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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爱情的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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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悄的临近,文肯特却到处找不到吉吉,他把街心公园跑了个遍,在往常见面的小咖啡屋里耐心的等了一个半小时,最后的一点耐心也给成功在望的喜悦给消磨殆尽,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声。
这个计划一开始就存在着纰漏,或许他根本不该找这种流动性很强的街头人士作为采访对象,现在他的大作卡在一个尴尬的地方,或者说,是他离金光闪闪、令人艳羡的成功之路只剩下一步,就是这关键的一步却又跨不过,这尤其使人烦躁。文肯特在地下铁晃逛,时间已经很晚,空旷的车站上没几个人,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列车停下又走,带来一拨拨的人群。他猛的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这简直兴奋到浑身发颤!
“吉吉!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文肯特快步上前,一把捉住黑衣女子的手臂,她转过脸来,露出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面孔,文肯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他咬着小指道:
“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吉吉面无表情的耸了耸肩:“被人揍了。很抱歉,大作家,今天我不能提供给你鼹鼠先生的结局,因为我没这个心情,明天再见。”
“慢着,吉吉!我们有过协定!”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讲个新的故事给你听,保证比你听过的任何一个睡前故事都悲惨。你想听吗?好吧,看来你很想听,瞧你的右手已经不自觉的去摸放在口袋里的笔了,是不是?”
吉吉脸上变了颜色,她无故生起气来,一步步迫向文肯特。
“这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妓女,最低等的那种,她在公园里等客人的时候,被三个混帐给瞄上了,他们花言巧语,说要给她一大笔钱,结果却把她拖到小树林的深处,□□了一遍又一遍,这群衣着昂贵的禽兽,甚至还把她藏在胸罩里的钱给抢走了,他们并不缺钱,之所以这样干只是想找个刺激!现在她又饿又累,脸也花了,正打算穿过半个伦敦城找个地方自杀。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文肯特无言以对,这是吉吉的人生的另外一面,充满了耻辱、危险的惨淡生活,每天都像只困兽般为了一顿饱餐而搏斗,这是来自底层的绝望,他永远无法切身体会,也无法感同身受。
吉吉转身欲走,见文肯特还想跟上来,她尖酸刻薄的说:“我亲爱的大作家,你为什么尾随在我的身后?难道一个流落街头的卑劣妓女,能够指引你高尚的路途?你永远不可能获得成功!瞧瞧你自己,你并非故事的创造者,你让自己活在故事里,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得到你朝思暮想的成功!!滚开!!!”
“吉吉,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但是乱发脾气有什么用处?拿着它,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饱餐一顿,好好的睡上一晚,而不是像条疯狗似的乱吠!你需要的是这个,而不是一位好主顾的唾弃!”
文肯特慌乱的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五英镑的纸钞,硬塞进吉吉的上衣口袋里。他不懂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安慰一个被抢劫了的妓女,钱?恐怕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也只有钞票了。
吉吉呆呆的望着他,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她异常温柔的说:“对,你说的没错。您可以买我的好心情,格林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文肯特假装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挖苦之意,他摸了一下鼻子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呃……或许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心事,这样你会觉得好些。你觉得怎么样?”
“那就跟我走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吉吉扭头就走,文肯特别无他法,只好跟着她的身后。
吉吉快步离开地铁站,她穿过两条街区,来到泰唔士河旁一个隐蔽的桥洞下,灵活的猫腰钻了进去,桥洞里的风很大,冰凉的河水起伏不定,看上去就像想把人吸进去生吞活剥似的。文肯特费力的钻了进来,坐在吉吉的身旁。
她从衣服的内袋里取出一只折好的纸船,把它打开,轻轻的放在水面上。她看着它越飘越远,最后完全沉没。“这是摆渡船,可以渡亡者的灵魂安全渡过冥河。”她解释道,“上周,约翰逊先生死了,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是你的朋友?”文肯特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不喜欢在夜晚凝视幽深的泰唔士河,他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正在受到来自泰唔士河底的神秘之物的牵引,它在诱惑他跳下去,理智告诉他必须避免看到水面,文肯特扭过头,两眼盯着吉吉那张被打坏了的脸看。
“不是,他是一个很好的客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说过有人找妓女不是为了发泄□□,仅仅是因为害怕孤独,对吧?约翰逊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有轻微的老人痴呆症,人很固执,身上有股浓重的老人味,总之,他不是个讨喜的老人,但对我来说,却是个很好的家伙。”
吉吉将两只手都插进口袋里,右手不住的揉搓那两张纸钞,直到手心出汗为止,两张纸钞也被她揉的汗浸浸的。
“你想知道鼹鼠先生故事的结尾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本可以像那样不动脑筋的生活下去,但是我没有,那是因为我有一天突发奇想:我每天都向别人说爱他,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爱我,这一点儿也不公平。这个可笑的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有一天我请求鼹鼠,让他对我说句‘我爱你’,一次也好,你猜猜他是怎么对我的?”
“……”
“他打了我一顿,把我赶走,然后在第二天另找了个妓女干这份美差。”
“……哦,吉吉。”
两行泪水滑落吉吉的面颊,她用袖子去擦拭,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劣质的化妆品被她揉没了,她原本的五官露了出来,苍白而怯弱,更像个受了伤害的孩子,而不似女人。
“会好的,吉吉。不管现在多么的困难,但未来一定会好的,只要你足够努力,你一定要坚信这一点,知道吗?就算你的父母不理解你,你的朋友嘲笑你,没关系,把他们那些刺耳的话全都抛诸脑后!你要昂首挺胸,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虽然生活很艰辛,现实很残酷,它使你处处碰壁,但这些都不是你萎靡不振的理由!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受人尊敬的体面人士,没人可以无缘无故的轻视你,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爱任何你想爱的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你懂了吗?!”
吉吉抬起头凝视文肯特的脸,他的绿眸里泛着点点泪光,显的尤为诚挚。她被感动了。该死的!这种情绪本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但她就是无法把目光从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上移开半分,文肯特伸手为她擦泪,她像被打怕了的小动物,猛的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扳住姑娘的肩膀,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不要害怕”。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又暖又轻柔的东西,它可以温暖一颗冷酷的心,在它的内部种上繁花似锦的美妙田园,这田园四季如春,永远不会有坏事发生;甚至让它对着路边一株不起眼的无名杂草深情的吟唱。然而吉吉却害怕这种奇妙的东西,她的心在嘶吼着渴求,而她却还在苦苦的挣扎着抗拒,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文肯特英俊的面孔,即使如此,她仍然知道对方正用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瞧。
她与他不知所措,如果任由胸中这团火继续烧下去,似乎又颇为不妥。
1941年的春天,文肯特在吉吉小姐那间充满各色奇诡物事的大屋子中醒来,枕边人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连同他的衣服一块儿消失无踪。小伙子不得不裹着床单下了床,当他打开房门时,恰有一对男女相互搂着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女的衣衫不整,男士的大礼服被揉皱了,单片眼镜歪歪斜斜的架在脸上,两个人均脸上一红。“啊!对不起!”文肯特躁红了脸,赶紧关上门。他重新审视这间大房间,柜子上、地毯上,到处散落着零碎物件,绝大多数他都说不上名色。梳妆台上摆满了空酒瓶子,只有一支口红。屋子里的一切都表明,这里的主人是个生活混乱、不懂节制的人。吉吉的房间连着一间小客厅,她喜欢这里,把这儿布置成十八世纪末贵妇人喝茶闲聊的地方,四面墙上都包裹着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地上铺着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窗户上挂满了古怪的贝壳装饰品,还有点缀着亮片的扇子,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她无用的收藏,没有任何实用价值,至于品位方面,也低俗的令人发指。吉吉的某位常客曾经评价说:“那个女人拥有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她毁了一切有名的男人,剩下来的那些,才是真正伟大的人物。”
文肯特推开小客厅的门时,吉吉正□□的坐在她的大椅子里,面朝着他。
吉吉翘着二郎腿抽烟,她使用一支墨绿色的短烟嘴,脸上薄施脂粉,涂着艳红色的嘴唇和指甲,在她的座位旁,至少放了四个小型玻璃圆台,上面摆满了鲜花,有小雏菊、百合花、星星草,包围着大簇鲜艳欲滴的玫瑰、蔷薇、各色山茶花,强烈的花香使人昏昏欲睡。她坐在花丛之中,像极了一个女王。
文肯特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别过脸去,吞吞吐吐的说:“夫人……那个……我是进来找、找衣服的……”
“……”吉吉随手把烟掐灭在玻璃台上,“在女人眼中,这世上有千万种男人,他们看似简单,实则就如同大海一般深沉,必须用一生去参透;而对男人来说,这世上的女人只分两种,穿衣服的,和不穿衣服的。”她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看着年轻人燥红了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吉吉用烟嘴遥指门旁的柜子,示意他的衣服都收在其中。文肯特如临大赦,赶忙冲上去打开柜子,结果却因为太过紧张而被床单绊倒,吉吉笑的前仰后俯。
文肯特慌忙穿上衬衫,把裤子抖开,忙乱中把左脚穿进了右脚的,连跳了几下,差点儿又要摔倒,窘迫到了极致。
“别着急,小娃娃,在这儿,一切荒诞的行为都是被允许的。上帝保证!这里是撒旦之徒栖息的乐园,但是,在这儿停留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正经的工作、无可挑剔的为人,你不必担心在这儿撞见熟人,因为出了我的屋子,没人会再提起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我们来谈谈该怎么设计你的成功之路吧。”
一听到“成功”,文肯特就变的冷静许多,他快速整理好着装,关上房门,谦卑的问道:“夫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倾心提携一个外省来的乡下人呢?……我的意思是……”
“你不必多说,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个。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吉吉的烟瘾还没够,但她现在暂时还不想再抽,于是她揉搓着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变换了一个更为撩人的坐姿,打着呵欠说:“我想看看你被成功毁掉的模样。”
文肯特感到不解,但他不敢插话,只得垂着手仵在那儿,活像田地里的稻梗。
“过去的五年内,我见过无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们从蓝天绿野中自信满满的走来,身上带着清新的青草香味,穿着朴实无华,一张年轻饱满的脸上,无须化妆装饰,已经美艳不可方物。你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你们粗鲁不懂礼貌,更不知上流社会那复杂的一套。你们满以为透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叩开金色的成功之门,随后,琳琅满目的宝物就会从中涌出,你们一夜之间成了国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觉得自己是被乌云遮住的六月的太阳,当乌云被驱散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用崇拜和畏惧的眼神仰视着你。……小伙子,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当你活到你叔叔那把年纪,拥有一大笔资产,数不清的乡间别墅和仆人,每天被层出不穷的生意纠纷给缠绕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了。尽管你身穿华服,喷着昂贵的香水,挽着美丽的年轻女士,你的心却像一个黑洞,没有什么能使你开心。乡下人因为无法享受便利的现代生活而郁郁寡欢,城里人则用他们艳羡的一切替自己造了个坟墓。我就是想看看,你那张充满生气的英俊面孔,如何让世故缠绕,你那双美丽的墨绿眼眸,何时会充满圆滑的笑意!我想听听,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凌模两可的话语,而在昨天,你还把这种行为称作‘无耻’。我想看看这一切,见证又一个年轻人的惨逝,他于1941年淹死在黄金时代里,身穿香奈儿的女士和翩翩绅士把他嚼骨吞肉,生吃入腹,什么都也没有剩下。”
吉吉的话令文肯特毛骨悚然,但他急切的需要这位女士的相助!想要在上流社会闯出名堂,他必须设法摆脱那位不受欢迎的叔叔给他带来的影响,若要做成这一切,唯有依靠像吉吉这样魅力四射的交际花才行!他要把她们的身体当作跳板,无情但温柔的踩踏上去,然后再一脚踢开,就像自己从未见过她们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小小野心,文肯特尽力做出一副诚恳的聆听吉吉的教训的模样。
“您的话对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来说,无亚于一本通往成功宝殿的圣经!我永远不会忘记您今天给予我的无私帮助!”
文肯特在吉吉脚边单膝跪了下来,捉住对方的右手,在她手背上亲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