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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蜉蝣梦 ...

  •   初春,风凉。
      施南云裹紧了身上略有些脏污的袍子,心里默默想着,走吧,就这样走吧,远离繁华,远离悲伤,什么都不去想,人之于世任性一回未尝不可。
      雨,一丝丝的落下,渐渐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模糊了双眼。
      远处的古寺里传来沉重的钟声,给山林添上了几分生气。
      施南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禅房中,房内四壁光洁,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桌上堆放着几卷经书,角落里的香炉里飘出几缕烟,随风飘散。
      “吱嘎”
      门被打开,一名着灰色僧衣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青瓷碗。
      施南云道:“是你救了我?”他先前只觉疲累,谁知竟昏了过去。
      那僧人道:“贫僧下山化缘发现施主晕倒在山下,便把施主带回了寺里,施主既然醒了,就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施南云看着碗里黑色的汤药,热气扑面而来,看着就极难下咽,苦笑道:“我本就是病入膏肓之人,再好的药材给我也是浪费,师父不必费心了”
      “佛曰众生平等,施主又何必自轻,药放在这里,你趁热喝了吧”说着便退了出去,不再理会施南云。
      接下来的几天,禅和依旧按时送药过来,施南云每次都会拒绝,看劝说无果,便也就随他去了。
      施南云身体好些的时候,便在寺内走动,这座古寺虽在深山之中,但香火甚是鼎盛,经常有人前来参拜,其中多是富户,门前香车软轿从不停歇,施南云看着过往的香客感慨不已。
      施南云年岁不过十九,是一个孤儿,早年间流转于各地乞讨,后来遇到一个账房先生,那位老先生已到知天命之年,膝下无一儿半女,又见他相貌生的不错,便带他回了家,施南云长到十三岁时那位老先生去了,又只余下他一人,他便跟着别人学做生意,日子久了自己倒也开了一家小店铺赚了点银子。
      时常有过往的旅客在他店里稍做停歇,这个时候施南云便与他们聊天话话家常。
      说到塞北风光,说到江南烟雨,说到风花雪月,到头来不过尽化作杯中淡酒,入喉不见。
      直到某天,施南云觉得自己油尽灯枯之时,便变卖了家产,四处游历。
      禅和听他讲到往事时,看着他苍白的脸暗暗出神,并不说话。
      施南云觉得这样就已足够。
      古寺的后面有一片山茶花田,花田旁边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不知是哪朝遗落下的,上面有用方正楷书所写的“闲云”二字,尽显风骨。
      施南云老远就看到禅和站在亭中,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施南云取下腰间的竹萧,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禅和看着他,曲毕才道:“施公子为何吹奏《蜉蝣》如此哀伤的曲子?”
      施南云双眸紧盯着他道:“蜉蝣朝生暮死,却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很值得人敬佩”
      禅和闻言双目微诧:“施公子如此想便是好的,三千世界,人如微尘,与其自怨自艾不如长乐于世”
      施南云笑道:“如此,甚好”
      正值梅雨时节,天气湿冷,施南云自那日从后山回来着了凉微微发热,一直不见好转,禅和晚上来看他时他静静卧在床榻上,闭目安神,禅和扶他起来喂他喝药,喝完后,施南云轻轻靠着禅和道:“我累了,也不想再走了,我喜欢这里”
      禅和扶他躺下,端起药碗走到门口时没有回头,淡淡的应了声“好”
      只是,禅和却不知,施南云还有句话未曾说出来。
      施南云听着外面的雨声,久久不能入睡,其实留在这里他也是有私心的,少年时常听说书的人讲一段段刻骨铭心感人肺腑的痴恋,那时只觉情这个东西只会在书中出现,如今,自己既然遇到了,便没有放弃的道理,就算只能看着他也好。
      禅和偶尔过来讲经与他听,让他不至于那么憋闷。
      这天,施南云觉得精神不错,便一个人走出去找禅和,来到他的禅房里,禅和却没在里面,檀香阵阵充盈于室。
      施南云被桌子上的一幅字吸引了,走近一看却是一篇《蜉蝣》,只见其字落笔有力却不失柔和,字与字之间的笔画整洁分明。
      施南云忍不住拿起来看看,忽然碰掉了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幅男人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着一身蓝色长袍,用银冠束发,一双眼睛明亮,似笑非笑,施南云心中一直绷着的弦……断了。
      他踉踉跄跄的走出去,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行到了哪里,“施公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施南云恍然回过神来,看到是禅和的师弟,便急急问道:“你可知禅和师父是因为什么出家的吗?”
      小师弟看施南云如此着急,便道:“禅和师兄是三年前来的,好像是因为他心爱的人离他而去才来出的家,师父当时……”
      施南云只觉眼前的世界晃得厉害,双耳嗡鸣听不到任何声音。
      禅和回到房间,便看到桌子上一片凌乱,画像不知被谁碰落在了地上,正收拾间一团暗影覆盖在了桌面,禅和直起身子便看到施南云脸色苍白神色萎靡的站在那里,一双手握紧又放开,良久颤声道:“禅和,这幅画像是谁的?”
      禅和冷眼看过去:“你不必知道”
      施南云嗤笑道:“我若是偏想知道呢?禅和,你可知我的心意?”
      禅和道:“施公子怕是乏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施南云急了,大声道:“禅和,你说的四大皆空,我参不透也不想悟,你愿为负你的人出家,为何不愿为真心待你的人还俗?”
      “施公子,我已皈依佛门,不愿再涉红尘中事,”
      “你明知我……”
      禅和拂袖转身冷冷道:“那是你的红尘,与我无关”
      施南云突然大笑道:“好一个与你无关,禅和,你是圣人,我却终究是一个俗人”
      禅和看着他踉跄着走出去,直至看不见。便想起三年前他刚来到寺里来的情景。
      主持师父为他剃度时那声叹息以及那充满惋惜的眼神,都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何出家这仿佛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事了,他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禅和一直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时常看着他笑,看着他因完不成功课而烦恼。
      渐渐的这种感情就变了,他与他也越来越疏离,直至有一天禅和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道出了心意,他却只是淡淡的把他推开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过是想保护别人,你根本就不懂情,月底我就要成婚了,如果你愿意,到时便来吃一杯酒吧”
      禅和愣怔在那里,一时无声。
      他看着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迎娶美丽的女子,却心如止水。
      究竟什么是情?这么多年他也未曾勘破。
      他每日诵经只为远离红尘,却不想一直都在红尘。
      施南云离开时落寞的背影,一直在他眼前浮现,禅和执一盏灯,出去寻他。
      施南云在古寺里慢慢行走,一寸一寸的把禅和陪他走过的地方走遍,如初来那日一样,天空飘下雨来,四周充满了冷意。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约摸着也是这般光景。
      施南云得意过,也失意过,情于他也许太过沉重,不说别的,单说这一件便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罢了罢了,就这样了此残生也是一件快意的事。
      施南云觉得累了,便靠在一棵树下,嗅着空气中飘来的山茶香气沉沉睡去,这样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晨钟阵阵响彻山林,禅和一身衣袍皆被打湿,每行一步甚至滴下水来。他看见枫树下静卧的施南云,有几片枫叶落在了他的胸前发上。
      禅和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踩着枯枝败叶小心翼翼的行到了他的身边,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只觉冰凉刺骨。
      山林里偶有孤鸟鸣叫,似是仔细聆听远处传来的木鱼声,雨,越下越大,一切似清晰又似模糊。
      风雨里依稀传来几声哽咽,以及那声微不可闻的“我知你心意”
      那天的雨很大,仿佛洗净了世间的一切丑恶,只余下美好的期望,一如那日施南云吹奏的曲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归去来兮,如是我闻,辨不清是耶非耶,亦幻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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