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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席祯篇 吹笛到天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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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南柯具体是怎么处置官员内部的关系的,只是在大约一个月后,参南柯的本子就基本没有了。散朝时,常常可见众朝臣簇拥着南柯。他身处其中,谈笑自得,俨然一代权臣了。
不久后,南柯就向我申请改换居所,从憩苑搬出去。搬出去以后,晚上我想找他就没那么方便了,就没有批。几天后晚上,我一个人在御书房批改奏折,中途休憩活动身体之时,不小心碰落户部上交的清查京城房产归属的附件,随侍之人收拾时,眼一晃,似乎看到了南柯二字。我止住那人,亲自拾起文件查看。这是一份近期京都的房产买卖的统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南柯在城南刚刚购置的房产。到此时,我犯了疑心,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搬出去?连我的命令都不顾。踌躇许久,最后我下了道密令,着人暗地查探南柯。
时已冬,天空沉沉喑哑,无比压抑。近午时时,天空中竟飘飘洒洒下起了雪籽,敲在廊檐庭砖上,嘈嘈杂杂。我一个人在暖阁上练习楷书,莫名的突然觉得心慌,跳的好快,连笔都有些握不稳。扑棱棱的,有灰色的鸽子撞开暖阁的帘帏,跳到我的桌子上来,翅翼扇来一阵寒意。是我专门调教的信鸽!
有些颤抖的拆开密信,入目第一句话便是南柯于城南官道遇袭。我眼前一黑,纸条几乎要从手中抖了下去。强撑着看下去,下面两三句话将我的心扯了回来。南柯只受轻伤,已送归家。
放下信,好半天还有些呼吸不过来,想到南柯受伤,心里便有一种抽紧的感觉,放心不下。匆匆将密信投入火炉,系了披风,我便下了暖阁,翻身上马,向南柯在憩苑的住所飞奔而去。一路上,雪越下越大,合着朔风凌厉的抽到我的脸上,割面如刀。像没有知觉似的,我只知道抽动着马鞭,一鞭快似一鞭,心里只翻滚着,快一点,快一点!
一路上远远看见红色的大门,见近了,来不及勒马全停,便将身子一翻,生生从马上跃了下来,踉跄几步,冲劲未止,便撞开了南柯居所的大门,颇为狼狈。来不及重整衣装,手还握着马鞭,我便提步便往内院冲去。
这次还未到达,倒及时有小厮出来迎接了,他见我神情焦急,步履匆忙的样子,似是被吓了一跳,匆匆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提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问道:“南柯呢?”那小厮被我吓坏,忙道:“主人不在!”说话间神情哀哀,连语气都是抖的。我意识到我有些过于激动,忙放开这小厮,举动间匆匆一瞥,倒觉得他颇有些面熟,方才想起这是上次找南柯时,给我喝桂花茶的那个小厮,好像是叫阿蛮的。还是见过一面的人,我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语气温和的问道:“阿蛮,你家主人呢?”
我叫他名字时,阿蛮像是被吓了一跳,抬头惊望我一眼,又快速把头埋下,回道:“我家主人不在。他......在城南的别苑,和......”说着说着,语气便慢慢低了下去。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上次着人调查南柯在城南置产业意欲何为,不久就有人回报说,南柯收了一个歌姬,叫云若开,是京中大族云家从旁支选的,从小当男子培养的娈童,刚刚好献给南柯,南柯买宅子便是为了安置她。当时我看了回报,也只当她是普通的歌姬玩物,官场往来,南柯必是迫于无奈才收下,料得也不会用心。现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若只是普通玩物,岂会在受了伤之后都往她处赶?
云若开。默念着她的名字,心越念越紧。
身上一阵阵发冷,刚刚下马时还不觉得,现在站了许久,热气尽散,冷风一吹汗水,便觉得浑身寒噤。我不想动,茫茫然也不知道要往那里去,只呆呆的站着,风雪从我的袖口灌到我的心里。
阿蛮见我神情有些不对劲,关切的问道:“贵人可是身体不适?外面凉,到里面去坐。”遂过来掺我。我心中一警,有些回过神来,却仍任着阿蛮掺我进去。到里间后,热气暖着,阿蛮又奉了热茶,渐渐的暖意便游遍了全身,人也缓了过来。呆坐许久后,我啜了一口桂花茶,神思定下,也能开始细细思量南柯的问题了。
这云若开不过是家族讨好权贵的工具,不足为虑。南柯看上她必是为美色所惑,兼上这人妖的甜言蜜语方才迷了途,到时候我让他认清这人的叵测居心,他必知返。必是如此。我慢慢的想着,心也安了下来。虽说认识南柯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也并非贪财好色之人,可我实在想不出南柯突然收了这么个女人的原因。可不管如何,这事总不至于没有转圜之机。
不断宽慰着自己,可心里仍然有一股郁闷的气堵着,哀沉沉的很是难受。吩咐阿蛮支开窗子,我支颔,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雪景。流风回雪,雪花乘着朔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迅捷而流畅的弧度,翻飞飘摇,最终又轻盈的落到地上。触景思情,也许,我和南柯之间,就像这雪花,历经磨难,中多波折,最终却还是可以安安静静的携手的。
看了许久雪花,终于觉得没那么堵得慌,我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回头的时候,发现南柯的小厮阿蛮正盯着我,看到我回头,又慌忙转过头去,忽闪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着,像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我有些奇怪,现下也不耐烦理他,便直接吩咐他去取了披风来。
出门时,阿蛮帮我系带子,他有些高,得稍稍低下头来系,同时又得将头向侧面偏着,免得呼吸喷到我的脸上。这样动作就不免有些慢。我见每次来时都只有他,院里也没别的奴仆,便有些奇怪的问道:“南柯只有你一个小厮?”阿蛮将节系紧,又整了整,恭敬的退到一边,答道:“公子不喜欢太多人,之前分配的奴仆都被退回去了,只留下我一人。”说罢,将头抬起来,望着我,像是期待我再问点什么似的。我没注意,只觉得南柯怪异,只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哦。”便出门上马回宫去了。
回到宫中时,天已尽黑,匆匆用罢晚膳。开始处理今天发生的事。
密探的消息已尽数传回。这次袭击南柯的人竟是唁侍!有人秘密调动了外围的人员执行任务,半点记录也无。但密谋之人显然不想要南柯性命,否则以唁侍的水平,即使是外围人员,想要杀南柯也是绰绰有余的了。警告么?我微微的沉吟着。南柯对吏治改革的督促,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让很多家族寝食难安了。其中一批人选择交好,看准了南柯虽为男子,且无实职,但大权在握。比如在朝下簇拥着南柯的官员,再比如,云家。而另一批,估计就像白天那样,欲杀之而后快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用唁侍来刺杀南柯?要知道,专职暗杀且技艺精湛的人不在少数,有钱便可卖命,不像唁侍,专门隶属于皇家。又有什么人能不经我的手神不知鬼不觉调动唁侍呢?而且这个人似乎意不在南柯,或者说南柯只是附带品而已。不然,也不会只是轻伤这么简单了。那么,是针对我吗?突然,一个想法冒上我的心头,一个挺直的身影也在我的脑海缓缓浮现。
烛火的光影闪闪烁烁,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断轻颤。想到刚刚的猜测,我的心又有一种烦闷的感觉。空气沉闷的寂静,连内侍的呼吸也几乎轻不可闻,只有烛花偶尔的爆破声。噼啪。突然,似乎有隐隐的笛声从窗缝中探了进来。断断续续,如同幽咽,一线紧似一线。我让内侍开了窗。瞬间,夜风挟着雪花飘窗而来,笛声也飘飘洒洒的传了进来。
这不是内宫之人吹的。我还未满18岁,还未到选妃之时,也无甚兴致搜罗歌姬美人。后宫至今仍是空旷。这曲子吹得幽怨,声声似诉,吹笛之人心中倒似是有莫大的郁结,和我此时的心境倒有些相像。我问身边的内侍,可听得出来这吹曲子的人在何方。他侧耳倾听一会儿说是约莫在内宫墙的钟鼓楼上,方才能飘得这么远。还询问我是否要让人禁了这声?我摇摇头,说道:“许是宫娥内侍思乡,由着去吧。”说罢,静静立在窗边听笛。
笛声似是奏完一遍,又从头开始。听下去,我发现,这约莫不是思乡之曲了。曲子开始调子欢快,倒似二八少年青春少艾,欢欢喜喜初见心上人 ,单纯而明净的欢快懵懂。接下去几个转折,调子突然便变得哀切起来,声声拔高,荡上云端,渐渐将人的心抽紧,抽紧。似乎可以听见伤心人凄厉的质问与内心的哀痛。而曲调渐转渐哀沉,到最后竟有一股余音袅袅,好似一声无奈的叹息与无可奈何。听着听着,神魂激荡,我突然就想起了南柯。我喜欢你你却偏偏不喜欢我。呵!偏偏。一瞬间,连日来的自我安慰暗示全被击破,赤裸裸的心就这么疼了起来。
那一晚,我在窗边听了许久许久,那位不知名的吹笛人也吹到了夜色沉沉。在梦中,似乎都有笛声入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