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会开》厉慕儒

18、奢望幸福

　　当飞机降落在华盛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莫悠然住进了于皓天帮她准备的公寓里，莫悠然不愿意接受长期的治疗，住在医院里并不合适，因此于皓天帮她选择了一个就在医院附近的公寓，以方便她随时去医院观察病情。
　　莫悠然的主治医生是名女性，她虽然并不赞同莫悠然的做法，但是对于她的选择表示理解，最终在经过全面检查之后，通过对她的病情和胎儿状况的察看，医生决定在两个月之后也就是七个月的时候对孩子进行破腹产手术。这一方面是考虑到再往后莫悠然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维持胎儿的营养消耗，自身的疼痛和疾病会让她无法再继续妊娠，另一方面考虑到孩子在七个月的时候出生虽然属于早产，但是成活几率较大，反而如果再继续呆在莫悠然的肚子里，当癌细胞进一步扩散后怕对胎儿造成一定的影响。
　　当治疗方案定下后，莫悠然开始了很有规律的生活，除了每天坚持让自己运动，吃各种东西，去医院附近的教堂祷告之外，她将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面，她想给孩子留下一套童话，告诉孩子，妈妈爱他，她想象着自己要告诉孩子的道理，将他们变成了一个个故事，画了下来。有时候她也会和严暮生通电话，只是，sa集团现在正处在变革时期，集团内部事务太多，互相也只能问候和关心一下而已，两人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这一切过去，等待时间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机会。只是疼痛一日日侵袭着她，有时候疼的厉害了，她不得不咬着枕头，不让自己发声，那一阵过去她就起来再接着画。
　　于皓天每日陪着她，除了照顾她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和她讲讲自己在外面看见的世界，和她探讨一下自己对于孩子的教育观点，帮助她把童话的内容更加丰富。只是看着每日被疼痛折磨的她，于皓天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循环中，白天陪伴着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是对的，可是到了夜里，可怕的噩梦不断侵袭而来，梦里有莫悠然撕心裂肺的疼痛，有严暮生和那个孩子找他寻仇，还有自己畏罪自杀的场景，而每当噩梦醒来，一身冷汗的他去到莫悠然的房间，看见她那因疼痛而不断抽搐蜷缩着的背影，心里一遍遍责问自己，皓天啊，皓天，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莫悠然那强忍住疼痛的低吟声，时间就这样周而复始，他经常就在这样的反复中度过夜晚，噩梦醒来后，便坐在莫悠然的门口一坐到天亮。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一个噩梦，梦里的严暮生拿着枪对着自己，那眼中的恨和愤怒都可以将他杀死，然后就是砰的一声，一身冷汗的他再次惊醒，已经没有眼泪在流出来了，他只是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掐死自己，他甚至想要是悠然肚子里没有那个孩子多好，那也许她就还有救，啪，他重重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想着悠然如此的坚持就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自己又怎么忍心能有这种念头呢，啪，啪，他只想将自己打清醒，让自己清醒。
　　忽然，悠然房里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传来。于皓天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悠然，怎么呢？”他打开了灯，却看见莫悠然满头的大汗。
　　“哦，没事儿，我就是听见你房里有响声，想开灯看看，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杯子。”莫悠然苦苦的笑道，疼起来的时候，她的手抖动的厉害，根本就不受控，一不小心救碰掉了杯子。
　　“悠然，你这样不行，衣服全部汗湿了，会感冒的，来，把衣服换了。”
　　于皓天看着浑身因为疼痛几近湿透的莫悠然心疼道。
　　“不，不用，换了一会还是会汗湿的，让它去吧。对了，皓天，你怎么呢？“
　　莫悠然显然不知道于皓天基本每晚的后半夜都是在她门口睡的，疼起来的时候头都是炸的，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今夜要不是那几个巴掌拍的太响，她也不会注意到。
　　“嗯，没啥，就是睡不着。”于皓天低声道
　　“那你来陪陪我吧。”莫悠然拍拍旁边的空位置，自己身子往一边挪了挪。
　　“好。”于皓天点点头，关了灯，躺在了莫悠然身边。
　　黑暗中，两个人都无法入眠，
　　“皓天，我又想了一个童话故事，讲给你听好吗，你要是觉得可以，明天我就把它画下来。”
　　“好啊，你讲，我听着。”
　　经过刚才的一阵疼痛，莫悠然已经觉得好多了，她摸摸肚子，让自己蜷缩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思绪则飘到了童话里，也许是声音很轻，听着越发显得空灵，似是从远方传来，却在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有一只梦想着远方的鸟儿孤独的飞翔，苍白的天空没有一丝色彩，荒芜的土地没有一点绿洲。她孤独，她无奈，她绝望。在又一场风沙过后，她几乎失去了飞翔的力气，她的翅膀受了伤。有一天她欣喜的看到前方有一棵树，一棵并不是十分茂盛的树，拼尽最后的力量，终于落在了他的枝头。于是，她开始养伤，歇息，开始与他朝夕相处。他们相互依存着，相互陪伴着，一起看日出日落，看云霞漫天，看星空灿烂……风沙一次又一次的袭来，她只能躲在树上，想着等过了这个季节她就离开。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可她有必须离去的理由，为了梦中的远方。当这个世界飘洒下白色的雪花时，严寒却让她不得不决定再停留一个季节，等过了这个冬季，她就飞离。她不舍，却还没有忘记自己那远方的梦想。树只是默默的守候着，守候着这只突然的进入了自己生活的她。他用自己身躯为她遮挡风沙，用自己的水分，为她润湿伤口，用自己的仅有的光秃的树枝为她抵御寒冷。他也期待着，期待着她的梦可以成真，他希望她快乐。看着她的忧伤，他会痛，可他也知道这里留不住她。她是一只鸟儿，她的未来在远方。他只是想着也许有一天她会给他带来那远方的美丽。他只是想着尽全力保护她，想着要让她在这个春天起飞，他想着……转眼春天到了，当第一缕春风轻抚过她的的羽毛时，她决定离开了，她要去寻找她的远方。她深深的感谢他，于是她咬断了他的一截树枝，她想带着他飞翔，让他看到她的远方，她的梦想。远方的路是漫长的，她依旧孤单，可心却不再寂寞，她知道有他在陪伴自己。那是一片浩瀚的海洋，累了的时候她会将那截树枝放在海面，然后停在上面，落日时分，绯红一片，她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夜来临的时候，她会把那截树枝衔在嘴里，然后栖息在树林，点点星光闪烁，她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不断的飞翔，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前面就是她的远方，她只记得妈妈告诉过她远方就是让你最留恋，最不愿离去的地方，让你生生世世都思念的地方。有一天，她真的累了，累到再也飞不动了。带着那截树枝，她终于停止了飞翔。静静的，在那样一个迷人的夜里，她做了最后的思索。飞过了不少地方，海洋，森林，草原还有那繁华的都市，她都放弃了，她都离开了，那到底哪儿才是她的远方呢。她垂下了头，突然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是啊，是他啊。无论到哪儿，她唯一没有放弃的不就是他吗，那从他身上咬下的树枝。
　　啊！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流下了泪水，继而又换作幸福的微笑。是啊，她终于明白了，她的远方，其实一直就在她的身边，那来自他的，那份默默的爱啊。”
　　“其实，最简单的陪伴就是幸福，对吗，悠然。”
　　“恩，也许是的吧，我想让孩子知道，幸福并没有那么遥远，也许就在身边，就在自己的心里。”
　　“恩，是的。”黑暗中，一行泪水无声的滑落了下来，是的，最简单的陪伴就是幸福，那么此刻的他还要奢求什么呢，只要她幸福，他就是幸福的。慢慢的，于皓天睡着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睡的最沉最香的一觉了，以至于次日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莫悠然已经不在身边了。
　　“悠然”，没看见悠然，于皓天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去寻找，
　　好再他很快在厨房里找到了她，
　　“我来吧，悠然，不好意思，今天我睡过了。”他摸摸脑袋笑着。
　　“没事儿，看你睡的香，不忍心叫你，你去洗漱吧，我来做今天的早餐。”莫悠然温柔的笑着，看着这些天愈发像老了好多岁的于皓天。
　　于皓天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听见后面莫悠然轻轻的叹息声传来，“皓天，谢谢你。”于皓天的步子停了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悠悠回了句，“不谢。”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莫悠然的绘图本也越累积越多，一个个全都是她想要告诉孩子的故事，想让他明白的道理。而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莫悠然被推进了手术室。
　　剖腹产手术很顺利，莫悠然生了一个男孩，五斤1两，孩子虽然早产但是一切平安，在被送进温箱后将会做后期一系列检查，只是莫悠然的情况不是很好。
　　医生出来告诉于皓天，莫悠然的胃癌已经到晚期，能不用药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现在已经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了，剩下的治疗无非也就是缓解疼痛，延缓生命而已。
　　于皓天重重的叹了口气，莫悠然能够顺利出了手术室已是万幸，还能奢求什么呢，各种结果他们早已做好准备，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孩子能够平安健康。
　　莫悠然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仍是昏迷未醒，于皓天和护士将她抬起从手术架抬到了病床上，此时的于皓天才发现，莫悠然轻的可怕，她太瘦了，孩子的离开似乎将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带走了，一使劲她整个人都会碎掉一样。
　　于皓天就这样守在她的病床前，偶尔也会去温箱外看看孩子，他给孩子取了个小名，莫莫。
　　手术后一天过去了，莫悠然仍然没有要醒的意思，医生告诉他，说剖腹产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消耗太大，多睡一会也是正常的。
　　于皓天轻轻抚过莫悠然额头的碎发，用棉球沾了水在她的唇边，深深的望着她紧闭的双眼，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却凹陷的很深很深，于皓天叹息着，他想也许对悠然来说，睡着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吧，睡着了就不会疼痛，不会难过，不会害怕，这是上帝赐予她短暂失忆的时间，只希望那里会有美梦伴随着她，愿美梦治愈她的难过。
　　直至第二天下午，莫悠然才逐渐从深睡中醒来，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好好睡一觉了，沉睡在梦里久久不能醒来，没有疼痛，没有悲伤，只有一个美丽的画面，画面里她和暮生牵着手漫步在海边，一个小孩在他们前面奔跑着，欢笑着，只是那孩子一直往前跑往前跑，莫悠然很着急的想要看看孩子的样子，想要看看那孩子是像自己还是像暮生多一些，于是就在后面不停地追啊追，终于，她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孩子呢？”
　　“悠然，孩子很好，只是早产的他还在温箱里面没有出来。”
　　“是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男孩，悠然，我去看了，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宝宝，长大了一定会比他爸爸更加英俊。”
　　“那我的病对他有影响吗？”莫悠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孩子的健康是她最挂心的。
　　“一周后会给宝宝做一些检查，你放心。”
　　“我想看看他。”
　　“好，你先休息下，一会我带你去。”
　　站在隔离窗外，莫悠然看着保温箱里的小家伙，握着拳头，瞪着小腿，白皙的皮肤，浓黑的眉毛，大大的双眼皮，一双眼睛黑而有神，到处张望着，高挺的鼻梁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有人来，红红的小嘴咧着直笑。莫悠然将手放在玻璃上，她看着他，远远地触摸着他，在心里呼唤着他，泪水一滴滴流下，嘴角却挂着无比幸福的微笑。
　　“悠然，你看，他漂亮极了。”
　　“是的，那眉毛和眼睛像极了暮生，脸型和嘴唇像我。”莫悠然慢慢道，她仔仔细细的看着，没有放过一个地方。
　　“悠然，院方要给孩子登记姓名，我给他取了个小名，莫莫，英文名叫威廉。你看行吗？”
　　“威廉，皓天，你是说王子吗？呵呵，恩，挺好的，莫莫，恩，也挺好。”
　　“他就是我心中的王子。”于皓天看着那个动来动去的小家伙，心中莫名的也燃起一阵希望，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悠然，的确，在这个新生命面前，一切苦痛都变得不值一提，因为伴随着他的成长，生活将重新变得令人无比的期待。
　　莫悠然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身看向身边的男人，“皓天，谢谢。”
　　于皓天笑笑，伸手将莫悠然搂在了怀里，“谢谢你已经说过了，悠然，答应我，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为了那些爱你的人，努力和病魔做斗争好吗，你那么坚强，一定可以的。”
　　“恩。”莫悠然点点头，靠在于皓天胸前，为了那些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她会尽力的。

　　一周后，莫莫终于从温箱里出来了，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系列检查，莫莫身体非常健康，这让莫悠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得到结果的那一天，莫悠然在于皓天的陪伴下再次去了医院附近的教堂做了祷告，感谢上帝保佑他的孩子，她再次感谢上苍的恩赐，虽然给她关上了一扇门，可终究还是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陪伴孩子的日子是快乐而幸福的，但是伴随而来不断加剧的痛苦让莫悠然越来越长时间的陷入了睡眠，她不得不依靠止痛针缓解疼痛，她知道，离自己离去的日子不远了。好再由于两个国家时差的关系，加之sa集团正处在大换血的关键时期，她与严暮生这段时间联系比较少，偶尔通话往往也就是问候几句，因此一切都还很正常。
　　这天清晨，莫悠然接到了严暮生的电话。
　　“悠然，我好想你。”电话来头传来严暮生疲惫的声音
　　“我也想你”，悠然轻轻道，“暮生，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电话那头的严暮生轻轻吐了口气，“悠然，集团事务大部分已经差不多解决了，我只是好累啊，这段时间看了太多物是人非，人情冷暖，在欲望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别太辛苦。”
　　“嗯，悠然，再等等我，等最后的事情解决了，等我们的莫奈花园建成后，等我们办完婚礼后，我们就去旅行吧，我真的太累了。”
　　“好啊，你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有你陪哪里都好。”
　　莫悠然笑了笑，“暮生，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是，每次最后都是你定的位置。”
　　“是吗？”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旋即也笑了，“那是因为你每次选的地方人都太多，和你在一起时我不想有别人打扰，只想这个世界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严暮生说着，话语里充满了柔情
　　“是吗，那等我们老了，就在一个人不多的小镇上找个带花园的房子，房前栽满花，屋后种上菜，再养一条大狗，我们每天骑骑车、散散步，遛遛狗，我每天给你煲汤做饭，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只过属于我们的小日子，然后就这样到地老天荒。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长流，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莫悠然轻声道，她将思绪拉的好远好远，仿佛就置身于那个花园中，她在厨房里做饭，从窗外望去，暮生在后院种菜，她拿了毛巾出去，为他拭去脸上的汗水。
　　“恩，好，就按你说的办。”严暮生道
　　“好啦，暮生，快去睡啦，时间不早了。”莫悠然轻声催促道，她知道暮生肯定又熬夜工作了，以前的暮生从来都不会超过十一点睡觉，可现在背负的多了，压力也大了，生活不再随着他的意志而转移了。
　　“恩，好的，我去睡了，你好好治疗哦，乖乖等着我。”
　　“恩，好，我会的，快去吧。”
　　挂了电话，莫悠然重重的靠在了床头，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还在浮现着刚才的画面，那一个很美很美却那样遥不可及的梦。
　　门开了，于皓天拿着早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愣住了，他看见莫悠然那苍白的脸颊上覆满了泪水。
　　莫悠然睁开眼，看着那愣住的于皓天，泪水掉落的更快了，“皓天”，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她用那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我真的很残忍是不是，很残忍是不是，对你，对暮生，对我爸妈，还有对这孩子，离开的人最轻松，而留下的人才最痛苦是吗？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们的痛苦呢，减少你们的伤害呢，你们都是我爱的人啊。”
　　看着那失声痛哭的莫悠然，于皓天的心紧了又紧，他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深吸着气，抑制着自己眼中翻腾的雾气，抬起头。于皓天端着早餐的手越握越紧，她是很残忍，可是这不是她的错啊，是老天对她不公，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想要的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生活，可是上苍一次次给她希望，却又一次次让她失望，到最后，竟然连生的希望都给她剥夺了，她只是想去爱，可是却连这最后的机会都要消失了。于皓天长吐了一口气，将早餐放在桌上，走到了莫悠然床前，将那颤抖着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其实他早就回来了，在门口就听见莫悠然在和严暮生通电话，他不忍心打扰就一直没有进来，她给他刻画了那么美好的未来，可是这未来在哪里呢？连于皓天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她即将逝去的事实，更别说严暮生呢，他知道，悠然一定也是想到了此所以才会这样悲伤。
　　“悠然，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现在你只要努力的生存下去就是对我们对好的爱了，你知道吗？”
　　慢慢的，莫悠然在于皓天的怀里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说，“皓天，我想给他们留下些话，你帮我好吗？”
　　“恩，好。”于皓天重重答道，他已经得到医生的通知，莫悠然的身体状况最多再坚持一个月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