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樱花旧事 ...
-
这些天山本消瘦得特别快。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山本歪歪斜斜地靠坐在沙发角，一腿回蜷着，手随意耷拉在身旁，清瘦的身板好似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凌楚渃走了进来看着满脸胡渣的山本，轻轻地用热毛巾为他擦了擦脸，抹了剃须膏，轻柔地剃去他腮下鬓间的胡渣。
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喝粥，山本只是机械地吞咽着。
凌楚渃看着山本这样半人不鬼的样子，平常再坚强的她也只能默默落泪。
鼻尖酸楚眼眶泛红着，摸着那面无表情的侧脸，她陪着山本一起愣愣出神。
突然山本动了，他慢慢地靠在凌楚渃的怀中，由于长时间没说过话，发出的声音格外的沙哑。
“楚渃，我小时候身边只有母亲一个人，她……”
山本用沙哑的嗓音，慢慢诉说他的往事。
时间又回到了当年樱花树下的曾经：
山本津礼子（寺内津礼子）是山本的母亲，也是日本首相寺内正毅最宠爱的小女儿。
家里原本等她成年许配给日本皇室东久迩宫稔（rěn）彦王，也就是她从小的青梅竹马。
一切本可以是顺其自然的美好，可一切从她成人礼后变了。
东久迩宫稔彦王是久迩宫朝彦亲王第九子，也是朝彦亲王最小的儿子。
他从小性格顽劣，是东京的风云人物。少年在陆军大学上生时就敢拒绝出席明治天皇宴会的邀请，还嚣张地与皇太子嘉仁吵过嘴。
少时他与八哥——朝香宫鸠彦王、寺内津礼子、皇女富美宫允子内亲王一起跑到法国去“留学”，轻轻松松混了张法国陆军大学的文凭。
没过十年，又再次回到法国治疗情殇，还传出些风流韵事。
不管是三哥邦彦王、八哥朝香宫鸠彦王怎么劝说，还是宫中皇室的勒令，军中首脑一次次来请都置之不理，顽固地拒绝回国。
一门心思不想再做皇族和军人，回国之事一再拖延，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拖延到明治天皇只愿他早日归国，不再强求婚事。
朝香宫鸠彦王是久迩宫朝彦亲王第八子，在1910年与明治天皇的女儿富美宫允子内亲王结婚。
与比他小两个月的九弟稔彦相比，鸠彦一直很是低调。
在宫位新立、学历、军中晋升、尚公主方面，他其实一点不比稔彦差，不过他不像稔彦那样什么都引得满城风雨。
对于顽劣的稔彦，他亲近包容。同样隽秀的面容，因为他柔和的气质让人感到春风拂面。
而稔彦的俊秀是具有冲击性的美，剑眉星目，少年的傲气显露无遗，多了份引人瞩目的耀眼。
他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皇女允子内与津礼子的关系本来亲密无间，却在她被指给鸠彦那天破裂。
因为在富美宫允子内心中，她明明喜欢的是稔彦，明明她先认识表哥（稔彦），而稔彦却喜欢着津礼子。
稔彦可以为了津礼子忤明治天皇，顶撞皇太子嘉仁。
在稔彦拒绝了允子内后，鸠彦求取了她，在允子内心中恨不可能放得下。
稔彦和津礼子本可以有花好月圆和和美美的结局。
曾在法国，稔彦遇到了位算命的老太太，老人说他将来一定能成成为日本首相。
津礼子当时还高兴地对他说：“稔彦哥哥以后一定能成为比父亲更厉害的首相！”
他只是温柔地抚着津礼子懵懂的小脸，笑而不语
‘在日本，有两种人是绝对不能任首相的。一是皇族，二是陆军军人。尽管不想让津礼子失望，但他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做到了，长期的谋划只为津礼子曾说过的话。
之后的他，身为昭和天皇裕仁的叔父，有着滔天的权势。昭和天皇的谋士木户幸一，实际一直忠于他。东条英机担任首相也是在稔彦的授意之下。
二战后，虽然担任短短54天的首相就辞职，但他已经是日本历史又一个奇迹。
他以在任期间快速稳定了国内的局势，保全了日本国体，保护了整个日本皇族。
故事还得从这里说起。
津礼子对稔彦的感情一直很懵懂，可能是他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把她保护得太好。结果轻易间被当时只是武士之子的村野伍陆捡到发簪，这段孽缘就此开始，村野伍陆的甜言蜜语轻易俘获了天真少女的心。
当津礼子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与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稔彦更是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自己心爱的女人会成为他人妇。
婚后的津礼子生活并不好，随着一木的出生，山本伍陆还是继续他的从军生涯，一门心思在他的军中晋升上，一直忽略着这对母子。
这就是一个女子的爱情。
因为山本伍陆樱花树下久等发簪主人的行为，获得了津礼子的好感；
因为山本伍陆身为军人的刚毅，吸引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交谈后，对于战场负伤落下手指残疾而心生同情；
相处中抵不过山本伍陆的花言巧语，少女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
其实不然，这一步步仅仅是富美宫允子内的报复而以。
对于一个武士家庭出身的男人来说，谁不想找个美丽高贵的妻子。
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而他山本伍陆做到了，津礼子就是他的战利品。
在山本伍陆军中不归之时，津礼子作为一个母亲，担负起家中重担。从一个娇小姐，到为生计奔波的妇人。
稔彦之后也没结婚，就这样一直守着津礼子。为了津礼子的声誉不去看她，为了保护她那仅存的尊严，而想方设法地通过偶然，让他们母子过得好些。
你该想问，那山本伍陆的薪饷呢？那可能在哪个烟花之地的艺妓手中吧！
……………………………………
当时的小山本睡前从妈妈的怀中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仰着期盼的小脸问妈妈：“妈妈，父亲怎么还不回来？我已经一年没见父亲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津礼子缝补衣服的手顿住了，为儿子捏了捏被角。
尽管心中酸楚，但面对着儿子还是温柔一笑
“一木，父亲长期不回来看我们，是为了保家卫国。你父亲是一个很好的军人，”却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小山本想了想后，看看妈妈的笑容坚定的说：“那我以后也要像父亲一样，当一名军人。我要保护国家，保护妈妈。”
津礼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儿子。一瞬间的恍然，想起自己在法国与稔彦的少年时光，不禁潸然泪下。
“妈妈”小山本有些慌张地叫着。
这是小山本第一次见到妈妈哭泣。不管生活怎样艰辛，周围人怎么欺负他们母子，妈妈从来没有哭过。
他每次被欺负后趴在妈妈怀中哭泣，妈妈总是温柔地安慰他，微笑地为他擦去眼泪，告诉
“男孩子要坚强，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
听到儿子的呼唤，津礼子从回忆中清醒。温柔地摸着小山本的头，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哄他入睡。
当小山本睡眼惺忪之时，听到妈妈轻柔的回答
“好好读书，妈妈希望你去国外学习。像你稔彦叔叔那样，见识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当个文人也好，”不要踏上那修罗场。
………………………………………………
稔彦虽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母子二人，但也起不到明显的作用。孤儿寡母的处处受邻里欺负，稔彦终究是忍不了，于是来到新泻县，出现在他们母子身边，以皇族身份保护着两人。
在升任海军中佐后，山本伍陆就娶回来个妾室，气得津礼子一病不起。
稔彦知道后差点手刃了山本伍陆，最后是因怕津礼子记恨，就一忍再忍。
津礼子的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稔彦不顾山本伍陆的阻挠，直接带着津礼子母子回到了东京治病。
这次，山本津礼子在父亲退位的这一年，重新回到了东京。
八岁的小山本在稔彦的安排下进入学习院，就在这时结识了竹下俊、小林浅、以及小跟班西尾凌一些人。
重回东京贵族圈的母子，虽然有稔彦强势地支持照顾，但地位终究特殊。
小山本也因此吃尽了苦头，这就造就了山本一木傲慢执拗的性格。
在他心中始终有个信条‘想要不被别人拒绝，就要学会先开口拒绝别人。’
‘因为稔彦叔叔告诉他，要坚强，要好好保护母亲。’
这就诞生了贵圈中谈之色变的‘混世四魔王’。
……………………………………
凌楚渃抱着山本，听着山本一件件一桩桩地讲述着他小时候发生的事，以及长大后查到的事。
当年的事情就一直藏在山本心里，这次山本愿意吐露心声在这个同样温暖着他的女人面前。
山本看着凌楚渃怜爱的眼神，枕在腿上的头转向凌楚渃那侧，埋首在她怀中，嗅着她身上的幽幽暗香。
‘他以前活得很累，这次真的要和过去说再见了！因为他太贪恋这个怀抱。’
前半生他为了那个无比坚强温柔的女人。后半生，他想跟着自己的心，去守护这个给他温暖怀抱的女人。
山本已经没有太多留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阻挡太多，为两人在一起划下一道道沟壑。
他干脆抛弃这个沉重的身份，因为唯一能栓得住他的人也去了。
这个国家，他不稀罕。他从小看尽了那些日本贵族的嘴脸，没有了母亲，他也不必违心下去。
那天晚上山本断断续续地说着，凌楚渃轻抚着他的头发安静地听着，两个人的心再也没有这般贴近。
第二天，山本绝望的颓废气息消失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大佐中将。
仿佛一个月的昏天黑地般的生活从没发生，只是人清减了许多。
当凌楚渃拖着发麻的腿从地上辛苦地站起来后，看见山本在桌子上留下的便条：
‘亲爱的，别担心，我去处理一些事很快就回来。你先乖乖地回二十八师师部，晚点我去找你再详细告诉你好吗？’
山本是去见自己的好友竹下俊，十三军团离绥远不是很远，他乘坐吉普半天就赶到了。
参谋总部的竹下俊对于山本的到来很是惊讶，山本也没给他惊讶的时间就又使他呆住了！
“什么？山本，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把自己辛苦建立的特工联队交给我。
“竹下，你听我说，接下来发生关于我的事，你不要信也不要管！我只希望，将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他可以把他们完完整整地送回国。答应我！”
竹下俊眉头紧皱，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知道山本不想说，他无论做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长长地叹息了声，深深地看着目光迥然的山本。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竹下移开了视线，拍着山本的肩，尽乎低沉的语气说着
“无论怎样，照顾好自己！”
山本临走前拥抱了下竹下，他知道竹下会明白自己的。
以后的他，将以另一个身份活着，只为陪自己渡过人生中难忘岁月的她。
在西点军校与她相知的那四年，是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般自由美好。
这一个月来那个抱着自己的傻女人，他不吃不喝她陪着自己不吃不喝，他撕心裂肺地发泄这么多年的苦闷时，她陪着自己默默流泪。
当他打开门，走出房间重获新生的那一瞬间，从那时起下半生只为与她一同度过。
辜负国家也好，那也是自己的事，与自己的部下无关！他会为他们安排一个更好的未来，没有比竹下更合适了！
‘国家早就负了我，我为什么不能负它！’
山本准备假死，本来还要再规划得详细一些，但西尾凌给他发来的紧急电报迫使他不得不立马行动。
西尾凌在电报上说：
朝香宫鸠彦王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我与父亲被逼回东京。
他下一步恐对你不利，万事小心。
小林浅被鸠彦王盯着，他让我转告你，马上想办法从绥远脱身。朝香宫鸠彦王可能派你绥远的三万兵马去扫荡太行山那一带，借机让你有去无回。
还有不要相信你舅舅寺内星一，他已经是鸠彦王的人了！
切记。
………………………………………………
不久之后，山本一木知道了他父亲的遇袭是东久迩宫稔彦王一手策划。
因为稔彦查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津礼子的事是皇女允子内设计并教唆山本伍陆干的。
在稔彦亲王那里，这个消息足以让山本伍陆毙命，‘山本伍陆，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而寺内津礼子的死却是假的，是稔彦亲王主导的一场瞒天过海的偷梁换柱的大戏。
明治天皇早年在一场皇室刺杀中丢失了女儿。丢失的女儿聪子内亲王却在这时认祖归宗。
而这个聪子内正是知道当年真相，变了身份回来的寺内津礼子。
当山本收到东久迩宫稔彦王的信后，已经无济于事。山本的假死计划已经到最后一步，事情已经没有转机。
最让山本庆幸的是，兜兜转转三十年，母亲终于幸福了。
‘有稔彦叔叔的照顾，他很放心。’再不舍，他也该放下了！
山本动手给他母亲写了份报平安的信，托竹下俊在自己假死后转交。
回头抱着一旁静静看他写信的楚渃，山本思绪纷飞
‘母亲对不起，我也有了要守护一辈子的人。望你和稔彦叔叔一切安好！’
山本情真意切的信中托付交到稔彦手中后，两人因为山本的促成，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这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樱花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