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年月月 ch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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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甫踏入冥界，亞圖姆發現他居然置身在三千年前，自己在埃及的寢宮裡。底比斯的夏日豔陽，紙莎草花攀爬的石柱，床頭的荷魯斯石像，通往陽台的帷幕，都是記憶中的模樣，彷彿時光不曾流動，三千年的歲月凝鑄在這一剎那間，等待他的歸來。
忽地，亞圖姆拔足奔上陽台眺望，毫無意外地看到那在花園中央的蓮花池。亞圖姆鬆了口氣，既感到安心，又有一些難以名狀的悵惘。他轉身想離開，卻又像是想再確認什麼似地退了回來，仔細將目光所及的視野細細觀察一遍，發現他竟然無法看見王宮的全貌，在花園及其旁邊的長廊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如繚繞的晨霧。
一陣無可避免的惶惑過去，亞圖姆暗自鎮定心神，走下陽台，離開寢宮，往大殿走去。雖然，照理說，從方才在陽台上看來，皇宮大殿並不存在，但直覺告訴他，父王他們都在殿上等著，而他一定能走到那裡。他必須走到。
一如他的直覺，路隨著他的腳步延展開來，平安地引領著他抵達大殿。父王、阿克納帝、馬哈德、馬娜、夏迪、卡利姆、西蒙都在，卻少了愛西絲和瑟特—他不確定當他發現塞特不在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不是表現出跟內心一樣震驚的失望，因為父王馬上笑著告訴他，愛西絲和瑟特的靈魂都已轉世，只要伊西絲和海馬瀨人活著的一天，就不可能在冥界看到他們。
父王的發言令亞圖姆覺得安心，至少他可以肯定海馬在現世依舊安好。然而，他終究是無法忽視心底那小小的失望。亞圖姆無措地發現他不明白這樣的感受代表什麼意義。更確切的說法是，他隱約朦朧地知道那個意義，卻無法訴諸語言。
「沒人知道這宮殿是怎麼回事。」馬哈德說。
每個人發現的時候，早已在宮裡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通常是寢室—而後，宛如受到某種指引似的，來到大殿，與其他人見面。這裡的生活就如眼前所見，和三千年前一樣，只是沒了那麼多宮女，還有肩負國家的重任。
「太好了，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跟王子分開了！」馬娜興奮地一把抱住亞圖姆。
「馬娜！妳不是在我死後繼任成為神官了嗎？怎麼還是這樣莽莽撞撞！」馬哈特無奈道：「還有，要叫『法老王』，不是『王子』。」
「反正現在王子也不是王子，我也不再是神官了，師父就不要管那麼多了嘛！」馬娜說得義正詞嚴，「而且人家在世的時候，可是有按照師傅的期待和王子的希望，作為千年輪的繼承者，好好輔佐瑟特法老的喔！」
「沒關係的，馬哈德。」亞圖姆朝馬哈特綻開笑容，一手回擁馬娜，「謝謝妳，不管在三千年前的戰場，還是三千前後的決鬥，妳都幫了我很多忙，馬娜。」
亞圖姆出乎意料的舉動不僅讓馬娜羞紅了臉一陣驚慌，那明媚微笑的接收者馬哈德，也跟著愣在當場。夏達和卡利姆面面相覷，西蒙團團轉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阿克納姆卡諾王及阿克納帝冷靜地很，以欣慰的目光，看著自己孩子的成長。
之後的日子，是以無限的悠閒時光堆積而成的煩悶。三千年前，他有國家要治理，有邪神要對抗。三千年後，在現世甦醒，同樣還是在忙——忙著保護夥伴和接踵而至的決鬥，以及某海洋生物的糾纏。每思及此，亞圖姆不由得認為，自己真是天生勞碌命。
不過，一旦讓他像現在這樣，什麼事都不用做，睡上一整天也無所謂，頂多就是被父王、馬哈德或阿克納帝叨唸，亞圖姆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書、逛宮殿、聊天、和神官們玩各種桌上遊戲或決鬥，能做的事不出那幾樣，但他如今擁有的卻是無限的時間。自然而然，如何打發時間，便成為亞圖姆當前急需煩惱的大問題。一個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問題。
而且，他打發時間的選擇對象其實很有—限。先不管選擇對象只有七人這件事，其中有兩個人在他開始考慮前就已經先被剔除了—父王和阿克納帝。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跟父王決鬥的場面，而且對父王的崇敬，令亞圖姆始終恪守著禮儀之防，不敢像尋常孩童那樣，向自己的父親幼稚地撒撒嬌，或說些體己話。阿克納帝更不用說了，三番兩次帶著詭異的笑向自己詢問瑟特——喔，應該說是海馬——的事，他自是避之唯恐不及。
至於其他神官，雖然亞圖姆已經再三強調不必要，可是，所有的神官，包括阿克納帝，依舊按三千年前的宮廷禮儀對待他和父王。這點實在讓一度逐漸習慣現代生活的他感到綁手綁腳，甚至奇怪自己怎麼三千年前竟是這般理所當然地，接受那繁重的尊敬。好吧，再怎麼說，總還有個『沒大沒谢（按馬哈德的話說）的馬娜嘛。
可是，如果遊戲對象程度和自己差太多，玩起來也就沒意思了不是嗎？
因此，當亞圖姆無聊到極限，驀然發現他可以透過蓮花池觀看現世的狀況時，任何人都能輕易想像出他的開心。每天坐在池邊觀看現世，成為亞圖姆生活的最大樂趣。有時父王會跟他一起看，聊聊他先前跟夥伴在現世的生活——扣除在他提到海馬時，父王的奇怪表情之外，其實他還滿喜歡這種感覺，和親暱地和父親分享自己的生活。阿克納帝就不用說了，他雖然也很喜歡這位叔父，但是如果他不要藉海馬或瑟特的話題故意逗他會更好。有時馬娜、馬哈德也會一起來，偶爾是夏迪或卡利姆，不過更多時候，都是亞圖姆自己一個人。
在他剛發現蓮池的特殊功用時，他第一個看的，是夥伴的情況。看到夥伴一如往昔跟城之內、本田、杏子他們打打鬧鬧，亞圖姆察覺他的情緒驟然鬆懈下來。這並不是指他之前的身心狀況有多緊繃，而是一種見到自己另一半靈魂的歡快。他很高興夥伴在他走後，沒有意志消沈，繼續站在決鬥場上 。驟變的戰鬥風格自是引來不少疑惑，但夥伴的實力很快就平息了這些風波。
他本來以為，海馬會對夥伴繼承決鬥王的頭銜有所意見，結果，事實正好相反，海馬似乎用盡一切方法從夥伴身上獲取最大利益—他不知道海馬到底是抱持怎樣的心態，要夥伴成為海馬公司的代言人。這就和他印象中溫柔可稍嫌內向的夥伴，居然會答應海馬的要求一樣令人不解。但就事態發展來說，海馬賺翻了，夥伴也名利雙收，走在路上都會被人認出來，吵著要決鬥的人也不少。這該算是個好結果吧？亞圖姆想。
他們有時會談到自己，不會刻意不提，也不會刻意避開，維持一個和緩的頻率，就像提起一個到遠方旅行的老友。乍看之下，他的朋友們對自己的離開，似乎調適地不錯。
然而，事實上，夥伴在家裡常常盯著原本裝有千年積木的黃金空盒發呆，偶爾甚至會流下眼淚。亞圖姆本來以為，夥伴會把他的排組放在盒裡，因此看到盒中空無一物，他反而十分訝異。本田有時會看著夥伴發呆，杏子則時常對夥伴投以若有所思的視線。城之內似乎也染上這個毛病，不時瞧個夥伴幾眼，彷彿下一秒他就會出現——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雖說在他不小心看到城之內親吻夥伴的畫面後，他已經無法確定，城之內目光不離夥伴究竟是不是因為自己了。
他頓時有股衝到城之內前質問的衝動，就像他看到夥伴流淚時本能地想伸出手安慰一樣，或是在杏子消沈的時候，說個一兩句鼓勵的話。可是，當他的手觸到水面，激起一陣波光晃漾，他才倏忽體認到此岸與彼岸，生者與死者的距離，悲傷、遙遠地讓人心痛。
所以，他一直不敢去看海馬的情況。等到他陪上至父王下至馬娜所有人等全部在池邊聊上個幾輪，朋友們的狀況看得差不多，交過手的決鬥者們也幾無遺漏，包括羽蛾、龍崎、杜馬三槍手和修雷達兄弟之類——然後，他才敢讓水面的情景轉往海馬公司。
他不敢先去看海馬，所以他決定還是先從圭平看起。可惜此時的圭平正在社長室跟海馬商量事情，還有兩三個高階幹部，無可避免地，他還是看到了海馬。冥界感受不到時間流動，可看到圭平高了一個頭的個子，他這才驚覺它的迅速。坐在美國KC大樓的海馬一如往昔，目光銳利，出口狠毒，滿桌的文件，不離身的筆記型電腦跟裝有戰鬥怪獸卡的銀色提箱。那發起狠來，令人連心都能凍成冰的藍眸，也一樣只有在望向親弟弟的時候，才會變得柔軟。
亞圖姆聽不太懂他們的談話，但光是海馬身姿，便使他的視線牢牢瑣在水面上，無法移開。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海馬一個人在辦公室，牆上的時鐘指向十點，玻璃窗外是美國大都市特有的繁華夜景。看起來，剛才的小型談話似乎是海馬這天最後的工作了，不過，顯然社長大人還沒有要下班的意思。
亞圖姆看著海馬把筆電桌面開啟的好幾份文件檔全部關閉，再從另一個資料夾把幾個檔案叫出來編輯。其中一個是容量頗大的影音檔，依海馬電腦的性能，居然還得等上一下子。不太像是公事，但亞圖姆也看不出海馬到底在做什麼，只能好奇地凝視著。
然後，他看到了在戰鬥城市，馬利克與他的決戰錄影。海馬飛快地在錄影檔和另外兩個文件檔間來回操作，亞圖姆呆愣地看上好半天，終於意識到海馬在做什麼——對方在編輯自己的紀錄。早在三千年前死亡，連軀體都沒有的靈魂的紀錄。
亞圖姆還來不及從對這個事實的認知中反應過來，海馬哝I如飛的指忽然有了停頓。半晌，海馬伸出手，撫上螢幕上的武藤遊戲——應該說，是借用遊戲身體戰鬥的亞圖姆——的身影，總是充滿戲謔嘲弄的眼，呈現溫柔的寶藍色，是天空的廣闊和湖水的柔軟，溫柔地彷彿傍晚的尼羅河畔，靜謐地流淌，任落日餘暉灑落一地碎金。而在那河面之下，是深邃的憂傷。
亞圖姆跟著伸出手，撫上池面的海馬，激起波紋點點。
海馬那伸向螢幕的手，觸踫的彷彿是亞圖姆強悍表象的縫隙，撥開他內心極力隱藏的柔軟角落，帶給他最難忘的甜蜜和最刻骨的疼痛。
亞圖姆放棄克制自己的淚，任那些透明清澈的液體自眼角滑落。
待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年年月月 ch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