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百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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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称是顾夜白的人告别之后，阿青一个人顶着小雨往百里居走。
百里云到底是在外面住了些许年头，多少染了些江湖人的性子，在祖宅里住了两年有了自己的势力就搬出来单过了。百里居是他自己的宅子，不是在最繁华热笼的地段，却收了整个扬州最好的山水风色。
阿青此番和林央来扬州，也说不上是有什么目的。
他前半年一直在山穷水尽的边境为林央找寻师父所说出关之后要服的各类草药，风尘仆仆归来却发现鹰鸣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奇怪之余也只能耐心等着林央闭关结束。
他和林央的关系，与其说是师兄弟还不如说是亲兄弟更贴切一些。林央虽然是个大大咧咧张扬跋扈的性子，却从来不曾对他怒过脸色，更是为年幼的他洗手做羹汤许多年，当然在之后发现自己做的东西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之后就开始压榨自己了…
想到这里，阿青眼睛弯弯的，低着头想着小时候的一幕幕。
不过又何必呢，师父是不是故意支开自己，所谓闭关为什么大家都只字不提，其中的原因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站在房檐上的顾夜白的角度来看，阿青的眉眼低在阴沉的天色和雨里看不清楚，偶尔能看到还不够说的上是酒窝的东西，让顾夜白有些疑惑，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一个男人笑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如果知道头顶上方不远处，顾夜白一直在看着自己，阿青大概要很吃惊。
他小时候身子不好，林央用了好些药才养回来。好在鹰鸣也不像一般人那样对徒弟严苛，知道阿青的极限就不会再逼他。
奈何有种东西叫天分，再怎么也是鹰鸣的徒弟，加上从小跟着林央到处乱窜，阿青的轻功是一等一的好，连林央追他都没有多大把握。
能在阿青身后跟了这么久还不被发现，顾夜白功夫至深自然不必说。
林央出关后发现鹰鸣不在也没多大反应，只收拾了下东西就带着阿青来了扬州。
至于无渊阁，则是鹰鸣的事了。
他年轻时也曾闯荡江湖，后来逃不过世事，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也隐秘在世界角落。
林央闭关的那几年，老头子思索着好歹是自己的徒弟，这么多年跟着自己也没给他什么，这一眨眼就要出师了，怎么也别像自己当初一样无依无靠的乱闯。
鹰鸣是个一根筋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了。趁着林央闭关，阿青也大了，足够照顾自己，老头子跑遍整个中原和边城，找了许多交情匪浅的老相识和靠的过的后辈，再加上百晓生开价颇高效益也好的流言，不过两三年的功夫，“无渊阁”就这么壮大了起来。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对于林央来说，他翻山越岭只是为了来找他家小百里，阿青也只是为了一起。无渊阁什么的，毕竟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
想着带给百里云好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自己竟然就跑出来喝酒了，留着林央一个人在那还不知道要怎么闹，阿青脚步加快。
回到百里居的时候，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却阴沉下来，黑呜呜的天色有些可怖的味道。
百里早时交代了门丁，看到少爷说等于是自己亲弟弟的阿青回来，三十多岁长的有些凶的男子也咧着嘴笑了一下，倒是闹得阿青不好意思了。
不远处的院墙上，顾夜白看着阿青进了百里居，转身跳回夜色里。
这时林央和百里云也解决完了晚饭，有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进来收拾桌子，林央看着好玩就扯人家头发，弄得小姑娘委委屈屈看百里，百里揍了林央一拳，却不想那二货的嘴角咧的更大了。
百里云也是无奈，只能再瞪的凶狠一点，带着他去看住处。
在空谷住的久了，百里也习惯了那样三间屋子，一甫菜地的简单日子。南方的宅子总归不能设计成那样，自己住的内院倒是完整的搬了那三间小屋的样子，打理的也都是自己身边的人。
林央本来还觉得住在客房什么的是有些难受，这时一看也说不上是心里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回到了几年前的空谷，一切都还是他闭关前的那个样子。
屋子打理的很细致，连床的纹刻都很相近。完全看不出来这么多年都没人住过。
再看看百里云脸上明显的小骄傲和开心的表情，林央觉得人生真圆满
林央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此番不出意外却是怎么也要住个一年半载了。百里正和他商量着明天去哪家铺子做衣服，就看见门口阿青走了进来。
空谷门前防潮的砖石换成了木板，踩着很舒服，也适合这江南水乡的调调。
阿青眼睛睁得大大的，百里看的可爱，趁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笑了一下。
“阿青回来了呀。”
阿青习惯性揉揉头发，
“是呀。云哥哥…”
百里打断他，
“怎么样？三月斋的酒不错吧？”
阿青歪歪脑袋，回答到，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不错的，牌匾都是很多年的黑檀木。不过没喝到，老板不在，下次吧。在那边倒是喝了梨花白，很舒服的酒。”
说着，就想起了那个像梨花白一样清冽的人。
还遇到了顾夜白呢，他想。
百里还想说什么，被二人无视了半天有点不开心的林央冒出来说，
“行了，以后慢慢喝吧，什么我都能给你找到。不过说起来，阿青，你说的那些带给云的东西呢？”
阿青一拍脑袋，跑了出去。
如果百里云真的不能练武，那鹰鸣捡他回来是看门的吗？
恭喜你答对加三分。
= =
骗你的，小傻子。
当然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呢？
医。
其实当年山洞里那道士也只说了要收百里家最小的子嗣为徒。
鹰鸣晃晃悠悠找过去，却被告知也不过就十来岁的百里云自小就疾病缠身，终年用药吊着，这会儿又是一群郎中大夫围着，也不知道抗不抗的过去。
“唉，孩子长的是好，死了可惜，可活着也是个石头人，不哭不笑的，一天也醒不了几个时辰…还不如早点去投个好的身子活下一世…”
家丁说着就自顾自感叹起来，鹰鸣听着顺手从他衣领一提，跃进了此时看起来人气儿最多的那个院子。
天色很沉，风也有些冷。
屋子里拥了很多人，窗柃上有烛火摇曳鬼影一样的东西。不断的有人端着血水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妾难产了。
鹰鸣对医术不太了解，却皱了眉头。
这群大夫，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捣乱的。
这时才发现提在手里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吓傻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哆嗦。
鹰鸣象征性的问了一下，
“这儿就是百里云的院子？”
那小厮寻着声音看过来，还是傻愣愣的样子，过了一会才猛的点头。
鹰鸣跳下院墙，把手里哆嗦的人放到一边，提着刀走了进去。
江南的米户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武丁也都是平时帮夫人抓个猫搬个凳子的功夫，此时最多也就是有几个胆大的护在主子身前，剩下的下人有的下意识冲进内屋，丫鬟们攥着衣角不知所措。
鹰鸣懒得说那么多话，直接问到，
“百里云在里面？”
众人对视一眼，有个看起来年岁已高的华服男人推开护着自己的武丁走出来，沉声到，
“不知阁下找犬子有何事？”
鹰鸣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懒…而林央良好的遗传了他这一点。
鹰鸣顿了顿，说道，
“我要收他为徒。”
百里家众人都是一脸云里雾里。且不说这人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单是收徒这件事，就十分奇怪了。
百里云的身子向来是能熬一天熬一天，全靠家人四方里找的奇奇怪怪的药吊着，什么时候是个头都说不清，哪有练武的道理。
想到这，百里云的生母，也是百里家当家夫人站出来说，
“阁下莫不是找错人了。我家云儿就在里间，这七日都不见醒了…”
鹰鸣皱皱眉头，没想到百里云的病真有这么严重，环绕的污浊之气有血腥的味道。放着不管的话，这人是活不过一个月了。
鹰鸣摆摆手走进屋子，拦着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推到了一边。
“我说了我找百里云。”
看他走了进去，百里家主百里安然让下人都退下了，自己携着发妻跟了进去。
百里云眼看是扛不住了，病急乱投医也好，习武之人的身体强健自然于他人许多，来人也不像是泛泛之辈，真要收云儿为徒的话，能捡回这一条命也不一定。
病榻上的少年极其瘦弱，裹在层层冲喜的红色锦被里，脸冒虚汗。
鹰鸣看了只皱眉头，这群庸医哪里是在治病，分明是想把人最后一点生气逼出来，早死早完事吧。
转头看了跟进来须发尽白的老夫妇一眼，鹰鸣说道，
“二位是因为他病的太重了才拒绝我的么？”
鹰鸣不懂什么叫温柔，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咽回了快死了这三个字。
而那妇人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眼泪又是将将要溢出来。
百里安然正了正心神，说道，
“是。”
鹰鸣点点头，不再看两人，而是扶着少年羸弱的手腕，说，
“那若是我能治好他，我就带他走了。有时间我会让他回来一趟，不过是很远的地方，你们大概也去不了…”
这算是鹰鸣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对着的两人却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记住了一句，我能治好他。
等反应过来，看着鹰鸣询问的表情，两人颤着身子不停点头。
鹰鸣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说，
“你们都出去吧，让附近的人也都离开，什么活物都别放进来。明日辰时过了再进来。”
妇人有些担心的想说什么，被百里安然拽了出去。
自家孩子已是半个死人了，这一回赌，怎么也要试试。
快出了房门，却又听见里屋传出来一句，
“那些大夫都散了吧！别发赏钱，都是庸医…庸医…”
二人往出走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可真是个怪人。
一夜未眠自不用提，第二天辰时一过，老夫妇就互相掺着小跑进来了。
临到门前，却又不敢推了。
这一开门，说不定往日里能看到的那个熟睡安详的孩子，也没了。
妇人想着，又要落下泪来。
这时听见昨日那人的声音说道，
“好了，进来吧。”
百里云还是睡着，和往日没太大不同，脸色也是苍白。
两人有些安心，无论病情如何，孩子还在。
而且这府里乱了一个月，今日是难得的寂静。那人把对着屋后小竹林的窗子都打开了，屋内空气也好了很多。
鹰鸣动动胳膊，守了一夜也是有些累了。
伸手拿了桌子上的长柄宽刀，边往出走边说，
“白琥珀用深井水三碗熬成一碗，放温了两个时辰喂一碗，半个月之后我来接人。”
话还没停，人已经走出去好远。
百里家夫妇还没反应过来，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看向自己幼子，仿佛脸色也真的好了一些。
那人是真的就这么消失了，但无论如何百里家也不敢不听从，毕竟是最后一丝希望。
白琥珀有着顽石的名字，其实是伴石而生的地衣一样的东西。多长在极北冰冻之地，寒意撩起，白色的脉络也被冻的坚硬，有了纹理一般。
附上一层雪，些许透明，才得了琥珀的名声。
不是特别常见的药材，但也没有难找到让人束手无措。
按着方子养了几天，百里云还是睡着，脸色也好了许多。
老夫妇已然灰暗多年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这个孩子，说不定是可以活下来的。
一直这么过了半个月，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老夫妇突然被丫鬟喊醒了。
一直贴身服侍百里云的，是个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此时跌跌撞撞的跑到最里侧的家主卧房，放下了所有的礼节和尊敬。只为了那一句，少爷醒了。
百里云醒的时候，觉得仿佛睡过了一辈子，做了一世的梦一般。
他躺了这些年，唯一记得的就只有朱红的房梁，还有别人掉不完的眼泪。
疼不疼的，如果一直疼着的话，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至于生死的那些念头，醒着的时候没力气，睡了又控制不了思绪，哪有时间难过。
所以这次醒来，倒是百里云第一次，认真的想着，活着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众人听闻消息很快的都拥了进来。大部分都是百里云心里的一点印象，却也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细数着这些年的种种。
百里云感受着身上有些乏力的感觉，试着伸手擦去了母亲脸颊的眼泪，却引来更大的泛滥。
很快的又有了困意，不顾周围嘈杂沉沉睡去，迷迷糊糊的听到，自己似乎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很远的地方吗？很远是多远呢？
似乎也不错。
大概是因缘巧合，或是天命如此。
鹰鸣带了续命的三分草来江南，想要救的人却已入土了。
对于百里云大概是庆幸吧。
相比于白琥珀之下，三分草是极其难得的药材。
这难得不仅在于珍贵，更在于天底下几乎没有几个能识别，寻找三分草的人。
民间有传闻说三分草都长在深谷里，只有特殊的人才可以看出它们的不同，闻到散发着冰冷的气味。在旁人眼里，则是和无数数不尽烧了又长的野草没有丁点差别了。
之所以叫三分草，一是因为必须要在三月采摘，才有药效。
二是因为，传闻哪怕失了七魄，只剩下三分魂灵的人，得了三分草，也能活下来。
自是很稀少的东西，鹰鸣也只有这一株而已。
但鹰鸣毕竟是鹰鸣，这世间在他看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只有想不想，愿意不愿意。
三分草救了百里云的命，也给了他绝非于常人的体魄。
年幼时疾病缠身本就吃了太多的药，三分草像是活物一般，会源源不断的改善受药人的血液。换句话来说，从此以后，百里云本身就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身体不如习武之人强健，却有了百毒不侵的意味。
鹰鸣对行医不大擅长，只有一些常识。好在空谷的地理，真的不缺药材。
缺什么的话，他也能弄到，毕竟已然是收了的徒弟，那就是自家的了。
百里云待在空谷的这几年，便每日捧着医书，一边默记一边看林央和阿青上蹿下跳的练武。
日升日落，也是一件幸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小百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