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四个世界 傩1 ...

  •   红帷千层,绕三尺青锋;劲瘦的鼓,绵长的号,还有隐于台外的观客。
      他发如乌翼,眉眼若寒星,手中剑挑起翻飞红绪;痴缠痴缠,缠住他的腿,却阻不住他的步;
      “狂且歌,骑鲸归去,几度梦中身。”
      雪刃微震,断水扼云,三千红帷似削发齐断;他平剑痛饮凉酒,踏碎一地残梦。
      “来也,随吾登仙台——莫道红丰绿臞销魂味,红歇有时,沧浪难悔!且作谪仙人,鸦发负仙都。”
      一剑一人,对影舞翩若。
      随着迅疾起来的鼓点和渐次加入的乐声,他散发淋着剑雨,点点锋芒辗转腾挪;身形似凤凰,剑意似矫龙。
      台下忍不住齐声喝彩。
      “俗缘沉,千劫不断——”
      就在他舞毕将欲收剑时,台子上方传来一阵布帛撕裂的脆响,一人影挟着血气直直裹着红帷坠下。
      一时间烟尘四起,他的剑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双琥珀的眸从那万般红色之中抬起。
      四目相接。
      “——回首落红尘。”
      “……七伞?”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原来你是北君。”
      台上的剑者自然便是佰杨。
      而那落下舞台中央的浴血之人,便是七伞。
      在他怔愣的时候,七伞已从地上跃起,几个错步便揉身接近了他。
      手握短刀,北君极快地绕过他手中拿着的剑,闪身来到他背后将短刀压上了他的脖子。
      【让我离开,否则就杀了你。】虽然满面血迹,却依然能够看出北君不属于中原人的深邃五官。他的语言也是一种无法辨认的异乡话。
      “请注意剧本,佰杨。”巴迪在他脑中适时提示,如果没有巴迪的这一句话,佰杨一定忍不住要和七伞说点什么了。
      【听到了没有!咳......】话未竟,北君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在摔落台上之前便已受了很重的伤。
      “汝认错了。”佰杨很想回头看看七伞的情况,但是此时他必须念完台词,“吾乃武傀儡,非生非死,汝挟持吾,乃一错;”
      剑尖旋转,身体交错,只一个眨眼,他与北君的位置便互换。这一次,他的剑指着北君的咽喉。
      北君的眼睛犹如被逼入绝境的孤狼,闪烁着亮得惊人的光。
      他抹了一把颊边的血痕,手腕撑地迎上了武傀儡的剑。
      刀锋相撞,铮然作响。
      “戏未止而见,乃二错;”剑锋用力,那重量宛如上悬一座山峰。短刀被越压越低,北君的鼻间也溢出吃力的呼吸声。
      “身负重伤而战,乃三错。”
      随着刃锋刮擦令人牙酸的声音,短刀脱手而出。
      “汝不敌。吾名将,救你一命之人。”
      此时北君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眼神涣散了。
      他扣剑,一只手揽起他。
      在他们脚下,一台艳绝的红,既是他的血染出的红墨,也有他的剑斩下的红绸。

      “这人你想要怎么处理?”
      说话者有一张人世含有的精美面庞。能同最好的黑珍珠一般色泽的眼瞳,如玉如琢的鼻梁,还有形状丰盈的嘴唇。这本应是一张举世无双的面,却有一点美中不足:这张脸一直带着一种淡淡的悲戚,如同面具一样一成不变。
      千面的是人,而一面的,是傀。
      就是这一点不变的僵硬,昭示出了这张栩栩的脸其实属于一个傀儡。
      “留下。”佰杨手握打湿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额角的血迹。
      “若我不同意呢。”那人缓缓地行至他们二人身侧。
      “洛,余为戏班主人,我不过寄身其中的小小戏子,自然遵从余之决意,”佰杨念着这一串古白掺半的台词,怎么都觉得十分别扭。
      “……”洛扣起手臂,知他话未说完。
      “然我与他十分投缘,若余不肯收留,我只好带他离开。”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洛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个一身是血的人类。“肉体凡胎的人,究竟是哪里不同?竟然让你说出‘投缘’?”
      “言语无状,唯感觉而已。”
      洛轻哼一声。
      “来去自如你,梧桐落雨凤黯哭。”浅浅地唱着,洛抖开衣袖扫掉了桌上瓶瓶罐罐的伤药。
      “洛!”佰杨放下手巾,看着走向门口的人。“原心可也是人,为什么单单是他,不能收留?”
      “原心不过小雀的年纪,而你悉心照顾的,乃是北疆人——还是一个招惹了当代朝廷的北疆人。”洛扶着门,微微侧头,“你可知他怀中物为何?乃华庭机密文案。”
      将拉开北君的衣襟,稍一摸索便真的找到了一沓纸张。
      “你可知他身上伤为何?乃是他逃亡之前华庭所留。”说完,洛便推开了门,“这人是个大麻烦,且善恶不知,我不晓你如何判出与他‘投缘’,只是我的戏班行走此世,一切都要谨慎后行。我最不想惹上的,一是负债之人,二是与朝廷有关之人,这两项,他都占了。”
      “洛......”
      “况且......原心也需要我遮掩着,他的情况你也知晓。你......好自斟酌。”再不停留,洛迈步离开房间。
      佰杨握着毛巾久久未语。
      因为他发现巴迪标示出的台词提示已经没有了,而余下的剧情也突然像是被水泼过的墨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佰杨有些担心地呼唤巴迪,害怕是不是巴迪百年难遇地出现了故障。
      这时,他发现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就像是空间迁跃发生错乱之后的那种混沌的扭曲。
      他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
      在他起身后几秒内,除了他自身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开始无规律扭曲,包括七伞在内。
      “巴迪!你是出现BUG了吗?”他伸出手拉七伞的身影,但是眼睛看到了,手中没有碰到实物的触感。“七伞呢?巴迪!”
      “放松,佰杨,这是剧情的一部分。不用担心七伞,他已经前往下一个剧情点。”
      佰杨于是持起佩剑站在原地等待着。
      “原来你和那个冰块脸是这样相遇的呀。”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嘻嘻哈哈地响起在耳边。
      “洛还和我说过这出戏呢——原本演得好好的浪荡剑客,偏偏因为那冰块误入戏台,万红不爱偏爱绿,你可是演成了浪子因情回头,洒足了狗血。那出戏也是广为相传了许久,差点砸了我们楼上的招牌。”
      佰杨眼前终于又出现了台词提示。
      “原心,勿闹。”
      “硕人其欣,金铃锦领(1).”有小孩子的手臂攀到了他的肩膀上。
      佰杨强忍着没有把这熊孩子拽下来。
      “他有什么好?你念了他这么久?”原心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趴在佰杨肩头却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
      “快将我送出。洛若知你又平白使用能力,必然要好好收拾你。”武傀儡一惯的神情严肃,原心吐了吐舌头。
      “木头和冰块,倒也是锅配盖。”他这样说着,不等佰杨伸手抓他,便笑嘻嘻地从他的肩上跳了下来,“走喽。”
      如水止纹消,风过云散,原心话音刚落,他们周身动荡的景象就瞬间安静,随后,柳絮一般轻飘飘消解,露出了其后真正的现实。
      此时他们站在燃着红烛的廊道里,旁侧都是实木的柱和门窗,上雕戏生百态:有翩翩摇扇的文,也有金刀铁马的武,还有鬃发怒张的兽和躬颜哂笑的丑,不一而足。
      佰杨正看得入迷,突感有人在扯他的衣袖。
      “木头将,你那心上人儿今天来我们楼里,你不赶紧提马去看吗?”原生睁着水亮的大眼睛,扑闪着仰视着佰杨。
      佰杨却很想拽一拽他梳起来的两个小辫子。
      不,也许此时用“她”比较合适。
      这个比方才幻象中大了一两岁的娃娃,虽然也是原心,却明显看着是一个女孩儿。
      “巴迪,原心到底是男是女?”碍于剧情按捺着没有出手揪辫子,佰杨撩开衣摆大步向前走去。
      “木头木头你等等我,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原心一路小跑着缀在他身后。
      “原心的设定并不是普通的人类,所以男女并不重要。”巴迪说。
      还有这种奇妙的人类?可男可女,还能随随便便制造幻象。佰杨开了眼界。
      “对了,巴迪,问问萌萌姐她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

      穿过那一道装饰用心的走廊,就来到了楼内最大的会客室。黄木的门扇上蒙着一层透亮的纸,隐隐泻出其中的交谈声。
      “洛已心领新圣的恩泽,也愿意为新圣排忧解难不辞万难,然则......”佰杨认出,这是方才幻象中出现的那个傀儡,洛的声音。
      “……北君这次带来的请求,请恕我不能应下。”房内衣料摩擦声簌簌,似乎是洛行了一个谢罪的大礼。
      过了许久,一声轻轻的杯底与托盘相碰的声音响起,有人淡淡地开口:
      “为何?”
      佰杨认出来,这就是七伞的声音。
      而将也能够认出来,这是他心心念念了三年的人。
      他忍不住敲响了门。
      门内谈话声暂歇,门被自内打开,开门者为两个笑面侍女傀儡,行为略僵硬,远不如他与洛那样自然。
      “只因傀儡有魂,你不能挑选他,而是他来挑选你。”洛的这句话是对着将说的,意有所指。
      从进门开始,这人的眼睛就没从北君身上挪下来。
      洛看得暗自摇头,却也知道没有办法。
      “先生这是何意?”北君却微微前倾了身体,眼神认真,“久闻中土人博雅,又因我极力推荐你们戏楼,故吾王挂牵你们的偶人,欲以重金求之作为国礼,届时戏楼必然能得到无上声望。然而先生这样说,可是因为吾王根基尚浅,而做出的推脱之词?”
      “北君言重了。”洛俯身再一次行过大礼。“感怀北君挂念,在新圣面前美言,然而我方才所说,确实不是作假。还请北君如实转告新圣,另寻他爱。”
      “当年先生一行救我一命,北君一直铭记于心,但是先生如果这样说,便令我难做了。”北君刀裁似的英挺的眉峰皱起。
      “眼见为实,便带他去傀舍一见何妨?”佰杨将佩剑放下,撩起衣摆端正地跪坐到七伞的对面。“好久不见。”
      因他过于专注的眼神,北君——即是七伞,不得不低头佯装饮茶。
      “如此若能让北君有个交代便也无妨,”洛于是起身作揖,“那我便先行一步,向傀舍中歇息的偶魂打个先声,北君随后同将过来,便可见我所言不虚。”
      洛后退着走出了房间。
      安静的走廊内烛火摇曳,洛缓步向前走着。
      “阿洛!”一个小脑袋突然从一台柱子后面蹦出来,脸上还带着滑稽的鬼脸。
      若换做常人,必然要被吓得一跳,可是洛只是抬起脚把他拨到了一旁,毫无惧怕之意。
      “阿洛,你怎么拿脚踢我。”原心蹦跳着窜上了洛的后背,把脸贴到了洛光滑却坚硬的皮肤上。
      “若你化女形,便要收敛,不可胡闹,快给我下来。”洛脚步不停,所以原心也厚着脸皮任他说骂,手却还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
      “那我便一直做男孩好了,像洛一样。”
      “不可,此事我们讨论过不下百十遍。若你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出去。”洛凉凉地说。
      “我才不信,阿洛永远不会那么对我。”原心笑眯眯地蹭了蹭洛的后背。
      “啊呦呦哟~”一道怪异的、拉长了唱音的开场突然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原心一听这没有品位的念白,便撇撇嘴把脸扭到另一面去了,还小声地嘀咕着:
      “又是这个老妖精。”
      “无礼,今晚的饭没了。”洛反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等候在了原地。
      不多时,一个面上涂有白红彩绘的老叟傀儡自后方一步步赶上。
      “楼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他动作夸张地作了一揖,头几乎贴到地上。“诶,可是要前往、傀舍啊?”
      “正是,纳鞋翁不如一道?”
      原心在洛的背后猛戳他的后背。
      像是在说:你干嘛邀他同行。
      “不可、不可。”纳鞋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傀舍是个伤心地,老朽千年之身,需得多沾、诶、喜气。”
      “如此,那我便继续赶路了。”洛回以一揖。
      “远行慢走,安平兴旺。”纳鞋翁在背后唱念着。
      “你说他干嘛来的?”原心对着洛的耳朵吹气。“就是个老妖精,在楼里无事晃荡。”
      “噤声,不尊长者。”洛的声音低下。
      “掌嘴。”原心听出他真的不高兴,急忙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
      “纳鞋翁为前朝偶人,所扮皆为痴角儿,痴笑怒骂于台上,早已习惯了此种演绎,一时改不过来。他的岁数,比我还要长,而他的戏早已经不再被需要,他寄身楼中,唯有平素端着台架,才不至于忘记自己的魂。”
      “我是第一次听说,你便原谅我吧。”原心向洛撒娇,还不忘表态,“我下次见他一定不会再说他老妖精了。”
      洛懒得理她。

      而洛离开以后,屋内留下的两人相视良久,俱不敢率先开口。
      “汝......你来替新王求傀儡?”佰杨计算着他们沉默的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说出了台词。
      这时七伞应该有一句话同他一齐说。
      “你......”然而七伞慢了一拍。
      房间内顿时一阵沉默。
      七伞看着他,他也看着七伞。
      七伞的眼睛里是非常明显的无奈和笑意。
      他也非常地想笑。
      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好容易绷住了表情。
      佰杨心想:对戏的时候笑场真的不能再尴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个世界 傩1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