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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地狱大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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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恩感觉是被武松抓了个现行。
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蹲在地上把干鱼往黑猫嘴里伸。
一人一猫隔着小小的距离,好像享受游戏似地玩着。
然后武松撩开帘子就走了进来,“兄弟……”
两人一猫互相看着,世界变得如此安静。
过了许久,武松才伸出手指着那只一脸纯良不解模样的小猫,“我说,兄弟,你也玩起女人家的东西,养起猫来了?”
“我我我……”施恩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形象已经哗啦啦碎了一地。
小猫倒是不知所以,只是趁着施恩愣神的空当伸出爪子夺来干鱼,叼在嘴里轻巧地往外跑去。
这就溜了。
施恩拍拍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武松犹自撩着帘子看着小猫跑出去的方向,然后回过头来瞪着施恩,“你一个大男人……”
施恩摊开双手表示无辜,“哥哥,那个……是它自己跑来的。”
武松脑筋爽直,当然不信,上前去轻轻揪起施恩的耳朵,“胡说,梁山上就从来没有猫!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儿女相的东西你也玩起来!”
现在就是浑身上下都开了嘴也说不清。施恩只好双手握住武松拎着他耳朵的手告饶,“好哥哥,你先松开。”
武松笑了一声,顺势把他的额角推了个打摆才放开手。
“哥哥,你气色好了许多啊。”施恩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看着武松光华如初的面容。
也算是在转移话题。
“也是,最近不做梦了。”武松拉着施恩坐下,“所以说说你,你这是怎么了,兄弟?越发憔悴起来。”
“我?”施恩不自觉地摸了摸脸,结果摸到了果然是更加削峻的棱角,看来自己瘦了不少。“还不是我那个失眠的毛病,哥哥也是知道的。”
“其实……”武松挠着头,欲言又止。
施恩有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
武松其实是刚从后山那边练武回来。他看见了杨雄和石秀在那里练神器。锁链锤和长棍竟是绝好的攻击搭配,一个凌厉,一个轻敏,而且都力道猛烈。
明明都是一个双数一个双数地搭配起来的,偏偏到自己这里……
武松自己想的时候也会脸上浮现出赧红。其实他在意的重点是施恩落了单。
他也听不懂什么乾坤相合的话语,只是觉得神器落单不是好事。
施恩仰头看了武松一阵子他也无话,自己也就明白了些。
“哥哥,”施恩低回头,安慰地拍了拍靠在桌子边缘上的武松的小臂,“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自己也不用烦恼。”
武松暗暗瞪了施恩一眼。你也太会沉默了。
虽然即使不沉默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本是略显安静的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不少人纷杂着脚步一起走了过去,还带着纷乱的人声交语。
武松从靠着的桌子边缘上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灰白日光投映进来的分错人影,“出什么事了?”
然后他一把拉起施恩赶了出去。
果然看见好汉们三两走过去,向着那边水泊的方向。
武松伸手拽住了杨志,“杨大哥,这是?”
“水泊,水泊那边。”杨志走得很急,一时气顺不过来,只是指着水泊那边,“说是黑色退了,快去看看。”
武松和施恩对视一眼,急忙赶上了涌过去的人群。
水泊边上站满了人,也有人站在小小的高坡上张望。水泊是整个梁山明镜般的中心,即使人群隔阻离得不是很近也能看到大略的模样。
施恩只看到在视线的尽头有一道清明的光线,横越过整片水泊,黑色明显是淡薄了下去。
“这可是好兆头啊。”有人的交语声传了过来。
的确,诡异变黑的水泊现在又是正在澄清,虽然一样诡异,但是清浊凶吉,谁都能辨得明白。
那道清明的光线还在推进,所过之处黑色全都融入了清光的范围。像是一只手推着席卷暗黑色的擦布,一点点把水泊上汹涌波动的黑色擦干净。
宋江几乎站在水泊能够浸染的一线上,微微扬起脖子看着渐渐清澄的水面。
吴用站在他几步开外的身侧,一边看一边点头。
这是梁山长久以来唯一可称得上是好兆头的情景。
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公孙胜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没理由……”公孙胜在占测这几日略微重显的星象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分毫的祥兆。
再说那道清光是从何而来?
它真的是在清除干净水泊上诡秘的暗黑色么?
“变清了,真的变清了!”李逵在水泊边上欢席地又蹦又跳,那道清光已经快到眼前。
而它后面则是一片方圆寒清的清澈水光。
暗黑色已经不见了,似乎也没有侵染那道清光,它仍然是能割破视线一般的清锐,一直一直把水泊上所有的暗黑色一把抹净。
施恩在人群远处张望着,而武松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那么诡异的场景安安静静地在眼前铺展。鲜活的清光,慢慢清除着死气的暗黑水色,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不徐不疾的舒懒。
在施恩有些过敏的神经里,梁山上的诸多死物,竟都是活了起来一般让人血液骤冷。
比如夜色。比如水泊。
小腿被撒娇似地蹭了蹭。施恩低下头,已经**鱼填饱了肚子的小猫正仰头看着他。
它见施恩没有反应,又低下头连蹭带拱地弄着施恩的小腿。
他叹了口气,弯腰把它抱在怀里。
小猫仿佛平生就喜欢这么被施恩抱着,缩在施恩怀里舒舒服服地喵了一声。
然后它的小脑袋灵光一闪般地猛然抬起,转向水泊的方向。
施恩微微伸过头,看着小猫的两只嫩耳警觉地一动一动。它水润的黑瞳散发出清冷的锐气和警敏。
它感到什么不对了么?施恩疑惑地看着那片水泊,它已经完全变得澄澈,他的抬头刚好看到了清光抵达岸边的最后一刻。
水泊的黑色像是长久以来的一大场幻梦般不复存在。
施恩突然感觉到身上冷冷地僵硬了一下。
就像是暮晚柔和的潮汐,流溢到岸边的时候便立刻回缩,那道清光发出了最低沉的“嗡”的一声,然后散碎成几不可见的光丝流散开去。
可以看到水泊边上最近的一圈范围里,都瞬间光雾朦胧了一下。
借着这种柔光,也就可以捕捉到清光挥散开去的轨迹。不过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用完,空气里的柔光全都消退干净。
再看又是一片灰茫茫的水雾,只是终于少了数日以来缠绵不散的黑气。
因为水泊一片澄明,映照出灰白色略带苍蓝的天空。
梁山的灵镜终于被那么诡异却让人能够接受地擦拭干净了。
宋江松了一口气,看着脚下慢慢浸润的清亮水波。
“哥哥。”吴用的羽扇在自己身侧带过一阵柔和的微风,“此番终是好兆头啊。”
宋江点了点头,然后被吴用轻轻啦了一下衣襟带过视线去。
吴用向某个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于是宋江看见了在微冷而清冽的清澈水风中静如冰雕的公孙胜。
他的眉眼之间没有一丝一毫开朗的痕迹,也完全身置于众多欢悦的交语之外。
“公孙先生好像并未因此高兴。”吴用的低语钻进宋江的耳朵,“莫非……此番水泊清澄,也还是另有玄机?”
宋江僵硬地点点头。他正要上前与公孙胜说话,袖子却被李逵拽住,“好哥哥,这番你可是放心了?再不用担心什么鸟没用的了吧!”
他看着李逵一脸的欣悦,不知怎地反是心下窒堵起来。
然后他听见公孙胜沉沉的一声冷笑。
“公孙先生?”宋江转过头去。
公孙胜已经走到眼前,拉了宋江退开人群几步之外,“看似吉兆,其实不是。”
宋江的眉眼沉重地凝了凝。吴用轻摇羽扇走至两人身边,“刚才我看先生的脸色,也能猜知一二。”
“可是为什么……”宋江看了一眼使人心胸明亮的一片澈水,不由得摇了摇头。
公孙胜沉沉地捻着胡须,“你道是那水的黑色真的被清除了么?它们只是转了地方。”
宋江和吴用相视一眼,不解地看着公孙胜。
“那道清光十分诡谲不说,它所过之处,黑色不是吸收消失,而是蒸发。”公孙胜向着那片水泊抬了抬下巴,“依我看来,那些黑色不过是扩散成气,离开水泊凝去别处,并非清除消失。”
“其实...”宋江露出苦笑,“我总觉得,公孙先生大可向好处想想。”
公孙胜看着宋江顿了顿,也是苦笑,“我研习道法,学的不是常人所用的自欺欺人。我几日以来占测星象,半点起色没有,实在是无法宽心往好处想。”
吴用手中羽扇蓦然停下,“此事还是...”
宋江公孙胜默契地点头。
暂时放在他们三人之间,别对已是欣喜起来的兄弟们讲。
“兄弟们,大家各自去吧。”宋江一边离开水泊边上,一边招呼所有人。
施恩犹自站在那里看着澄明一片的水泊。
刚刚袭击过脊背的僵硬感还是很清晰,就像是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扯住了他的神经。
来了。来了。
他怀中的黑猫已经放下的警敏的小身子,翻向施恩胸口的方向,抬起眼睛轻轻喵着。
自然有人看见了这小家伙,疑惑地三两低声议论着。
施恩刚刚从僵硬的沉默里抽出身来,已经被武松拉了个转身。
“你抱着只猫,站在这里给别人看笑话么?”武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也难怪,在他的价值观里,猫这种东西完全是绣花枕头富贵公子才有的标签。
施恩怀里的那只猫虽然很招人怜,但是施恩就这么抱着它站在那么多血气汉子中间...
武松烦躁地低吼了一声,拉着施恩脚步飞快。
倒是施恩刚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着那只堵住了他所有华语的黑猫。
小猫似乎不喜欢武松,紧紧缩在施恩单手的怀抱里,对着武松呲出尖锐的小齿,像是很想咬他一口。
武松没看见,只是想着快别丢人了拉着施恩一个劲儿地走。
他的想法就是连人带猫一起扔到地上去。
施恩也讨乖地不说话,略略小跑着进到里间,把猫放到床上。
小猫又是耍赖地坚决不离开施恩的胸口。
“你就给我个面子,哥哥那儿生气呢。”施恩只好跟它撕罗起来,按着它往床上放。
小猫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它所谓的通晓人性这时候全没了,只是抓着施恩胸口的衣襟不放开。
武松已经一步跨了进来,看着施恩和小猫撕罗着分不开。
“兄弟……”武松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头一歪目光凌厉,“所以你打算一直抱着那只猫走来走去了?”
“我我……”施恩把小猫小巧的头整个按在手心里轻轻握住,回头对武松笑,“没事,哥哥,我自己知道的。”
“知道个鬼!”武松毫无办法地轻声啐了一口,他以为施恩按住小猫脑袋的动作实在儿女相地跟它玩耍。
其实施恩不按住小猫的话,它是真的想扑了出去咬武松。
它的小齿嗞呀呀一直发出恼怒的低吼。
武松有些无奈地走上前,手掌自下而上掀了一下施恩的头,然后转身就走。
他站到施恩身旁的时候,小猫只差一点就脱手扑出去了。
这猫这么不喜欢哥哥么?施恩根本也没脑筋去计较武松给他的一个翻掀。
“好吧。”武松撩开帘子,回头无奈地看了施恩一眼,“那你陪它玩。”
就算是从没有过那种感觉,施恩也知道顺着嘴角的抽搐扩散开来的那种感觉叫欲哭无泪。
“好了没有!”施恩终是放开了小猫,它也累了,也没有一下子脱手扑出去。
它好像完全不在意施恩一脸的恼怒,顺着他的胳膊缩进臂弯里。
施恩真想甩手把它摔在地上。
小猫却好像知道施恩的想法,一个敏窜竟是爬上了施恩的肩膀。
然后就要爬上他的头。
“我们真的很熟么?”施恩双手举过头顶想把那猫拉下来,“快下来!”
虽然一把就把小猫拉了下来,但是也顺带着掉下来一样东西。
花簪掉在了地上,刚刚被施恩抓在手里的小猫也是脱手跃下,落在了那支花簪旁边。
它绕着花簪来回走了几圈,然后把它衔在口中,对着施恩仰起头。
施恩还在恼它,可是它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让自己竟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对一只猫发脾气也是低幼的事情。施恩真是彻底没了办法。
他只是单膝弯下,去拿小猫口中的花簪。
他仿佛瞬间看到了肉眼可见的瘟疫一样,还没碰到花簪就烫了一下般缩回手去。
小猫歪歪头,大眼睛里冒出水润润的困惑。
它安静地蹲坐在原地没动。而施恩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去看自己的花簪。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夕阳色的丝花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紫色。
上面是长夜一般的浓黑,向下水染成妖娆的紫色。
这两样颜色都让人没来由却很清晰地想起枯萎和剧毒。
而旧银色的簪棍螺旋缠绕着一圈黑色的水印。
施恩突然想起看着那片水泊上的暗黑色尽数消退的时候,自己身上猛然席卷的僵硬感。
现在细细回味,那种僵硬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按在自己的头上。
不可感官的沉重,却是把全身的骨节都抛进了寒冷的僵硬。
等等等等。
水泊上的黑色消退,而现在自己的花簪……
“这……”施恩瞪大了眼睛,小猫纯亮的眼眸映下了他一脸惊愕喃喃自语的模样。“这不可能吧……”
小猫也看准了施恩愣神,眼瞳虚空一片的空当,释放出了眼中一直隐藏的一丝锐光。
那不是一个生灵会有的目色。
就像是万里长夜中,紧紧盯着猎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