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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说再见的一天(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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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颜跟在黄老师身后,一路忐忑。
政教处办公室里,小Q背手站在桌边,脑袋耷拉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在于颜脑海中不停徘徊。
黄老师拉开椅子坐下,他打开保温杯,一口一口滋溜着热水,并不急着说话,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喝水的声音。
于颜越发战战兢兢。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黄老师终于清了清嗓子,问:“知道我叫你们俩来做什么吧?”
于颜盯着自己的脚尖,如何敢接话。
“原本呢,快高考了,我也不乐意管你们,不过!”黄老师陡然顿住,搁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叉,“于颜最近几次模拟考试考得怎么样,你自己清楚,高考是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是,但它,是你们一生唯一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上一届你们师姐……”
师姐的故事三年来于颜听过千八百遍,如今再听,毫无新奇之处。老套的故事讲了大半节课,黄老师的语气从始至终很平静,他一句重话也没落下,却好似千万斤的重担压在于颜身上。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黄老师语重心长地收尾。
于颜满脸通红地离开政教处,一时间许多种情绪涌上心头。小Q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这样走了一会儿,于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怎么不说话?”她问。
小Q嚅嗫着,略有些迟疑地问:“老黄不会找家长吧?”
于颜定定地凝望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会。”
“那就好!”劫后余生的小Q拍拍胸脯,开心不已,“我妈要是知道准得扒掉我的皮,你快回去学习吧。”
于颜再没吭声,转身回了班级。
班里,佳盼和宋一格正眼巴巴等着,见于颜面色如常,都暗暗松了口气。于颜把老黄的话复述给她们听,宋一格品评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引经据典,不失文采。”
于颜笑,笑里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下午放学,于颜和平常一样在楼梯口等小Q,直等到学生几乎散尽了,小Q才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下楼来,他停都没停,只留下声音给于颜:“我们打球去了,你去吃饭吧!”
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失望的于颜抿起嘴唇。
取饭的路上,于颜没怎么说话,佳盼和宋一格也默契地不言语。她们回来时经过篮球场,于颜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场中驰骋的小Q。
佳盼拉着宋一格的手,并不催促她。
C座教学楼边,聂朝正和一个女生在打羽毛球。
女生发球,羽毛球破风而来,聂朝跳进夕阳的红光里,长臂一挥,身后的晚霞与佳盼初次认识他时同样的耀眼。他的短袖上印着“1977”四个数字,聂朝似乎对这个组合情有独钟。
为什么呢?佳盼想。
而此时此刻,全神贯注于篮球的小Q ,始终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默默注视他的于颜。
又或许,从来没有在意过。
“走吧。”于颜轻声说。
于颜的生日在四月底,可惜那天是周五,满天的课。佳盼和宋一格合买了哆啦A梦图案的小蛋糕,晚自习下课,她们提着蛋糕和可乐到操场看台上去玩了。
风已经分外暖和,夹带有槐花淡淡的甜味儿,轻轻拂过脸颊,柔软又缠绵。路灯把操场映得明亮,佳盼瞧见绿茵场上来回奔跑的男生们,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似乎昨天她们还坐在这里观看热火朝天的足球赛,转眼高考倒计时还剩下不到四十天。
有些路我们走的时候感觉无比漫长,煎熬万分,等过去之后再回头看,发现原来只是很短的一段旅程。
于颜吃了勺蛋糕,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问:“你们想去哪个大学?”
佳盼捧着易拉罐想了想:“北方,留在北方吧。”
宋一格猛灌了一口可乐,被刺激得打了个嗝。她侧头说:“我想去南方,最近莫名其妙感觉当法官也不错。”
“我想去厦门。”于颜说着,手抹了下眼角。
后来这些天,小Q很少再来一班,于颜也不主动去找他,她将小Q送的水杯、钥匙圈之类的收拾起来,铆足劲儿学习,纯白的初恋的逝去,像是雪花融化一样悄无声息。
“金融的话会不会比较好就业?”
“工商管理怎么样?”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最后,宋一格举杯:“祝姐妹们梦想成真!”
水井中的小青蛙,对井口的一方天空无比好奇,却不知晓天地辽阔,何止眼前。
。
步入五月,天气猝不及防热了起来,佳盼对这个夏天最开始的印象,是头顶不断旋转的风扇、白色的夏季校服还有教室里漫天的试卷。
本子的第九十三页,佳盼只写了四个数字。
“1977什么意思?”宋一格凑趣问。
佳盼淡定自若:“1977年恢复高考。”
宋一格悻悻地闭上嘴巴。
经过无数次的大考小考,第三次模拟考试时,同学们早已变成一个个的答题机器。全市各高中交换试卷批改,出成绩这一天,刚好赶上佳盼值日,晨起就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纠葛了整个上午,临近放学才将将缓了。
中午放学铃响,班长把成绩单贴在黑板上,同学们蜂拥到讲台,落在后面的佳盼踮起脚,努力去看。
“佳佳。”纪月纯看完成绩挤出来,恭维佳盼,“你真厉害,语文分这么高。”
佳盼瞬间失去了看成绩的欲望,她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转身出了班级门。
佳盼向来好脾气,宋一格奇怪:“她怎么你了?”
“没怎么。”佳盼摇摇头。
吃过午饭后,佳盼到校值日。时候尚早,她打着自己的小红伞,穿过空荡荡的操场,起初她埋头走,走到操场中央时,佳盼听见了说话声,便抬起伞,看到聂朝和一个男生迎面而来。
聂朝换了件白色的短袖,胸前有个大大的字母“D”。他撑了一把透明的雨伞,挂在肩上的书包轻飘飘的。
佳盼与他擦肩而过,犹如电影的慢镜头。
伞边的雨滴滴答答,不知怎么的,佳盼突然很难过很难过。她猛地回过头,聂朝的背影瘦而有力,渐渐地离她远去。
这奇怪的感觉让佳盼值日时一直神不守舍,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却记不起来。
宋一格刚来,就发现佳盼在那儿反复擦一块儿瓷砖,极其敷衍。她走过去拍拍佳盼肩膀:“嘿!”
佳盼抖了一下,见是宋一格,作势要用抹布给她擦脸。
宋一格侧身躲开,追问佳盼:“你刚才想啥呢?”
佳盼踮脚去擦窗台:“没有。”
“啊——”宋一格打了个哈欠,“困死了,还是我哥幸福,特招的体育生今天离校,明天可以睡懒觉了。”
佳盼手里的抹布掉了。
她呆呆地问:“再也不来了吗?”
“差不多吧,有些学校需要集训的,直接去大学,不会再回来了。”宋一格用手扇着风,“热死了,我回去喝口水啊。”
宋一格自顾自走了,佳盼弯腰拾起抹布,关上走廊尽头的窗子,继续没做完的工作。
那天的雨虽然小,却始终未停。远山被薄雾笼成了青黛色,操场上的草地翠绿,跑道铁红,没有人影。小黑板上的数字变成了“24”,是说再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