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年此月此时》几坛好酒

1、今日，便是重生。

　　不对劲。林寻安心想。又做梦了吗。这样的梦已经很久不做了。前些年刚刚断了腿的时候，倒是常做。梦到那场意外并没有发生，梦见他的双腿还好好的，能够跑，能够跳。但是醒过来看见自己的断腿只会更加痛苦。久而久之就不会做这梦了。怎么今天又做起这样的梦了呢？是因为同学张城要结婚了？还是因为小弟在抱怨有个残废的哥哥？还是因为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默默的哭泣？
　　林寻安苦笑。可是梦终究会醒。逃避，又能逃避的了什么。他叹息着，慢慢的睁开眼睛——
　　真的不对劲。这是什么地方？林寻安手肘撑地，慢慢直起身子，他躺在一层茅草上，周围还有些烂木，眼前就是半块破烂开着的门板，再一抬眼，就看见左斜方的一尊佛像，不知是什么佛……屋顶残破不堪，四处漏光。
　　林寻安动了一下，惊愕的发现，双腿竟然真的有知觉！可是——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太小了，而且也太嫩了。自双腿断后，他所有的支撑都是靠手，手掌早已满是厚茧。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双手！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陌生的身体，感到震惊。难道梦还没有醒？不，不对！
　　林寻安突然想起——之前他的同学张城，来给他发结婚请帖，他便想起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现如今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不是活的像个老人，连在家里都要小心翼翼。然后他就听见父母在谈论谁送他去婚礼。毕竟，张城定的酒店离他们家很有些距离。再之后就传出了争吵。那是经常会有的争吵，小弟的抱怨，父母的烦愁，句句如针。让他心情低落。他便自己推着轮椅出门转转。心情不好，也没发觉自己已经出了大院。在转弯处被一辆飞驰的汽车狠狠撞飞，又被另一辆车从身上碾过……
　　林寻安的头从刚才就开始就隐隐作痛，他摸了摸头，上面包扎着。
　　那个样子的他不可能活着。他想。那么，现在难道是穿越了吗？
　　“哥哥……你醒啦……？”
　　林寻安侧过脸，看见那门板边不知何时，站着个很小的小孩，大约只有3、4岁的样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也黑乎乎的，手里还抱着一小把枯草。看见林寻安望向他，突然一把扔了草，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嘴里直喊着：“少爷……不打二娘……不打我……不打二娘……不打我……”
　　林寻安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忙叫那孩子起来。
　　那孩子一听见叫他起来，立马爬起来。但是怯生生得站在原地不敢靠近林寻安。
　　林寻安只得问：“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孩子见问，双手拽着自己的衣服的边角大声说：“嗯嗯……我是弟弟！嗯……我叫小贱种，少爷！”
　　“……”林寻安无奈的问，“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哥哥……嗯嗯……少爷取得名字！”那孩子讨好的看着林寻安，“嗯嗯！哥哥说！赏的！”
　　林寻安又是一阵无言。问道：“你哥哥呢？”
　　那孩子低下头，又偷偷看林寻安，然后小声说：“嗯嗯……哥哥……嗯……不让叫哥哥！要叫少爷！嗯……二娘也要叫少爷……嗯……嗯……不叫就打！”
　　这孩子说话含糊不清，林寻安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他的头有点晕沉，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便问：“那二娘呢？你让二娘进来。”
　　那孩子看着林寻安，仿佛有些不安的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不一会带进来一个女子。看起来很年轻，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头发胡乱的扎着，一件长裙已经看不出颜色，一进来就跪下，伏在地上，那孩子也跟着跪下。
　　林寻安不知怎么回事，连忙叫二人起来。
　　那女子和那孩子起来后，都远远的站着。并不上前。
　　林寻安问：“这是哪里？”他原问的是那女子，可是那女子只低着头，并没看他，也不回答。倒是那小孩答道：“少爷，这是山上！”
　　林寻安只好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嗯，会在山上？”
　　那孩子嗯了一会，才说：“嗯……都往这里走……嗯……跟着哥哥走……”
　　林寻安望了望这破旧的地方，又问：“我为什么会躺在这？”此话一出，那女子和小孩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林寻安想叫两人起来，叫的太急又咳了两声，那小孩便瑟瑟发抖的哭叫道：“少爷……不打二娘……不打二娘……不打我……”
　　林寻安赶紧答应，叫他们先起来。又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不说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见这两人的穿着……隐约觉得这里应该不是现代……这个地方，屋顶甚高，又有佛像，他才测应该是间破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寻安乱乱的想着，头脑越发晕晕沉沉的疼起来。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林寻安睡的极差。一直恍恍惚惚的梦到些片断。有些是关于一个孩子，有些是关于自己的。他似浮于半空，又似亲身经历，心中时而恍惚，时而清明。最后终归于寂静。林寻安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做何念。今年才13岁。何念与他娘感情很好，但他娘却早死。他爹又是个纨绔，最爱喝酒玩乐，家里没有祖辈，他爹也并不管他，何念此人本有些阴郁，又给他爹纵出了暴虐的脾气。何家下人动辄被他抽打到半死。心里早生怨恨。况何念他爹本有些风流，往府里带回过不少女子，虽并不曾给这些女子名分，但，一则府里本没有女主人，二则，这些女子里不少都生了孩子。何府后院本乱的很，索性有何念他爹压着，倒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事。谁知，何念他爹不久前竟忽而死了。如今世道又乱。这些女子并着何家下人便商量着要造起反来，害死何念，夺了家产。幸被老管家和何念的奶妈知道，趁着夜深人静收拾了行李带着何念跑了。哪知半路上发现后面还跟着两个。那两个一个是何爹新娶的小妾。何爹虽带回府很多女子，但只这个是娶回来的，府里人都讨好的叫她一声二夫人，除了何念，其他孩子也都要叫她一声二娘。另一个说起来也是何念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但其母已死，在何府夹缝中生存下来。却原来是何念奶妈心善，知道这两人留在府里也难有好。便通知他们悄悄跟着。
　　何念要暗夜逃跑，心内已很愤怒，陡然看见这两人，发怒一番，抽打了两人一通，心内郁闷才稍解。便同意带着两人。日后路上，稍不顺心就抽打这两人。
　　那日几人刚过出了临县，就遇到了逃难的流民，才知道，朝廷兵败，外族已打进来了。外族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为可怕。老管家本是要带着何念去投何念外祖家，此时也不敢枉行，又想回何府，却又听说外族正在这一片肆虐。也不敢回去。无处可去之下，便随着逃难的人走。行中又偶遇外族散兵。何念与老管家和奶妈也失散了。剩下三人只能胡乱跑着，兵荒马乱的，何念不知怎么，突然就发了脾气。要打死弟弟。二娘护着弟弟乱跑，慌乱中也不知何念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头猛的磕在石头尖上就这么磕死了。
　　再醒来，魂魄已换成了林寻安。

　　林寻安心里叹息。现如今看来，林寻安也好，何念也罢。也只能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他深呼吸了一次。用手撑着墙，虽然他好像还有些晕眩，且腹中饥饿如鼓。但是他还是努力撑起自己……6年了……从最美好的青葱时代到意气风发的年轻岁月，他在人生最充满希望的时候绝望着。了无生趣的度过了6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他终于又站了起来……
　　林寻安小心翼翼的扶着土墙走了两步就腿脚无力的摔坐下去，但是他歇了几秒，又撑着墙站了起来，走几步又摔坐下去，就这么坚持着，直到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那天边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有耀眼的金边正悄然出现……林寻安慢慢的跪坐下去。双手捂住了脸，泪水汹涌而出，这些年来的痛苦，悲伤，委屈，不甘，难过，通通的发泄了出来。
　　“哥哥……”一个小身影慢慢的走近他。“你很疼吗。”一只小脏手伸到林寻安的眼前“嗯嗯……打我你就不疼了……”
　　林寻安看着那脏乎乎的小手，轻轻的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小手。
　　今日便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