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暖光》木子宁

2、第二章

　　楚弃像往常那样伺候好那腌货穿衣洗漱，完了那腌货便要出门。
　　“小畜生，好好看着门知道么，别让咱家回来看不到你！”福海看着趴在地上的楚弃，斜着眼说道。
　　“是，小畜生记得。”楚弃低着头。
　　“哼！瞅你那晦气样，咱家看了就心烦！滚开！”福海伸脚踹开楚弃，扭着步子走出落白殿。
　　楚弃慢慢爬起来，直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到院中的那颗枯败的不知叫什么名的树下，缓缓地靠在树上，瞌上眼睛。
　　冬日的阳光透过枝桠，流淌在少年瘦削的脸上，长长的睫羽映出浅浅的阴影，毫无生气宁静。
　　忽然有只鸟飞来，落在不远处的衰草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少年睫羽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那只浑身长满漂亮羽毛的鸟的身上，下一瞬间，原本安静的靠着树的少年猛地扑向那只鸟，动作迅速，几乎看不清楚。
　　少年紧紧抓着手里鸟，然后露出嘴里尖尖的牙齿，紧接着，一口咬掉鸟儿的头，嚼了几口，喉结微动，有妖冶的红色从少年嘴角落下。
　　楚弃把那些美丽的羽毛一根一根的拔下来，把那鸟儿一点一点撕开，慢慢的塞进嘴里，然后咽下。
　　楚弃记得有一次看到一只黑色的狗也是像自己这样捉鸟的，不过自己可是比那笨狗快多了不是么，嘿嘿。
　　“六殿下，奴才看到您的鹦鹉飞到前边这殿里落下了，您别急，奴才马上给您抓回来！”一个和那腌货有着相同嗓音的声音传来，楚弃愣了愣。
　　“那你还不赶快去，还等什么？”
　　随着这个明显不同于上一个尖细声音的稚嫩声音落下，楚弃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一个穿着明黄色的锦衣少年走进落白殿。
　　楚弃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鸟。
　　来人也同样看着满手满脸血污的楚弃，愣在了原地。
　　锦衣少年猛地大叫出声，带着哭音：“啊啊啊，他杀了我的鹦哥，还吃了它，他是怪物，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有怪物···我要去找父皇···我要母妃呜呜呜···”
　　锦衣少年身边的奴才看着楚弃也有些瘆的慌，哆哆嗦嗦道：“你···你是什么人，怎···怎敢···敢吃···吃吃六殿下的翡翠鹦鹉？”
　　楚弃瞅了瞅手上还剩下的半只鸟儿，裂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笑：“嘿嘿，你们的鸟？来，还给你们。”
　　锦衣少年——也就是六殿下楚阳，看着他慢慢递过来的半只雪血肉模糊的鸟，身子抖了抖，终于脸色惨白的昏了过去。
　　楚阳身边的众人也慌了，赶忙抱起楚阳逃出落白殿，几个胆小的婢女边跑边叫有鬼。
　　楚弃看着他们落荒而逃，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继续把剩下的半只鸟塞进嘴里，然后挖了个坑，把那些杂乱的羽毛给埋了，省的那腌货回来又找自己麻烦。
　　起身走到墙角处的一个破坛子旁边，里面有前几天下雪融的雪水，楚弃慢慢把手伸进去，捧起水在脸上抹了几把，把脸上手上红色的痕迹洗清，然后又慢慢的挪到树下继续靠着树假寐。
　　少年的睫羽上还挂着水珠，阳光映在上面，仿佛闪耀着水晶的光芒。
　　天真的妖冶。
　　罪恶的圣洁。

　　楚弃睁开眼睛，看了看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手撑着地站起来，似乎好久都没这么舒服的睡过了，那腌货这个时间还没回来，估计今天晚上都不会过来了，可以安生一晚了。
　　楚弃走到小木屋前，端起屋前的破碗，正待喝口里面的雪水，忽然一只脚踹上来，碗跌落在地上，碎成的几片。
　　接着便是那个熟悉的尖利的声音：“小畜生，咱家没有教过你怎样吃饭喝水么？你要记得，你是狗，是狗就该有狗的样子，给咱家趴着舔。”
　　楚弃慢慢的蹲下来，低着头，嘴角渐渐挂上一个诡异的弧度，抬起瘦的吓人的右手，薄薄的皮肤裹着纤细的骨头，还有可以明显看到的缠绕在骨头上青色的血管。
　　福海看楚弃趴着不动，又一脚踹上去，骂骂咧咧道：“小畜生你磨蹭什么？快点儿舔！”
　　楚弃被他踹倒在地上，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腌货，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
　　福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好像已经长大了，有什么地方也不一样了，他有些害怕，不禁大声嚷道：“你看什么看，没听到咱家的·····”
　　“话”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福海惊异的看着自己眼前黑色杂乱的发顶，侧颈传来巨大的疼痛，可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魔鬼，有血红色的獠牙，要吸干自己的血。
　　楚弃松开牙齿，福海软着身子跌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哆嗦着向后挪了挪身体，□□里湿了一片。
　　“你···你······”
　　楚弃抬起手，食指沾了一点嘴角的红色，眼里泛起血腥的疯狂，“爹，我饿了，哦不，是小畜生，小畜生饿了，小畜生想要吃肉呢。”
　　“不······”福海看着眼前血红色的魔鬼，想要逃跑，却根本动不了。
　　楚弃笑起来，带着残忍的美好，“为什么不呢？你可比那些鸟儿大多了，能吃好多顿呢，我以后都不用饿肚子啦！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说不呢？”
　　“魔鬼···魔鬼啊啊啊！！！”福海凄厉的声音划破的寂静的落白殿，当皇帝带着宫侍来到落白殿想要亲眼看看自己最宠爱的六子哭喊着所说的鬼怪的时，便看到那个仿佛从地狱里走出的少年，饶是天子，也不禁怔了怔。
　　福海扭头，猛然看到明黄色绣着金龙的衣料，慌忙的扑倒皇帝脚下，哭喊道：“皇上救命，皇上救救奴才的命啊！”
　　皇帝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看着被身边的侍卫拉开的太监，又看了看楚弃，稳了稳心神道：“怎么回事，那···那少年又是谁？”
　　福海哆嗦着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他···他是四···四皇子楚弃。”
　　“什么？朕怎么不知道朕还有个四皇子？”皇帝大惊。
　　“皇上···您···您还记得九年前的雪妃么？”福海小声的说。
　　九年前，帝猎于秋山，遇一女子，惊为天人。后带之回宫，封为雪妃，赐居落白殿，夜夜留宿，宠爱非常。
　　然帝王情浅，数月之后便来之甚少，雪妃妒，于御花园引刀行刺于帝王，未果，天子大怒，原想处死雪妃，但念其怀有身孕，打入冷宫。
　　八个月之后，雪妃产下一子，因是早产，生下孩子后便失血过多而死，宫人告知皇帝，皇帝舍了“弃”字与一个太监便再无过问。
　　如今，已近十年。
　　皇帝沉默，看着那仿佛沾满血色的少年有些恍惚，那是···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闭了闭眼，静下心神，复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满颈的血？”
　　福海回头看了一眼楚弃，慌忙回头道：“是···是四···四皇子他···他他······”
　　皇帝看着站在原地不曾动作的少年，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招了招手，“你过来。”
　　楚弃面无表情的走上前，然后，少年清晰的看到自己这个所谓的“父皇”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和害怕，忽然就笑了。
　　他的父皇，他的亲爹，遗弃了他九年，然后在九年后的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便厌恶他，害怕他。
　　楚弃笑，带着孩童般的天真，没理皇帝，直接在福海身边蹲下来，扯着福海的衣襟，歪着脑袋道：“爹爹，小畜生错啦，小畜生会像狗一样趴着吃饭喝水，小畜生会乖乖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福海脸色大变，面如死灰。
　　皇帝惊怒：“爹爹？你叫这狗奴才爹？！”
　　楚弃抬起头，用那天真的声音说道：“对啊，爹爹说他是小畜生的爹，爹爹对我可好了，你看，他还给我特地留了一间屋子呢！”楚弃指着那间破落的狗窝笑的开心。
　　皇帝额上青筋暴露，一脚踹上福海的下巴，怒道：“来···来人，把这狗奴才给朕压下去，好好用刑，别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福海被拖下去，众人都被这等状况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楚弃站起来，一字一句的轻声问道：“他们要带小畜生的爹爹去哪里？”
　　皇帝压下胸口翻滚的血气，勉强说道：“那···狗奴才罪该万死，你···你是朕的四···四皇子，今后勿再···勿再自称···肖··那下贱的称呼。”
　　“不行的，爹爹会打死小畜生的，”楚弃笑如彼岸花，妖冶纯真，“他会拿又细又长的针扎小畜生的十个手指头，会用很利很利的刀子在小畜生的大腿上画画，还会拿在火盆里烧得红红的剪子慢慢的扎小畜生的胳膊，在小畜生的肚子上印花······可疼呢，你看，这就是他在小畜生身上印的花呢！”
　　皇帝看着楚弃轻轻地笑着慢慢的脱下身上破烂的衣物，然后看到少年瘦骨嶙峋的身上，满是累累的伤痕，烫伤，刀痕，青青紫紫的跌打印记，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皇帝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眼前这个孩子，用那么开心的腔调发出那么恐惧的声音说着那么残忍的话，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来人啊来人啊！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赶紧去服侍四殿下，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么？”
　　宫人们手慌脚乱的围起少年，遮挡住少年的身形面容。
　　对，挡着，不要再让他看到少年身上的一点伤了，不要让他再看到少年眼里冰冷的笑了，也不要让他再听到他这个本该享受着无上的尊荣却沦落到畜生不如的孩子的声音了！
　　“皇···皇上，您还是先回宫吧，奴才们会打点好一切的。”太监总管扶着皇帝，小声说道。
　　对，回宫，回宫就看不到听不到了，回宫，回宫。
　　皇帝猛地转身，没再看少年一眼，便消失在凄厉的北风中。
　　楚弃赤裸着上身，定定的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父皇，您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