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下毒 ...
-
随着慕舟和的渐入佳境，下针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王惠身上出现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被她收进眼里，脸色凝重的样子从未有过。
王婶看着儿子身上被刺入的针数都数不过来，她的心也揪了起来。
足足三十六枚金针，尽数落在王惠的各处穴位。
所用的分寸要比慕舟和原先计划的都要多了一厘。
“柳儿，匕首给我。”慕舟和透着浓浓的疲倦，三十六根针并不是她下针的最多，却是她最用心的一次。
柳儿双手递过匕首，慕舟和接过，在王惠的腕上割了一个口子。
“姑娘——”王婶失声。
但王惠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面无表情，目光空洞，眸中的腥红逐渐褪去。但眼白之处仍是布满了红血丝。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王惠的腕流下，被慕舟和备好的小碗接住。
“踏——”慕舟和刚转身，张嘴欲唤踏雪，却瞧见柳儿和王婶正注视着自己，那一个“雪”字也被咽了回去。
是了，她已经不在鱼沉谷了。
“柳儿，会处理伤口吗？”收了小半碗血后，慕舟和一边为王惠上药止血，一边问道。
柳儿点头，又想起慕舟和正背对着自己，遂补了一句：“柳儿会！”
慕舟和点头，“那王惠的伤口，劳烦你帮他处理一下，溃破的伤口须得先挑开血痂，除尽脓液，其余的稍作清洗即可。”
“柳儿明白！”柳儿上前一步，重重应了一句。
“姑娘——”王婶张了张嘴，看着慕舟和欲言又止，双手几乎要把衣角揉破。
慕舟和明白，语气温和：“明日我再行针灸术，连施十日，大约就能恢复神智，不再发狂。只是——”她低下头，不让王婶看到自己有些失落的目光，“王惠的身体已经变得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他身上的毒，至少由十几种毒物提炼而出，好似阴阳五行，相生又相克，连慕舟和也不能保证完全祛除干净，王惠能活下来是幸。但活下来之后的他是个什么样子，慕舟和还说不好，如此未必不是一种不幸。
“姑娘，我懂。”王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哭泣，“阿惠能活下来，老妇不奢求更多，就算他下半辈子瘫在床上，我也养他。”
慕舟和抬头，王婶眼中流露而出的坚忍让她意外，还有一种，她不能理解的东西。
“为什么呢？”她不懂，“如果瘫痪了，生不如死不是吗？”
慕舟和，她温和随性，却也如同那盛开空谷的幽兰，宁可独自傲然绽放，也不远有半分妥协。
“姑娘，我们只是些寻常老百姓，没有您那样的好本事，求的不过是有瓦遮头和一口温饱，”王婶说，“所以，活着才有希望。对老妇来说，阿惠就是希望。”
“希望？”慕舟和蹙了蹙眉，这个词好像一直都离她很遥远。
她无所求，自也不需要希望。
柳儿眼尖的紧，一见着气氛有些沉默起来，便笑嘻嘻的打着圆场，“瞧瞧，王惠没有性命之忧是好事情，姑娘怎的还愁眉不展起来了。”
“你这小妮子，平日倒不见你这般灵光！”慕舟和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睨了柳儿一睨，笑骂道。
柳儿吐了吐舌，得意的扬了扬眉。
又等了一刻钟。慕舟和撤去金针。
王惠昏睡过去。
“王婶便好好陪着王惠吧，明日我再来。”慕舟和擦拭完金针，起身，掸去衣袍上的褶皱，说道。
身形晃了一晃，脸上一白，微晕。
“姑娘——”柳儿急忙扶住慕舟和。
慕舟和握住柳儿的手颤了一颤，摇头，轻声道了句：“无妨的。”
如此下针，耗费的内力心力超出想象，慕舟和此刻只觉一阵一阵的困意犹如海潮般袭来。
行至桌前，写下一方。又觉不妥，把纸揉成一团，弃于一旁，在原来的方药上多添了添分量，又加了一味药。
“姑娘，你——”柳儿只一瞥，心中便是一惊。
慕舟和所加的最后一味药，砒/霜半钱。
“柳儿，这味药，只可半钱，不能多也不能少，定要万分留心。”把药方塞进柳儿的手里，慕舟和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在王婶身上扫过，“切记！”她的认真和严肃叫柳儿明白到了严重性。
这个世界上，解毒的方式不过两种，一是解药，二是以毒攻毒。
慕舟和相信，让王惠变成这样的人也没有解药。那她可以选的，只有第二条路。
砒/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毒中之毒，王惠却不同。他本身就是个毒人。
只要分量用的对了用的巧了，毒与毒会互相调和。分量少了，原本身上的毒会变得更毒，分量多了，王惠会死于砒/霜。
慕舟和在用药上慎重却不拘泥。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踏实的基础、对于药物深刻的理、永远冷静的心，还有敢于破釜沉舟的勇气和魄力。
见着柳儿郑重点头后，慕舟和才端着那一小碗毒血，又匆匆去了药屋。
进门，落锁，收好毒血。
慕舟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安姑娘，你跟了我两日，不累吗？”
“既然师姐早就察觉，为何不戳破呢？”门外响起一声音，是安莹。
慕舟和只得把门打开，让她进来。
这个女子当真执着的可怕，慕流熙有能耐，可以躲得远远的让安莹如何也找不到。但是慕舟和做不到。她现在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
“当时不点破，只是不愿多费唇舌。”慕舟和插上门闩，目光不在安莹身上逗留片刻，转身走至药柜前，称药抓药，又道，“现在点破，是不想你扰了我救人。”
她相信，方才的药方，安莹定然是看到了。
她对柳儿放心并不表示她相信安莹。假如安莹在那药上丁点手脚，王惠必死无疑。
“师姐，砒/霜乃是剧毒，你怎可用在方药里？”果然，安莹马上反驳了她的方子。
慕舟和也不作答，只是自顾自沉默的捣药，磨药，碾药，裁药，彻底把安莹当作了空气。
“我好心问你，师姐怎的这般倨傲？”
“师姐——”
“师姐若是不告诉我用意，我这就去倒了那丫头熬的药——”
慕舟和终于抬头了。天色渐黑，她取了火折子燃起烛光。
眼神平静却淡漠，眉宇之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绝美的脸上似是覆了一层冰霜。
“身为一个医者，你确定要拿病人的性命作为筹码来要挟别人么？”慕舟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医者或者好大夫，因为她缺了悬壶济世的心，但她至少会对病者负责，会尊重他们。
安莹，她对医道，简直魔怔了，以至于忘了一个医者最本质的东西。
安莹笑笑，有些不屑也有些苦涩，“师姐，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幸运，得到师父倾授医术。”
“王惠的毒我无药可解。所以唯有以毒攻毒。砒/霜药性蛮横，可与王惠身上的阴绵的毒相克相消。砒/霜毒了，用的好了也是救命良药。”慕舟和不想再同安莹谈论什么医者的道德，对牛弹琴多说无益，只淡淡的解释着，“安姑娘，我希望你不要插手。如果你要质疑，请你再等一日，见了药效再说。”
“呵呵，”安莹脸上的表情在烛光下有些狰狞，“师姐，你是在请求我么？”
慕舟和摇头，语气平静有如死海，没有波澜，“你错了，权当我在与你做一场交易吧。”
安莹忽的脸色一变，“你——”急忙运功，内力没有阻碍；动动手脚，也无恙。
不是中毒？
“有些毒是不需要症状只需时间的，”慕舟和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意，烛光摇曳，衬得她那双眸分外透亮，“这一点，安姑娘不用我来解释吧。”
“你想怎样？”安莹双拳紧握，眼中腾起凛然杀意。
“我说过了，”慕舟和眉头一耸，“不要动我要救的人，待我结束我的治疗，就会给你解药。”
“仅此而已？”安莹不信，她以为慕舟和恨她入骨。
慕舟和不由一声嗤笑，“不然呢？”这安莹好生奇怪，无冤无仇她何必杀她。
安莹低下头，片刻的沉默，细碎的刘海稍稍掩住额头。她虽不曾如慕舟和那般美的惊心动魄，却也是面容姣好。只是下颌颇窄了些，为她平添了几分刻薄与计较。
“我懂了。”安莹终于道出三字，那一刻，她像是泄尽了一身的气力，憔悴的可怕。
她说慕舟和倨傲，其实她自己才是个骄傲无比的人。她这一生，不痴武功不迷钱权，只对医术情有独钟。原以为自己的医术已足够好，却在数年前遇到了慕流熙。
仅仅靠着几枚金针轻易救下她费劲心力几乎没能救下的人。
那时她才相信，医术当真可以做到如此程度，化腐朽为神奇。在慕流熙门前跪了七日七夜想拜她为师。结局自是失败的。
她不甘心，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慕流熙却只淡淡道，她这一生唯一弟子。而安莹，终其一生极尽努力都不可能超越那人。
固执的跟在慕流熙身后，重复的模仿那神技般的针法。直到再也找不到慕流熙。
她四处行医，一次又一次磨练自己的针法。
本以为小有所成的时候，遇到了面前的这个女子。
论容貌，她远远不可比；论武功，她更是望尘莫及，罢，这些她都不在乎。
可自己视若生命的医术，苦练数年的针技。得来的是她未明精髓的评价。
安莹恨阿，她满腔满腹的不甘心。为什么上天如此偏爱这个女子，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了她。
既生瑜，何生亮。安莹扯出一抹苦笑，不，这个比喻并不合适。瑜与亮是相斗一生的对手，而慕舟和的眼里，却没有她。
转身，跌跌撞撞若酒醉之人，推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下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