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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柔贵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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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贵嫔(五)
生活还是这样过,白天勾心斗角、谋算人心,夜晚,听那熟悉的曲子在紫禁城上方萦绕。偶尔会拿箫出来和他,更多的时候是聆听。
曾经问他,怕不怕被皇上知道他夜夜来皇宫吹箫,他一脸淡然,回答“伯牙的琴音,除了子期,旁人是听不到的”。
我心中高兴,又怕他不晓得我的身分,便问他,可知我是谁。他笑,总算停下来,拿箫在地上轻轻一比划——柔。
我惊,原来他是知道我的身分的。我这样的身分,注定不能选择自己的前程,我将他的箫拿过来,也在地上比划,一笔一划,写下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还是笑,轻轻念道:“无妨。”然后继续吹那支痴缠的曲子。
后宫董鄂氏坐大,凝贵妃、慧妃,分别执掌东、西宫。姐姐似乎越来越烦躁,我已经很少看见她葬花吟诗了,记忆中的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也渐行渐远。
“好个董鄂氏,我非搬掉这挡脚石不可。”
“姐,你怎么了嘛。”我喝着茶,几乎已经习惯了姐姐这偶尔的歇斯底里。
“唉——”她走到我身边,将头埋在我肩窝里,“我好怕,皇贵妃之位,挡路的实在太多了。”
我手一抖,还记得皇上曾经说过“茉兰如深谷幽兰,不该推往那风口浪尖”,谁曾想到。。。
“姐,原来你要的是那个位置啊。”
“赫舍里氏已经出了一位皇贵妃,另一位会出在谁家呢?赫舍里氏看来是犹有企图,送了族中最多才的女儿进来,才进宫两年,便一路从常在晋为了贵妃,董鄂氏执掌东西宫,西六宫中,唯一能与我一较长短的,便是凝贵妃。柔儿,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
姐,我始终在你身边的。
“谁是最可能成为皇贵妃的女人呢?”我同他一同坐在屋脊上。
他轻笑了一声,“女人的事,不懂。”
我抢过他的管箫,非要他答。
他一脸无奈,低了头,才道:“你该比我清楚才是。”
我想了想,问:“我觉得是瑜贵妃,你说呢?”
“不会是她,皇上注重家族平衡,赫舍里氏已经有了一位皇贵妃,不会是赫舍里氏了。”他这回倒是爽爽快快地分析了个透彻,我点点头,确实如此的。那么,便数慧妃和凝贵妃了。或者说。。。
我脑海中闪过前几日在养心殿看见韵雪帮皇上研磨的样子。协理六宫的和妃,会不会是呢。。。
康熙二十二年。
后宫似乎拉开了一张无形的网,有的人在网中间,有的成了漏网之鱼,我冷眼旁观着,只等什么时候,那撒网的人,慢慢收网,收获成果。
“你叹什么气嘛。”我有些气馁地看着韵雪,放下手中的荷包,“不过让你教教手艺,用得着这么长吁短叹的啊。”
她这才回神,抱歉地一笑,坐过来搂我的肩,“人家走神了嘛,柔主子息怒。”
我忍不住笑出来,戳了戳她的脑门,叹口气道:“折杀我了,叫别人听去,要说我没分寸呢。居然让个主位娘娘叫‘主子’。”
她笑着站起身来整理丝线,顿了下,方开口道:“说起来,距离你晋贵嫔都已经五、六年了呢,怎么。。。”
她很适时地抿起嘴,把后半截话留给我。我斜瞟了她一会儿,在心里揣测她问话的用意,直到她回头看我,我才忙着皱起脸,“可不是嘛,阿姐最近总是问我皇后娘娘有没有晋我的意思,好不烦恼啊。”
“那,”她停了一下,继续整理,慢条斯理地问,“那你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啊?”
“我?我都快等疯了呢。”我假装懊恼,长叹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大大咧咧地躺倒在炕上。
“你很着急?”这回她终于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靠着我坐下。语气里有一丝试探、一丝犹豫。
我心里打鼓,想起那年自她口中说出的那一句“无欲无求”,暗吸一口气,开口道:“景阳宫我可是住不下去了,你知道的,我和慧妃八字不合,一起住着,早晚被她克死。”
本以为她会被逗笑的,谁知看她一脸平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晋不晋升倒是无所谓啦,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不过要是皇后能给我挪个窝,那可美啦。”
她总算开颜笑起来,伸手捶了捶我,“你呀,和我一样,都不喜欢去争那些东西。”
我心里一凉,得到些什么的人,必然是付出过什么的,而之所以会付出,正因为心中有“欲”。韵雪,我们均是付出过的人,我并非如自己所说的这样无欲无求,那么你呢?
我这边正在剧烈地心理活动,她那头又开了口,“最近,淇蕴仿佛对迟迟未晋升之事颇有微词。”说着,她拿眼瞥了瞥我。
我只好“哦”了一声。
“呵呵。”她干笑了一下,“在我面前都抱怨过好多回了呢。”
“嗯。”我闷闷地回答,胸口因为心的狂跳不止而起伏剧烈。当年慧妃陷害佳话时,姐姐说,她们之间早没了商量的余地,心照不宣罢了。转眼十年过去,我和韵雪,又何尝不是成了当年的她们。
没过多久,蕴贵嫔急于占一宫主位的传言,就布满了后宫。我坐在景阳宫里品铁观音时,不禁摇头。淇蕴实在是一个心无城府的人,传言沸沸扬扬,她却毫不关心,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不禁又摇了摇头,这样的对手,竟让我有点不忍心了。
“柔儿真会享清福啊。”声音自身后传来,我不回头,也听出是皇后来了。
“这铁观音还是你赏我的呢,要不是沾您的光,我哪能享这福啊。”我向后微微仰头,也不起身行礼,冲她憨笑。
皇后对我好是有目共睹的,而我也越发有点恃宠而骄的样子了。每每被姐姐瞧见,都惹得她心惊肉跳,最后只能看着撒娇的我说“好胆量”。
她在我身边坐下,我也替她满满地倒了一杯茶。
她也不喝,就拿在手里看。半晌,才微笑地看着我说:“什么茶其实都一样,被泡久了,一个味儿。俗了。”
我有点不明白,直瞪着眼看她。
她又一笑,“女人也一样,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在宫里呆久了啊,也一个味儿。”
“俗?”我脱口问。
她大笑起来,点着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她也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也不看我,就那么直直地看向远处:“你和淇蕴也走到了这一步啊,后宫嘛,争啊斗啊,没个头儿的。”
我背上顿时冷汗连连,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的。想到这儿,索性大了胆子,起身跪下,“柔儿教娘娘失望了,横竖还是成了俗人。”
“起来,我并无怪你的意思。”她抬了抬手,微笑着看着我,“我都明白的,原本下一个主位,就是在你们两个之间的,你不先行一步,今天传言的主角,就该是你了。”
她虽然说不怪我,可我竟有些怪自己,摇了摇头,才小声地开口:“不同的,我已经是俗人了,淇蕴不是,她依然是单纯的。”
“都一样的。”她探手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笑道,“泡久了,什么人都是一个味儿,没有例外的。”
我静静地听着,再端起那茶喝时,当真是满嘴苦涩,铁观音固有的醇味早已消失殆尽了。
没出一个月,我便接到皇后口谕,令搬去永和宫,而淇蕴,则搬往永寿宫。
永和宫是先前瑗妃娘娘的寝宫,如今她也不知是何故,竟去了宁寿宫,说是“守孝”,其实又有谁知详情呢。
淇蕴闹了好多天,连哭带喊地,跪在养心殿里求情。永寿宫的主位是妆皇贵妃,令淇蕴去这样一个已有主位的宫殿,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听说最后还是韵雪把她拖了回去,在永寿宫门前劈头一顿好骂,这才使淇蕴头脑清醒下来,默默地进了永寿宫。
我心里叹气,韵雪终究还是做不绝,紧要关头,她还是无法冷眼看淇蕴走绝路的。只是当天故意透露消息给我的时候,又不知是怎么样的心态。
“淇蕴比你得宠,当然是先除她了。利用你,除淇蕴。和妃这一手,高。”
姐姐这样说,我不应声。心里其实也这样想过,每想一次,都觉得冷汗连连,若她想要先除我,那么今日在永和宫的,就是淇蕴了。
想着想着,脚步就有些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太极殿。我抬头看那高高的牌匾,想起那晚我、韵雪、淇蕴一起在这里喝酒的场景,不免伤心起来。那样的场景,再难有了吧?
“柔儿来了,怎么也不进来?”
身后传来堂姐的声音,我忙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抹,挤出笑容转过身去。
“堂姐刚回来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才笑着牵起我的手,“挪了地儿,住得还习惯吗?”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从杭州到北海别苑,再到景阳宫,现在又去了永和宫,哪一次是由得自己的。习不习惯,都是无用的。”
我的语气里带着抱怨,堂姐是安分守己的人,在她面前,我总可以吐露心中所想。
她一笑,拉着我往里头走,“怎么?听柔儿的意思,好象不是很乐意啊。”
见我不说话,她拍了拍我的手,“永和宫缺一位主位,在这个当口把你调过去,是福不是祸呢。”
我点点头,“柔儿明白,只是。。。”
“我明白,要你这样使手段地去夺,不好受吧。”
我又点点头,“有时候很羡慕堂姐,在宫里那么多年,总能保持干净,不象我,早就遍身浓黑了。”
“干净?呵呵。”她松开我的手,冷笑了一声,走到院子里的一株梅花树下,声音里竟透着一丝狠辣,“许是时候还没到吧。”
我一愣,她又换了方才的笑容,“古人总说梅花不争奇斗艳,我却觉得,它是在等待时机,等百花谢尽,才悠然开放,那时,整个天下,都是它一人的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