口凉气。
朦胧的晨光也在这个时候打在了王大平的脸上，面前撞在物质表面的光子随即就以反射的形式钻进了他的双眸。这个时候他也看到了无头的尸身和对接于其上的发色黑、面色苍暗那颗失踪的人头，尸与首的切痕连在一起就如同卯榫结构家具的部件构连一样的吻合。这样的场景等于向他宣布刚才躺在尸屉里的张主任就是杀人的凶手。王大平暗自庆幸自己白天的判断和夜间的抉择，同时他心头的愤怒也压过了对眼前的这个可怕场面的恐惧之情。清醒过来的王大平感觉那个穿白大褂的的恶魔应该还没跑出这间藏尸室。他两手摁住尸屉底板用力撑起自己的上身，继而迈着先是沉重后又越来越轻快的步子向东朝门口的方向迂回跑去。
巧合的是王大平朝门的方向跑的速度刚刚提起来，也就是跑到了北一、北二两台冻尸机之间夹路的东口，而在同一时间张主任的身体也正好朝南轻轻慢慢地冒出北一冻尸机东头的南北横面。可谓天意当如此，逃跑者并未大意，可偏偏没有发现追捕者像箭一样冲向自己的身影，随之他就被撞飞倒地。再之后两个人就扭打成一团儿。
在这一过程中张东魁接连遭受刺激的神经终于崩溃，他变得心臆烦躁、抑郁神慌、意志颓丧，只有肢体的抵抗、反击还能使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在这个时候他大脑的状况已具备了精神病患者的病质特征。两个人打斗纠缠在一起没多久张大胆也进到藏尸室里，其后的场面之前已描述过了，回前复阅即可，此不赘述。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