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敕勒歌 ...
-
不久,高澄重新返回到了邺城,又派段韶回去留守晋阳,还命赵彦深处理晋阳的内政。
段曼正愁没机会见到高澄呢,便耍赖不愿意随哥哥回去。段曼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已起了一片心湖的微澜,她只是一个骄傲美丽的大小姐。她是知道姨母对李祖娥汉女的身份很是不满,她也本就看不上二表哥,于是就很喜欢找李祖娥碴,似乎看别人被自己欺负是一件乐趣。
高澄入邺城朝见元善见,元善见在皇宫里面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又摆设盛大的宴会,款待高澄。
宴会上,文武百官尽皆到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冯翊公主仍是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高澄心情很好,精神奕奕的,他的身边已换了另外的一名女子。那女子斜斜地跪坐在那里,她只是随随便便地一歪,令人看了却由衷地感觉到她的媚态,引得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向她凝目。
“那是元玉仪,听说是大哥在入朝的路上遇见的。”高洋低声道。
李祖娥转头去看高洋,高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是如往常一般,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安安静静的,只是面容冷了很多。
一曲过后。
元善见饮下一杯酒,说道:“为庆爱卿还朝,朕特意请僧奴来弹奏琵琶,今日很是欢乐,爱卿为何不以舞相和?”
李祖娥看去,只见其间有一人穿着青色的衣衫,怀里抱着一只四柱四弦的胡琵琶。她知道他是曹僧奴,当世之人无人不知曹氏琵琶。曹僧奴出身一个琵琶世家,其一身的技艺来自他的父亲曹婆罗门,曹婆罗门从师于一个龟兹商人,由是形成了曹氏琵琶。
高澄看了看曹僧奴,欣然应允。
有谁会在父亲病重地不知生死的时候起舞?没有人,若有,那么他就不是人了。
李祖娥心情有些说不出的舒畅,想是兄兄病不算重,也许现在已经痊愈了,她松了一口气,拿眼去瞧着高澄。
高洋向着李祖娥一笑,李祖娥连忙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他,却在这时看到了流萤,流萤婷婷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笑着,脸上有着若无若有的红晕。
“流萤?”她眼睛瞧着站在高澄位子后面的兰京,嘴上却叫着流萤。
流萤吃了一惊,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脸。
“你思春啊?”李祖娥不怀好意地笑笑。
流萤急得直跺脚。
李祖娥不理她,去看高澄舞剑。
高澄取出一把剑来,长剑出鞘,闪着青白色的光芒,就像扬起一泓的春水。他剑走游龙,在众人的面前织起了一层云雾,云雾渺渺,看不清他矫捷的身姿。
他越舞越是高兴,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忽然间,剑光又是一闪,他停下来,振剑而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喝醉了,居然在宫廷宴会上唱《敕勒歌》。
琵琶切切,管弦切切。
他唱着舞着,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面容。
玉璧之战打得着实辛苦啊,高欢几乎竭尽了毕生的智慧及力量。他命令部下在玉璧城南、城北皆堆起了高岗,又吩咐地道,想要一边居高临下,一边悄悄地偷袭进城里去,打韦孝宽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韦孝宽也命部下在玉璧城的两座高楼上缚木连接,然后吩咐兵士带着大量的□□器械守卫在高楼上,日夜不间断地监视着高欢军的动向,他也让部下在玉璧城内挖地道,又在地道内放置上大量的柴草,严密防止高欢的偷袭。
玉璧城的战争差不多持续了两个多月,但仍是久攻不下,韦孝宽还占据了高欢在城外所堆起来的高岗,不但如此,陪着高欢出生入死的七万多的将士也都化成了玉璧城下的森森白骨。
这一战,高欢输了,输得他一病不起。
他决定退兵,但是,他是一个将军,是一个大军的统帅,纵使退了兵,他还不能倒下去。为了振奋军心,他挣扎着起来,穿着铠甲,坐在军帐里,面容无惊无喜地会见幕僚,他让斛律金唱起了《敕勒歌》,自己也为这首歌而感,也强撑着站了起来与他相和而歌,不禁泪流了满面。
众将士也应歌而舞了起来,烈烈风中,好似有无数的东魏的将士也舞了起来。
高澄急匆匆地赶回到了晋阳,便见到了正处在垂死中的高欢。
“好了一些么?”高澄坐在床侧,凝重地看着床榻上的父亲。
“好一些了么?”高澄又问。
高欢睁开一双迷迷茫茫地眼睛,看了高澄良久,他缓缓地问道:“你脸上的悲痛恐怕不是只是因为我病重吧?”
高澄没有说话。
高欢叹了一口气,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他:“你还在担心着侯景叛乱吧!”
高澄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已给侯景去了一封信。”
高欢抚了抚他的手背,说道:“厍狄干和斛律金,他们秉性耿直,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我对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这两个人都有知遇之恩,也不会反叛,贺拔焉过儿、潘乐、韩轨、彭乐,他们性格仁厚,也必定不会作乱,唯有……侯景,他本是反叛了尔朱荣而投降于我的,如今是河南道大行台,用兵十万,权力仅次于我,你恐怕是降不住他啊!”高欢说完了这一番话,就止不住地咳嗽。
高澄把桌子上放着的汤碗送来,忧心忡忡地道:“先不要说了,歇一会儿。”
“不!”高欢喝了几口药汤,轻轻地摇头,“我活着的时候,侯景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作乱,但是,当我死了之后……现在能战胜侯景的,恐怕就是慕容绍宗了,你要请他出来,好好地任用他。”
高澄连连点头。
高欢歇了一会儿,又紧紧握着高澄的手,说道:“在你未稳定住局面之前,以免小人趁机为祸,我死之后,你可以比不发丧,知道么?”
高澄听了,更是唏嘘不已。父亲虽重手打过他,也曾差点废掉他的世子之位,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到临死的时候还在为他安排着一切……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歌着,他舞着,情真真,意切切,将面对着亲人离去而不能动的哀痛一股脑地宣泄在了歌舞之中。
他承接着父亲的遗志。
突然,青白的剑光一乍,高澄歌已毕,舞已毕。
他的思绪顿时又回到了宴会之中。
他仍是笑容满面地回身,在元善见的面前一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元善见本来兴奋的脸上,现在变得有些苍白,如纸一般。然而,他仍保持自己皇帝的风范,他与高皇后相视一笑,淡淡地一笑:“真可谓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爱卿舞的甚好,歌词也好,与僧奴的琵琶相得益彰。”
酒过了一巡,元善见便宣布赐给高澄、高洋、高浚、陈元康、曹僧奴等人一些财物,见高澄喝地有些醉意,又命崔季舒拿过来一些醒酒石给高澄醒酒。
高洋和李祖娥离开皇宫的时候,天已接近了黄昏。
李祖娥偎依在高洋的身边,既惊且喜地道:“看来……兄兄并无大碍,阿进,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无大碍?放心?”高洋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恐怕……恐怕兄兄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