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爱情给了谁》艾茯苓

64、互诉衷肠

　　低头吃完潘冰为自己夹的菜之后，白开心接着说道：
　　“一眨眼，自己就快三十了。说是三十年，但大学之前的时光其实只是无意识地活着，心智没开启，也算不上有独立精神。从进入大学那天起，我们的自我意识才算觉醒，可我却在那时便踏上了一条格外漫长的不归路。这条路我一直坚持走了整整八年，我要强的性格让我吃尽了苦头，也做出了很多荒唐可笑的错事。我恨过，好恨，好恨，可当我为了找孩子而不得不再去见贾益达，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爱着骂着恨着怨着的那个人渣也不过是一个犯了错之后手足无措的惶恐孩子。我认识他八年，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那次我去见他，原本是想狠狠大骂他一顿的。可推开门我看到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在我面前一直哭着跟我说‘对不起’，还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办’，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恨了。”

　　说到这里，坐在白开心对面的林曼华在热气缭绕中依稀看到白开心的脸上有泪滚落，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地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蔬菜。半晌之后，白开心继续说道：

　　“其实我早就应该懂的，在他告诉我他父母经常打架却为了他而坚决不离婚时我就应该明白，他不过是怕极了婚姻。但反过来想，他从小到大得见过多少次家庭悲剧忍受多少遍疼痛难捱，才能对爱情对婚姻恐惧成这样啊？可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我不懂啊。我只是觉得不服气，不甘心，不愿意服输，所以才一再地强求，强了又强，求了有求，扰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孩子失踪那次我才真的想明白了。说到底，我和贾益达还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们的本意不是想弄成现在这样的。可既然已经这样了，恨或者怨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继续往前。好在，生活还是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我终于走出来了。真的好感激，好感恩。”

　　听白开心说完，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半晌之后，潘冰脸颊绯红地接过话来：
　　“难得今天开心这样敞开心扉跟我们讲这些，那我也来说说我自己吧。”

　　见潘冰这样主动，早已对她的故事充满好奇的林曼华顿时正襟危坐起来。而身边的叶陌也是迅速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的等着听故事的样子。

　　看到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潘冰略带忧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地笑，开始讲述道：
　　“我的故事其实有些恶俗，我和他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我妈和他妈同是一个科室的护士，他爸和我爸同为一个医院的医生。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说话，他是我的‘竹马’。严格来说，他比我要小，虽然只有两个月。即使是此刻，我也不得不很客观地承认：当年的他真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干净内敛，学习也好，像四月的阳光一样明亮柔和。小孩子长得好看的好处不仅能够得到老师和家长更多的疼爱，而且还会有很多潜在的保护者。这条定律没有性别的限制，男女均适用。而我和他，很幸运地都成了这一类。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十几年来我们两人一直都在一个班。小升初时我们一起进了重点班，初中升高中时我们又在重点班见面了。在我人生的前18年与他累计见面的天数轻易将经常加班的我爸甩出了老远。这样的节奏总让我无端地觉得最后我们肯定会在一起。在那样一段漫长的陪伴中，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只知道，等我意识过来时，那芽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深叶茂的再难铲除了。

　　说来惭愧，我好像在幼儿园时便有了对他好的意识，虽然只是第一个赶到教室为他占一个闪亮平整的小板凳，然后将屁股坐在自己和他的凳子中间一直等到他出现再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双手奉上。上小学时我会在他值日的时候悄悄留下来等他，并帮忙着打扫，虽然自己值日时他从未等过我，但我好像真的一点也不计较。在上高中之前，我只是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喜欢跟他玩，也并没有多想。事情真正有转折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春天，一个午后我收到班上一个男同学写给我的信，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塞给我的情书，很惶恐，你们也知道，那个时候对于早恋老师都是严厉打击的。我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想了很久，没有人可以商量，所以只能告诉了他。

　　我是在医院家属楼前的大院里叫住他，然后我们一起去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一排废弃台阶上，那里比较偏僻，没什么人。他问我什么事，我忸怩半天才给他看了那份好几页的长信。他看信时我一直不敢看他，我只能低着头默默地等着，等着他看完或者开口。过了好久他才把信纸还到我的手上，然后我看到了一张憋得通红的脸。他有些生气地说：‘不要理他！’。我问：‘那……他要是再写怎么办？’。他想了半天，突然起身走了，丢给我一句‘你就说你有男朋友了’。那次之后，他开始有了一些变化，我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热情。有事没事就喜欢跑到我座位上和我聊天，还时不时地在食堂和我不期而遇然后顺理成章地一起吃饭。更离谱的是，每晚下晚自习我去操场跑步都能看到同样在跑步的他，然后我们就每天一起回家。正是这些举动让我觉得终于可以放心地将自己内心一直关着的小兔子彻底放了出来，它在他四月阳光一般温柔灿烂的笑意中自由地蹦跳着。那样肆无忌惮，天真烂漫。就这样，我们什么也没说，但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很快高中生活就结束了，前18年与他始终没分开过，但这一次我却没有了这么好的运气。我高考没他考得好，我们不可能上同一所学校，但我还是在填写志愿时尽量选择了和他同城的学校，可第一志愿我没录取，调剂到的第二志愿是在另外一座城市。”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潘冰稍稍停顿了下，神态自若地让汤中加了些食材，小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继续讲述道：
　　“剩下的故事就乏善可陈了，新的学校新的人群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新的，自然感情也开始需要翻新了。其实现在想想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存在着什么深仇大恨，可当时年幼无知啊。总以为当年那句‘你就说你有男朋友了’便是承诺，所以是他负了我。其实，负了我也没什么要紧，毕竟有牵手就有分手，那种牵了手便从此共赴白头的毕竟是少数，但真正让我想不明白或者说彻底刺到我的是他居然告诉我，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当年我知道他有新女友后，怒气冲冲地找到他，质问他为什么要出轨，结果他轻轻说了一句：‘你想多了，我从没说过你是我的女朋友’。就是这一句话或者是他那一脸的风轻云淡彻底刺激到了我，你们也知道我一向心高气傲，怎么能接受自己输的这样惨，所以一时没想开就做了傻事。那件事过去之后，我大学剩下的三年一直独来独往，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最后，我还是遇上了现在的先生。”

　　原本以为曾经的班花现在的贵妇讲述出来的当是一段两情相悦浪漫温馨的初恋故事，却没想到看起来再完美的姑娘，在自己年少稚嫩时也还是会遇见几段悲伤往事的。叶陌和林曼华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戚戚然。

　　过了良久，见大家神情黯淡，林曼华开口悄悄转移了一下话题：
　　“冰冰，说说你现在的先生吧。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啊，他是一个宽宏又睿智的人，至少在我眼里，他配得上这两个字。当年我在乡村支教，他每个月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我当时所在的学校体验生活。不是作秀取宠或心血来潮那种，而是真的和那里的村民孩子一样，穿最朴素的衣服吃最粗糙的粮食甚至还帮着缺劳力的人家打柴做农活。他从不拿钱赞助什么，每次来总是带各种生活必需品，细致又谦卑。慢慢地我们就熟络了，我欣赏他身上的那种沉稳而深厚的成熟气息，而他也喜欢我身上的恬淡和从容。所以一年后我们就结婚了，到现在两年多了，我们从未红过脸。”

　　“唉……好美好的感觉。很般配，只是……遇见的稍微晚了点。”一直沉默不语的叶陌终于开口叹息道。

　　“是啊，之前我也一直这样遗憾着。不过现在我越来越不这么想了。如果早一点遇到，那就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他了。不是这个他，我们又如何能走到一起？”

　　“说得真好，我们总是太贪心了。深爱着成熟的好，却又拒绝着来不及参与的经历。这本身就是矛盾的。”白开心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