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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或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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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经过彻夜大雨冲刷修竹苍翠欲滴,正宸宫宁静如昔。岚合玥看着窗外的雾气渐薄,阳光丝丝缕缕投进殿内,三百年,如痛饮醉神仙,大梦一场。
晨光静谧中,依惯常家世教养,兄妹俩著不响,碗无声,只是静静地用着早膳,婢侍如流水传上膳食。
岚合玥亲手给兄长盛了粥:“在外流离三百年,发现还是自己宫里好。”
“哪里是三百年?”
“难道不是?”岚合玥嘴里一阵苦涩:“我在尘世经几世苦,混沌之际,去拜过司籍上神,那尊主,已然有了尊后。”
说到“已然有了尊后”这几个字,她深觉惆怅。
岚合渊也是气闷不已:“你这丫头不知去哪了的几百年里,司籍上神李代桃僵,嫁予帝君,世人不明,皆以为嫁的是你这个岚合嫡长公主。”他边夹了一颗山药卷给她边说:“那司籍上神无父无母,但确然是神之身,父君他已将她收为义女,赐名岚合星,以岚合公主之身份,代嫁尊主。”
岚合玥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星儿她确然也是知礼得心的……”
知礼得心?她岚合玥不过消失三百年,便有人欺到她头上,占她位分,抢她父兄,嫁她郎君。她堂堂岚合嫡长公主自小与尊主订有婚约,她也确实是暗暗倾慕于他,如今出现个什么星儿,硬是插到中间。尊主与自己,千百年间未曾提及婚事,她差点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下去,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娶自己了。没成想,他却娶了另一人,如此,不是他不愿娶妻,而且不愿娶她这个妻罢!
“阿玥,父君和我皆是没有办法,你这么些年到底去了哪儿,我们上天入地寻你不着。昨天感知到你在东绯君那里,便急匆匆去寻。”
浊世飘荡许多年,她甚是心累,爱慕尊主或许是少女时期的狂热,若按照以前心性,她肯定二话不说去砍了那一对夫妻,只她如今收心敛性,他已有尊后,罢了,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罢了。他这般,亦不过得了一个傻尊后。”
“是了,这天地间好男儿千千万万,尊主地位太过崇高,嫁予他未必是一桩美事。还是应当择一门当户对的夫婿,这样你为人妇后我和父君也还可为你做主。”
岚合渊倒是向来不赞成妹妹和尊主的一纸婚约。
“现今你归位,今天该去长生山重塑金身。”
自古神者仙者擅于变化之术,一旦有岔,或者下凡世历劫感悟天地造化,归位之后需去长生山金身泉涤荡尘世气息,重塑金身。
每个神魂仙灵俱是根据灵魂呈现出面容,谓之本体,金身泉具有修复受损之功效。金身泉外长生林,则有强魄聚魂之功效。
此番岚合玥归来,魂体皆伤,宜去泡一泡金身泉,再在那长生林修复神魂。
长生山位于九天仙界,岚合玥要去也需颇费一番周折,不过銮驾衣饰等自有侍婢在旁打点便是了。
浩浩荡荡一行人不日即由岚合都城来到了长生山,待绕过九曲回廊,再走过长生林便是金身泉了。
岚合玥在銮驾中坐得腰酸腿乏,喝停侍婢,吩咐銮驾停在廊桥路口,带着随身物品和仅仅两名侍婢悠悠走向金身泉,边走边逛。
迎面而来一队侍卫走得飞快,按理来说岚合玥出行的车驾上应当别有皇室标志,侍卫看见岚合皇室的标志应当退避路旁让她几人先行,奈何她们已离銮驾太远,侍卫急匆匆擦肩而过时碰巧扫掉了侍女手中的玉盘,惊呼一声。
另一侍女反应极快开口斥道:“放肆!胆敢冲撞公主仪仗!”
众侍卫一惊,那领头的人回身行礼请罪:“公主恕罪,吾等有要事在身,鲁莽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岚合玥倒是没什么,随口问道:“你们这么急是发生了何事?”
“回公主,吾等奉主子之命出来寻一人。”
“你们主子是谁?要寻何人?”
“吾主乃东绯君也。事出紧急,请公主允吾等退下。”
岚合玥眉毛一挑:“退下吧。”
东绯君?他要寻的莫非是自己?自己悄无声息从绯色宫消失不知他和相绮都如何了。
这东绯君相洐算起来还是小她一辈的,他的叔叔娶了岚合国的女儿,即是岚合玥的表姐,论辈分他该喊她一声姨,当年担东君之职的还是相洐的父君,相洐还是淘气孩童,岚合玥也不过将将一个豆蔻少女。某一日她追杀荆容之际翻落云头,跌进他的莲花池,又在一番纠葛之下毁了他大部分的心爱画作。当日她还调戏他非要他叫她姐姐,后来知道身份想过真是吃了一个大亏,从姨降到姐无形中整整降了一个辈分。自此他就纠缠不放了,不但规矩全无从不喊一声姨,还扬言要对她进行打击报复。
这么一个小屁孩从她三千多岁筹谋报复到她一万三千多岁,毅力惊人,勇气可嘉。直到他接任东君之位才稍稍收敛,性情也变化不少。不过在她尘世中的三百多年里不但伺机接近她,还趁火打劫成为了他的夫君,最最主要的是她当时不仅万分依靠他而且爱慕心起。
岚合玥不禁扶额,这正正是她最为纠结的地方,让她怎么面对他啊,在人世时她心智缺失,心心念念黏在他身上,他还作出既深情又忧伤的模样。总之,避着点总是没错的,岚合玥头痛地想。
长生林内。
日光有点烈,晒得相绮焦躁无比,玲珑消失两日了,一个大活人竟从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见,况且玲珑还身负重伤,简直见鬼。哥哥这两日委顿在宫中茶饭不思,令她甚是担忧。
刚把侍卫们轰去继续找人,自己摇着团扇便要回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林荫小道中迤逦走过,她心里一动,直要追上前去看个究竟。
却被人一挡:“公主有空?不如行个方便。”
相绮烦躁欲拒绝,仔细一看来人,忙慌乱一礼:“尊主。”
“嗯。”他淡淡应声。“可有空?”
这一恍神,小道上那名女子已远去。相绮收回心思应道:“是。”
“那替我打一阵子伞罢。”
尊主所谓打伞,乃是令她给他的尊后,司籍上神打伞。尊主位分比哥哥还高几辈,也就他能使得动她堂堂公主打伞了,相绮欲哭无泪。
一路走来景色甚好,秀丽宜人。岚合玥饮过安神汤后才泡入池中。果酒滋味醇厚,她一不小心就多饮了几盅。果酒虽淡,多饮亦醉人。
此时日头正毒,不到半个时辰她深觉受不了,从池中昏昏沉沉爬出来,又因安神汤和果酒之故整个人不甚清醒。
反正还可以在此多泡几天,可等日头落岭再泡不迟,如此想着她就摇摇晃晃独自一人出去纳凉了。
她越走越困,简直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只一个劲地想趴下。
依稀可见一人缓步而来,颀长白衣,竟似集聚了天地间的所有灵秀,细细看去,好似尊主。
岚合玥傻呵呵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就整个人依偎了上去:“尊主……”
他任她靠住也不拉开:“你认错人了。”
她嘟囔着反驳:“不,就是你,就是你……”
“九宸。”
尊主略微诧异,对于她竟直呼自己的名字,明明一副喝醉了的模样,整张小脸通红。他向来不喜旁人近他的身,当然,这天地间,已无人敢近他身和直呼他的名讳了,那些摸过他的人早莫名消失,至于如何莫名消失这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留待世人斟酌。这小姑娘近就近了,还不客气地喊,喊就喊了,还一副扒在他身上誓死不下来的趋势。
看在她神志不清的份上,嗯,作为长辈,还是需要一点容人之量的。
“九宸,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她揪着他胸口的衣裳忽然就有点哽咽。
“你为何娶了旁人?”
九宸把她越来越歪的身子搂正了些:“我并不知。”
她哭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娶了旁人?”
“我与她素有婚约,她对我甚上心。”
岚合玥竟似没听到般只是一个劲扒着他哭,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我喜欢你那么久,那么久,她哪里比我好。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我改行不行?我保证会很乖不会给你惹麻烦。”
她伏在他心口呜呜咽咽。
“你喝醉了。”
真是喝醉了,像只撒娇的小猫咪。
“她比我好看?比我能干?”
九宸不禁摸了摸她的头顶,像安抚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
“有人说我配不上你,我不信。可而今我回来,你竟已有了尊后!我……我今后都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抬起满脸泪水的小脸,信誓旦旦地说。
他替她擦了擦眼泪,没想到脸蛋的温度也极烫人,叹了口气:“你真的醉了。”
她迷茫了一会说道:“脚疼。”
不知她下个话题转得这么快,低头一看她的鞋子丢了一个,一只光脚可怜兮兮地缩在那儿:“鞋呢?”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打了个冷战:“好冷。”
九宸闻着她一身酒气,难怪她觉得冷了。
“现在这儿别动,我去给你找鞋。”他诱哄。
“别走。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了。”她话说得毫无章法。
“不会的。”
“不是说你会娶我吗?我一直一直等,等了好多年。你怎么可以忘了。”
他看着她迷蒙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她很认真地道:“就是很多年前啊。”
他觉得她真的醉了,而他竟还在试图跟一个醉鬼沟通。
干脆抱着她往金身泉走,捡到鞋替她穿上,她一路又喋喋不休说了很多,死死抓住他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