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胡朔

8、车祸

　　08车祸

　　宜薇的那张脸，印象是那么深刻。
　　我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庄老也就安静地在旁边陪着我。“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些什么吧。”明白，我何曾明白，其实每一个人都比我看得明白，但是每一个人都想瞒着我。
　　“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庄老缓缓地背过身去，语重心长。或许我失忆前真的有很多事没有弄明白，但是事到如今，我觉得我应该去一件又一件地解开。想罢，我冲出了房间。
　　宜薇，宜薇是唯一能告诉我的人。我要找到她。
　　“不要离开，别走。”庄老的声音还在背后，我却置之不理，这一刻，我只想找到宜薇，把事情说清楚，谁都无法拦我。
　　我抓着手机，拼命冲向电梯，用手砸着按键，该死，最快的电梯也还在2楼，要等它一层层上到15楼，宜薇早就离开了。我赶紧冲向楼梯间，发了疯似的以最快速度冲下楼去。
　　我下到3楼的时候，趴到窗户上往外看，有个女人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宜薇，她在等车，只见她一直低头在看手机。我连忙加快了速度，直接冲向医院正门口。
　　喘息声，我什么时候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了，我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很快，我离宜薇越来越近，离真相也越来越近。
　　我掏出手机，给宜薇发了一条信息，“宜薇，你别走。”
　　只见宜薇突然一震，接而转身。我伸手示意她别走，往前下阶梯，想要去抓住她，不让她又逃跑了。而宜薇，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自觉地开始往后退。
　　别，别，不要！
　　砰
　　那声音就像是真的进到了我的耳朵。我看着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车都停下来了，许多人从车上下来，好吵，明明我什么也听不见，但是我就是觉得好吵，所有的人都在说话。这个晚上月亮很圆，光很亮，刺得我想要落泪，我觉得喉咙有一点苦涩，脑子开始空白，视线也渐渐地变得模糊，这些，都是我的错。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抱着头，我不想听，我不想听见任何东西。慢慢抽离这个世界，回到我自己的内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
　　再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心里想着，回去、回去吧……跌跌撞撞地想要回病房，回到那张小小的床上，好好的睡一觉，一觉起来，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医院如此之大，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到我的房间。原本三两步就可以走完的走廊，灯光昏暗，左右的房间一间挨着一间，都是寂静的，我贴着墙艰难地前行，这条路，竟然这么长。
　　“安一，安一………”那个声音悠远、空灵，直达我的心里。是庄如静，如静终于要出现了吗。我靠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而眼前的白雾，也慢慢地聚集在了一起。
　　那个苍白、微弱的身影，就是她。不同于那天在等待区里看到的她，现在的如静，消瘦地不成样子。她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想要碰碰我。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也便收回了手。
　　“不要怕。”她的声音好轻、好轻。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宜薇。”我用双手抱着大腿，缩在角落里，想要躲开这一切，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回放、重现。
　　“你太辛苦了，不是你的错。”她的眼神很温柔，抚平了我的心。我想抱抱她，痛哭一场，告诉她，我真的好累，好难过。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哽咽着。
　　她慢慢地靠近我，轻轻地蹲了下来，就在我的旁边，紧紧地靠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很轻，一碰就会消散。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为什么？”
　　“你该放我走了。”我，我要放你走了？是我一直禁锢着你吗？走，你又要走到哪里去呢。
　　“如静……”我看向她，她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远方。她看起来脸上尽是幸福的表情。“安一，安一，我不怪你……”她慢慢地转向我，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全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慢慢地在消散。身体，也变得不清楚。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办法再见面了吧。眼泪不自觉地从眼里滑落，热滚滚，我感受到了那温度，我想抓住她，不能让每一个人都离我而去。
　　我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生生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如静，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这样离开我。
　　她只是一直淡淡地笑着，然后一点又一点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任由泪水淌过我的脸，这一刻，我只想要留住你，如静。
　　如静完完全全消失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怒吼。尽管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的头，疼的厉害，不同以往，像是被针扎着，头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有一根针，刺得我难以忍受。我用手扶住墙，指甲刮过墙壁，仍旧是难以忍受。
　　我听见了，听见了很多声音。
　　“主任，主任，产妇大出血，出血量不停增加。”“老师，产妇心率变慢，有休克的征兆。”“手术刀，手术钳……快！”“快去血库取血！”“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绿色的灯光和黄色的探照灯相交杂，混出一种奇怪的色调，看得我发晕，所有人都紧张地在干事，我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那些声音好吵，真的好吵。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个人，越看越眼熟，但是怎么，怎么她全身都是血。
　　“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把病人档案全部甩在文清脸上。用手挥掉了他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护士们都吓得不行，纷纷得跑开了。我愤怒到了极点，我指着郑文清，嘶吼着，“郑文清，你他妈这样对我，还是人吗？”文清的眼镜被我打掉在地上，他只是侧脸对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我从抽屉里甩出一沓资料，是我自己的档案，没错，我的突发性耳聋已经确诊了，但是我还不敢告诉医院方。宜薇接过资料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而又沉重。我们都没有说话。接着，我拿出了如静怀孕的检查报告，宜薇看到后，显然表情舒展了许多。但为什么我依旧愁眉不展？我坐在转椅上，背对着宜薇，还是没有吭声。过一会儿，宜薇开口了，“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我没有说话。只听到很久以后的一声关门声。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如静瘫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得很惨。我很想抱住她，安慰她，但是我不可以，我愤怒，我生气到了极点。我强忍着，不去看她。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有血，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去医院，就要来不及了。我赶紧抱起她，冲向了医院……
　　那个时候听不见的，我都听见了。
　　头疼的厉害，但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清醒的一刻……夜晚的星星是亮的，可惜只有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