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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雪 ...

  •   [壹]
      冷,好冷。
      我抱着胳膊走在这个荒凉的城镇上。白雪如鹅毛般柔软,飘飘悠悠地从天空中飘落。可是赤着脚踩上去后它又被压平,冰凉而湿滑。我打了个寒颤,牙齿冻得发抖,身上的麻布衣裳边缘翻卷着,很是粗糙,山林间的枝桠尖石早把它划得破破烂烂,露出一个又一个洞来。
      我低下头看着冻得发紫又红肿着的双脚,望了望四周真正算是“死物”的房子,又生生一颤。江湖上的第一邪血鸦堂最近洗劫了西北各处村落城镇,人与他们屋中的东西皆消失得一干二净,据说……他们是要拿人去试药。于是我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死气沉沉。被赶下马车之后,我连先前那只奇奇怪怪的野鸭都没有捉到,为了御寒饱腹,在一开始就推了那一家家的门打算找些衣服和食物。
      可是没有我要找的。
      虽然屋中还有些物什,可是一切能沾上烟火味儿的、有生活气息的东西都没了。屋子里似乎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是,若是是那些邪教的人,普通的人怎么会有回击之力呢……书生的书房里的架子是空的,稍稍蒙了些尘;女儿家的闺房没有铜镜,没有脂粉,很是寥落。
      我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忽然感到一种轻柔又凶猛的情绪袭上心头。不知是害怕,还是迷茫,或是一种从心底里滋生出的疲倦。

      可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回想那些了。累、冷、饿、疼,各种折磨人的感觉在身上播下痛苦的种子,随着一天一天的赶路加剧生长。
      好想……就这么睡下去……以土为榻,以雪为被,就这么睡吧……
      脑子闪现过这一念头后,我感觉似乎身体极为灵敏地随之迟钝,我似乎是要跌倒了……我跪倒在地上,剧烈的碰撞带来剧烈的痛感,灵台似乎清明了一点点。
      不行……会死的……
      不行!
      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可它就像风中颤动的火苗,瞬间逝去。
      迷糊中我看见右边有个屋子,我一边抵抗浓浓的睡意一边想,至少,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存活的机会。
      我咬着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门。门开的那一刹那,似乎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我喘息着关上门,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我确实又一次醒来了。
      我狠狠地咬着嘴唇,饥饿感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拽着我往下沉,又如一条小虫子,一点点击溃精疲力尽的身体,掏空我最后所剩无几的精力。
      ……为什么没有死掉呢。走了那么久,却只经过了这些像死了一样的地方。还不如在睡梦里死掉!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却很快逝去。我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定定神。心里突然涌生起一股对死的惧怕和不甘,我不想葬身在这种乱七八糟死气沉沉的地方!而这种复杂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地给胸中几欲熄灭的勇气添了些木柴。
      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对活着的强烈的期望——不,欲望让我支起沉重的身体,尽管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糟,这一切都充满痛苦,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但是内心深处的声音说:一定要活下去!
      屋子里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够充饥的东西了,我皱着眉头又去翻了翻柜子,却还和那第一家没有什么东西。我压下心里的失望,又四处找了一番,只找到一条破破烂烂的布。我忍着那布散发出的奇怪的味道,把它披在身上,走出了门。

      外头还是很冷。
      我觉得我似乎走完了脚下的这一步,就会倒下来,再也走不动。可是出人意料地,我走了很多很多步,痛苦很自然地不减又增,可是我没有倒下。
      期间我看见了一些外头的坏掉的食物,大部分是那些被倒进桶里的剩饭剩菜。我咽了咽口水,这大概是血鸦堂里的人的疏忽。我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下去,可那种难以去除的、在味觉和嗅觉上都极好地体现出来的酸味和让人作呕的质感,让我好几次都把它们吐了出来。我强忍住又要吐出来的欲望,忍着满眼的眼泪,捂着嘴把那些恶心的食物又咽下去。模糊着眼睛抓了一把雪,就这么塞到嘴里,咽下去。
      冰冷的雪融成液体流下喉咙,我踉踉跄跄地继续走着。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我回首,也还能看到一点熟悉的景物。
      我走的太慢了。
      我看了看远方的景物,白茫茫的一片盖着各式各样的房子。似乎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涌起一股苍凉,为了存活,就得努力。但是你不知道结果如何,前方有什么。我叹了口气,继续前进。

      我低着头又走了一段路,再抬头望外看时,发现前头的山道上隐隐有只队伍!
      我一颤,脑子里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滚烫的眼泪就一下子奔涌出来,滑到脸颊上。我知道自己远没有那么坚强,走了这么久,已经快要到极限了。难过、期盼、心酸一下子混在一起,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胡乱地用手背擦着泪,热滚滚的眼泪用手擦去时已经冰凉。
      终于……
      我一边这样幼稚天真地想着,一边又打了个寒战,赶紧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吸气冷静下来。
      这一支人马不知道是什么人,虽然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还是血鸦堂的人马,但是正邪未明,还是先不要贸贸然地接触为好。
      我这么想着,悄悄地隐到一个拐角处。我思忖了下,蹲着怕是蹲不久,若是腿酸一下子跪倒在地怎么办,便咬了咬牙一屁股坐了下去。雪很冷,坐下去好像有柔软的塌陷,又好像冷得什么都没有。慢慢化开,濡湿了衣裳,湿乎乎的。

      我垂下眼眸。

      歇下来果然就不一样了。虽然屁股那儿冷得很,可是也没有盖住身上的疼痛。先前摔了一跤的、撞了下墙的、被枝桠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肚子又不消停地折腾。
      我咬着牙忍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就能清晰地听见嗒嗒马蹄声了。心又忍不住地激动起来,刻意压低了鼻息,又默默在心里打好不小心被发现后用来辩解的话稿。

      可是那群人马似乎不再向前进发,而是停下来了。皱了皱眉,我偷偷出去看了一眼,又回来坐下,发现他们似乎在搜寻这个城镇。
      这个城镇哪还有什么好搜的?人都被带走了,还能剩下什么呢。
      我在脑中思考现下局势如何时,那队人马似乎集合到了一起,我实在难压心下不耐,就又跑到了前头,扒着一个房子的边沿往外看。
      有一群人。
      他们穿着月白的长袍,袍上似乎是绣着兰花,我看不大真切。他们站得很是整齐,也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而前头似是有一个人在训话。
      月白长袍……兰花……
      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不管这些了,我用冰冷的手拍拍脸,疼痛饥饿加寒意,我一个激灵,继续观望着。

      这时传来一个老者声音,那声音颇有几分仙家出尘的味道,却又夹杂着丝丝刚毅,“血鸦堂犯入西北,劫人试药,此乃冷血狠毒之举!”
      他顿了顿,道,“今我傲兰山庄庄内各弟子,于此立誓——医者医人,妙手回春。善心不灭,天道却邪!”老者眉间似有悲悯之意,却又坚定不屈。他定定地站着,眼眸里是虚无又宽涌如潮的正义。
      此话一出,后面的弟子雄心顿起,纷纷大声回应:“天——道——却——邪!”一字一音都喊得极其激动。毕竟是少年轻狂,意气风发,愿以一身白袍照恶气,愿以满腔正气荡邪意。想必,这心中自有一般侠义豪情。
      傲兰山庄……我终于想起了来路上那车夫同我说的话。
      ——“估计这蹚浑水,也只有傲兰山庄愿意来搅和搅和了。”

      心里似乎有块薄冰慢慢化开,悬着已久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但我还是啐了一声“嘴皮子功夫罢了!”诚然,傲兰山庄素有仁善慈悲之誉。一路的奔波逃亡,我多多少少也懂得了一些。江湖正如江湖,复杂难测,你说不清武林上享有盛名的大门大派可真是那般侠义之地,也向来不乏亦正亦邪捉摸不透的魔门中人。
      我话音刚落,却闻脚步声。心中一惊,吓得直直地跌了下去。莫非是山庄里其他的弟子!糟了!我刚刚可是说了些……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眉目清朗,神色温润。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女子,笑说:“然妹,我早说过师父那一套已是过时的把式了。人家小姑娘可不买账呢。”
      这人是谁……?我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那女子身披一件白色狐皮斗篷,衬得一张鹅蛋脸愈发小巧,很是乖巧的样子。她闻言嗔笑了一声,却也不恼,笑容温婉。

      ……这两个人,长得真好看。
      我望着他们,心中第一个涌出来的想法,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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