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廿火

3、第二章 寻石

　　据少衍说，锁忆石是上古灵石，在玉槐山的某个山洞里，由一只犬妖守护着。犬妖具体有多厉害，无人知晓，因为从未有人接触过这锁忆石。一来，这山洞极其隐蔽，没有人知道具体在何处；二来，吸忆术很少有人使用，就算用过，也很少有人会再自寻麻烦去恢复记忆。就算有像我一样无聊的人，也从未找到过传说中的山洞。
　　但我总是要去碰一碰运气的，即使是运气，不去碰一碰，也不会自己砸到我头上。感觉灵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一人离开了嶓冢山。
　　半日后，我来到了玉槐山。至于我为何没有迷路，要归功于我腰上的这个小竹袋。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出头来，我轻敲一下它的头，它立马又把脑袋缩回去了。这就是少衍捡回来的白翰鸟，我叫它小白。这种鸟天生不会迷路，他们与大地有种神秘的联系，这些天小白与我相处，气息交融，我便得了些好处。
　　玉槐山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漫山遍野都生长着槐树，我到玉槐山的时候正赶上槐序之月。槐花不似白梅，花叶不能共存，没有孤高自傲之嫌，亦无洁净易染之患。槐花开放的时候，没有铺天盖地、掠夺视野的白，而是白里透绿，绿中缀白，白得可爱，绿得活泼。槐花的香味也是清新淡雅的，让人毫无压力地舒适。
　　立于玉槐山群中的一个山头，我望见群山环绕中有一个幽静的小村庄，黄发垂髫，鸡犬阡陌，各安其事，一派祥和。我想着，妖兽应该不会在这个小山村里，便打算在山群中一一搜索，虽然心知这是最愚蠢的做法，但是，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好的做法。
　　搜索山洞的方法有二，一是每座山摸一遍，把每个山洞进一遍，这种方法对体力和时间消耗极大；另一种方法就是用神识搜索，只需要用神识覆盖山峰，便可知道每处有何物，这种方法对精神消耗极大。像我这种懒惰而心急的人，一般都选后者。
　　但是事实证明，心急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从白天搜索到傍晚，从小土堆搜索到高山峰，也没搜出一星半点的迹象，神识却渐渐支撑不住了。神识就是神仙的灵魂，灵魂的损耗无疑是巨大的伤害。没想到被取走记忆后这么不中用。我拍拍脑袋，揉揉太阳穴，怎么都没办法让自己清醒起来，但我的双脚还在下意识地往前走，似乎从出发开始就一定要找到目的地。没注意到脚下突起的树根，一个踉跄，我就栽下去了。我闭上眼睛，再睁开，闭上，再睁开。夕阳西下，柔和的余晖洒在山坡上，洒在槐树上，透过树叶和槐花落下斑驳的树影，风吹过，地上的光点晃得我眼花，脑袋渐渐混沌，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听见一个清秀的声音在轻轻吟唱着：雪槐柔阳落人间，秽土污流难掩。清风朝露卷尘去，暮春溪头相见……

　　醒来时已是夜晚，墨蓝色的天幕下挂着一轮圆月，我手撑地刚想起身，树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谁？”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树上几乎同时响起了一样的声音。
　　我觉得心跳得厉害，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傍晚跑来这里，还在这儿睡着了。
　　我站在那儿，沉默了好久，树上再没传出声音。我心想，刚才会不会是听错了。我一边安慰自己确实是听错了，一边挪开脚想要开溜。
　　“别害怕，”树上的人又说话了，声音凉凉的，这次的话却让我出奇地安心，“我只是觉得家里太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是吗？”我突然觉得树上的人亲切起来，“我也是。”我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本想再攀谈几句，却有人声入耳。
　　“露微，露微……”“小姐……”前方突然传来火光，一群人持着火把走近了。
　　我慌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不晓得我为什么需要躲起来。
　　“躲到树后面，他们看不见你的。”
　　我居然信了他的话，躲到了树后面。他们慢慢走近，走近，走到树下，眼看着就要走到树后了，火光几乎已经照到了我的脸……

　　我突然惊醒了，还是在那棵槐树下，月亮还挂在天上。刚才那是梦么？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是真是假，实难分辨。
　　我抬头，突然发现天上的月亮还是峨眉月，想起现在才初五，怎么可能会有满月呢？
　　那不是真的，但如果是梦，为什么会感觉如此清晰真实，真实得，好像记忆一样。
　　记忆，记忆……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想。锁忆石若已被使用过，那很有可能有一些记忆会逸出，而我这个空空的脑袋恰好能够接受这些无主的记忆。
　　此时小白突然探出头来，小脑袋四处张望，感觉有些异样。小白对于大地有种奇妙的感应，难道对这记忆也有反应？
　　我凭着这一丝记忆的指引，飞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到了一棵老树下。记忆的感应告诉我，原主人的记忆应该是在……树顶上！可是树顶上怎会生出一个山洞来？或许锁忆石是飞到了树顶上，那犬妖去哪了？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小白突然从竹袋里钻出来，糟了，这些天它的脑袋拱来拱去，竹袋早就不结实了，它这一闹腾，便从竹袋里掉了出来。我心一紧，预料听见的落地声却怎么也没听到，我弯下腰想看看它掉哪儿去了，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脚下几乎是垂直的峭壁，而我正站在峭壁突出的一块岩石上，幽幽的月光映照在光秃的岩石上，反射出森白惨淡的光，说不出的诡异。
　　我一边为自己悲哀，一边更为小白悲哀。小白啊小白，我不小心把你的娘亲吃掉了，还没能好好照顾你，以后到了地下，我实在是无颜面对你啊……
　　正当我泫然欲泣的时候，耳边一阵风声，一个疑似小白的小白点从眼前飞过。我欢喜地叫着：“小白！小白！”可还没等我叫出口，它就钻进树顶，不见了。一会儿，它又飞出来，盘旋了几圈，这次我看清楚了，果真是小白。
　　我再走近一些，面前这棵松树，根扎在岩缝中，虬劲弯曲的树干几乎是贴着岩壁生长，如果真的有山洞，那么被树冠挡住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这么隐蔽也很难被找到。但是我用神识查探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或许是有某种结界把它隐藏起来了。刚才小白飞进去确实是不见了。
　　我刚想飞到树顶上去瞧瞧，可一想到犬妖可能在里面，刚刚聚起的灵力又散去了。犬妖是上古的妖兽，怎么说也该有十几万岁了，到底如何厉害也不知，而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水平，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现在我是不知己不知彼，只能是百战必败啊。其实我还知道它是只犬妖，或许我应该准备些骨头来当做诱饵？
　　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跟少衍一起来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就算不幸牺牲也能拉个垫背的，可现在……想到小白还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说不定还没扑腾几下就被犬妖吃了，我的心就拔凉拔凉的。我现在也算是它的监护人，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见它最后一面。
　　我心一横，正准备慷慨就义的时候，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澄净的月光下，一抹修长的身影迎风而立，月光如水般缓缓流过身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刚刚聚起的勇气全部消散了，全身紧绷的弦也一下子松了 ，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他突然走近，把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温热的吐息近在耳畔。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明明没有做错，语气却带着孩童一般的讨好和自责。原本处于弱势的我，瞬间被激发出强大的母性。
　　“好了，没事。”我安慰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水玉是有感应的。”温柔清凉的声音抚过心头。
　　风扯起他的衣服，宽松飘逸的袍子快把我整个包住了。我感受着他宽大的胸膛，坚实的臂膀，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沉默良久，他松开我，轻声道：“进去吧。”
　　我慌忙拉住他的袖子，刚想开口，我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放心吧，我们一起，还没有对付不了的妖兽。”
　　我刚张开的口张得更大了，对于他的自信深表怀疑：“真的吗？我……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本以为他会讥笑我几句，却没想到他说：“对，你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我瞪大了眼睛，想象着一掌把他打趴下的情景，顿觉好笑，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当初不是他取走了我的记忆么。
　　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就一把揽住我的腰，跳到了树上。我仔细地瞧了瞧，树后面只有结实的岩壁，未见什么山洞。少衍取出一颗夜明珠，掷向岩壁，果然没听到撞击声，只隐约听得后来夜明珠落地的声音。面前的岩壁上渐渐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哈哈，我果然没猜错。”我开心道。
　　“小声点，狗的耳朵可是很好的。”
　　“哦。”我看向他，等等，他刚才的目光中是鄙夷吗？
　　我刚想发作，他轻笑一声，拉着我冲向了岩壁，果然，看似结实的岩壁只是障眼法罢了，我们穿壁而过，但我进去的时候对洞口判断失误，头磕了下岩壁。
　　我痛得轻呼出声来，手摸了下额头，沾上了一些血迹。我掏出手帕想擦擦干净，却发现额头突然不痛了，又摸了摸额头，血迹也消失了。虽说神仙受伤确实可以自愈，但是也需要驱动灵力作用于伤口，可我刚才什么都没做。
　　少衍从一进来就开始警惕地查看洞中的情况，洞不深，很宽敞，洞里空无一物，不管是犬妖还是锁忆石。看来刚才担心是徒然，期待也是徒然。
　　少衍一边看着地上一边对我说：“仔细找找看。”
　　“找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可事实上，我对锁忆石有强烈的感应。
　　他弹了下我的额头：“地下不全都是石头么！”
　　“啊？”……“哦。”……锁忆石不该是那种一眼就能被认出的么？比如说长得五彩斑斓，或光芒耀眼的那种。
　　我弯下身仔细搜寻，但洞中少说也有上千块石头，看得我都眼花了。
　　突然，在山洞的某个角落里，我看到小白正站在一块石头上，低着头，像尊塑像一样，一动不动。
　　“小白。”我惊喜地喊道。小白闻声惊动了一下，就扑棱扑棱，扑到我怀里。我宠溺地抚摸着它，百感交集。
　　少衍却快步走向小白原先站过的地方，捡起一块石头，仔细瞧着。
　　是锁忆石么？我凑过去，发现这块石头颜色纹理跟地下的其他石头别无二样，形状也不规则，乍一看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少衍把力量汇集指尖，轻点石块，石块上的石质纹路渐渐消失了，像是被吸收进去，显现出来的是光滑透明的表面，像一颗浑圆的水晶球，没有一丝瑕疵，特别的是，球中心一朵洁白的槐花静静地开放着，或者说定格在开放的瞬间，发出神圣而柔和的光芒。
　　“真好看，你说这槐花是谁放进去的？”
　　“槐花？”少衍迷茫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看到了他没看到的东西。
　　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这槐花，若隐若现，如真如幻，似一个念想，一声叹息。是我之前接受的一丝记忆与它产生的共鸣吗？
　　我放开小白，小心翼翼地接过锁忆石。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我体内，接着似有温暖的细流缓缓流入脑海。
　　像阅读般，我脑海中展现出一个少女的记忆，她的名字正如我曾捕捉到的记忆一样：露微，从很小的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