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止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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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佐助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第二十三次翻身时，玄关处终于传来拉门的响动。
从前天起就持续着的瓢泼大雨此刻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宇智波鼬拖着一身泥泞走进家门，暗部背心被层层叠叠的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色彩，铜锈色泽的液体顺着额前垂下的发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他掳了一把湿淋淋的发，听见二楼佐助走出卧室的声响。
鼬关门落锁，把鞋子脱下摆好，抬头瞥了一眼已经下楼的弟弟道：“都是泥，别过——”
青年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屋外闪电如利刃破空，照彻天地，清俊的面容瞬间闪过惨白的光。他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二致，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鼬只打了个照面，就立刻截断自己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迅速向前一步，抓住佐助的胳膊，一把将他拉到跟前。
“我回来了。”鼬带着几分力度抚上青年的后脑，毫不犹豫把他按进自己被雨血浸透的怀里，鼻尖在支楞八翘的黑发间温柔地蹭了蹭，感觉到对方紧绷着的身子略略松懈了下来，“晚了一些，抱歉。”
佐助静静地站了片刻，才伸手环上了眼前人的身体，边含糊不清地嫌弃着：“……脏死了。”一边却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嗯。”鼬被箍抱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想着伤口大概又裂开了，不由庆幸这黑红交加的一身就算再添点血迹也看不出来。他松开佐助，拍了拍勒在腰间的手，“所以，就先让我去洗个澡吧？”
佐助放开他，退了两步，把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方才转身去浴室放洗澡水。
鼬走近靠在门口，看着弟弟先打开热水开关，又脱下被蹭的脏兮兮的睡衣丢进洗衣篮。连日的战斗让他身心疲惫，可是回家后看见对方隐含担忧的眼眸，被对方紧紧抱住之后，还是让他理所应当地轻松起来。
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吧。他微笑起来，被裸着上身拿着洗衣篮走过身边的弟弟瞪了一眼。
“鼬！”青年不悦地稍稍提高了音量，“别在门口傻笑，给我进去洗澡！”他顿了顿，等鼬走进浴室关上门才再开口，“衣服给我。”
鼬依言脱光之后将门开启一条小缝，把脏衣服递了出去。
浴巾和睡衣已经被人整齐叠好，码在架子上。水温正好。跨进浴缸后，冰冷麻木许久的身体终于缓缓回温，僵硬的肌肉也因为热水的放松开始酸痛。等知觉进一步复苏，胸口亦剧烈地疼痛起来，已经有些浑浊的水面上渐渐漾开一抹淡红。
被风刃割裂的皮肉狰狞地翻起，边缘有些红肿，此刻正向外渗着血。战场上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包扎，只进行过简单处理的伤口果然裂开了。
鼬皱着眉，想坐直让伤口离开水面，但松懈下来后席卷全身的强烈倦怠让他完全不想动弹，干脆一动不动，放任疼痛刺激昏昏欲睡的自己。他懒散地靠在浴缸边缘，思考着要不要告诉自己今晚心情似乎不大好的弟弟。
——但在他得出结论前，坏心情的弟弟已经砰地推开门，面若冰霜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他换下来的贴身上衣——内侧新鲜血迹清晰可见，明显地出卖了主人的身体状况。
“你敢受伤？！”佐助摔上门，防止冷空气入侵浴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速极慢，语调极冷。
鼬看着好像随时都要打开写轮眼的佐助，反而松了口气。“皮肉伤而已。”他坐起来，任佐助恶狠狠盯着胸口的伤，“进门就想说的，怕你太担心……”
佐助根本无视他的解释，黑着脸搬了张小凳子坐到浴缸旁边：“起来。”
他重新放了浅浅半池干净的热水，确保水面不会接触鼬的伤口后，才拿过花洒，仔细帮鼬冲洗被血凝成一缕一缕的长发。
明明全身都散发出结冰一样“别惹我”的气息，按在鼬头皮上的手指却极尽温柔，梳理纠结的长发时也显出极不符合性格的耐心，几遍冲洗泡沫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鼬阖着眼眸，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佐助一直沉默着，直到把他的长发最后过了一遍水，扎起来，才停下动作。他的手静止在鼬干净柔滑的发上，半晌才低低地开口唤道：“……鼬。”
鼬睁开眼，没有说话，耐心地注视着他。
“我真的很……”他有些艰难地挑选着词语，冰山脸开始解冻，眼神游移着，最后下定决心般回到鼬的脸上，“担心你。”
佐助很少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话刚出口时颇感别扭，但有了开头就能破罐子破摔地继续。“三代目原本预计你们昨天就能回来。但直到今天早上南线才有两个受伤脱战的上忍回来报信，东线一直没有消息。”他咬住下唇，觉得几天等待中焦虑不安的心境又回来了，再也没法像刚才一样伪装出硬邦邦的表情，话也越说越快，像不能一口气说完就会断在喉咙里一般，到后来甚至有些发颤，“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你比谁都要强。你向我保证过会回来。我也一直相信着你。可还是——”
——还是很害怕。
——害怕你在不知道的地方受伤。
——害怕被丢下。
这样示弱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了。佐助闭口不语。
鼬叹息着，伸手勾过青年的脖子，捧住他的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我知道。”手指安抚地摩挲过脸上光洁的肌肤，“我也一样。虽然相信着佐助——能力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相信着。但是，佐助每次出任务的时候还是很担心。佐助能平安回来也觉得比什么都要来得好。所以……”他斟酌着话语，“让佐助担心了，是我不好。对不起。不过也很高兴。”鼬低声说着，最后抵住对方的额头，“还有，这应该是我近期最后一个暗部任务了。”
佐助睁大了眼睛：“哎？”
鼬放开他，抚摸着他因为水气而难得温顺的黑发，“回来之前刚见过三代目，因为……情况有变，所以我要执行另外的任务了。具体的稍后我会说明。”佐助仍有些怔怔地望着他，鼬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笑起来，“好了，先出去吧。刚才谢谢佐助帮忙了。不过接下来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佐助恍然回神，方觉刚才情绪有些失控，脸上不禁微热起来。他揉揉额头，瞪了兄长一眼，丢开花洒出去了。
洗好澡时，佐助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多时。鼬才坐到他身边，刚刚套上的睡衣立刻被不耐烦地扯开，创口也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多久了？”
“三天。”
“……拖得都发炎了。”他又伸手去试鼬额头的温度，嘟囔着“还好没有发烧”，边继续审问：“为什么不先去医疗班？”
“去了。人手不足，也就不麻烦他们了。”鼬深吸一口气，知道要扩创清洗，主动伸手去拿急救箱里的刀和镊子。佐助每次帮他处理伤口时的表情，总是让他比自己动手还纠结。“我自己来就好。”
佐助按住他的手，不做声，也不退让。
鼬有些无奈，叹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直接往脸上塞了一个抱枕，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佐助恶声恶气：“抱好。不准拿下来。不准看。不准嫌我技术差……不准哭。”
抱枕后立刻传来笑声，鼬的肩膀也跟着颤动着。佐助明知那人看不到，还是飞了个眼刀过去，补充道：“不准动！”
空气里响起了小小的火花声，鼬心知佐助正在拿家传火遁消毒清创刀，努力绷紧了神经，尽量在佐助动刀时保持不动。佐助抿着唇，眉头紧锁，犹豫着拿刀在伤口上空虚着来回比划了两遍，但临到真下手时，倒是快准狠堪称模范，处理得干净利落。鼬耐心地等着他给自己消毒上药，直到胸口传来绷带的触感，才放下枕头。
他低头看着佐助专注地调整力度，来回缠绕几圈后，在胸口正中扎了个颇可爱的蝴蝶结，不由拿手指轻轻勾上白色的带子，却被啪地一下打在手背上。
“不准扯。”
鼬淡定收手：“好。”
佐助起身去晾洗好的衣服，鼬重新穿好睡衣，大致收拾了客厅和浴室，又去厨房热牛奶。
冰箱里意外发现几串三色丸子，也一并被放进微波炉。他想象着佐助一脸嫌弃地指挥店员打包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在佐助下楼的时候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早就过了中二期叛逆期的弟弟在为人处世方面，已经学会了偶尔必要的坦诚；但这种生活细节处的别扭体贴，如果刻意戳破的话，反而可能失去下一次的福利。
鼬咬着甜丸子，有些遗憾地想，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看看像小时候那样直白地撒娇着的弟弟啊。
佐助把空的洗衣篮丢回浴室，到他身边坐下，果然对丸子只字不提，只是喝光了热牛奶，开口问道：“那么，三代目说的，‘另外的任务’是指什么？”
鼬把竹签放回盘子，收走两人的热牛奶杯，丢进厨房水槽。
佐助跟进去，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洗碗的工作。但直到他把杯子盘子挨个洗刷干净，摆放整齐，兄长也一直没有回答。
佐助把手擦干净，抱着胳膊靠在橱柜旁，有些不爽地挑高了眉：“机密？不能说？”
“不是。”鼬很快否认了。他表情严肃，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揉了揉眉心，最后把双手搭上佐助的肩膀，直视着他，轻声道：“我在东线，遇到了止水。”
佐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又是半晌的沉默过后，他把左手轻轻搭在鼬放在自己右肩上的手，嗓子有些发紧，慢慢，慢慢地回应道：“我明白了。”
宇智波止水。
被忍界誉为“瞬身止水”的、宇智波一族罕见的幻术奇才。
S级叛忍。
两年前因宇智波灭族案而轰动忍界。
现流亡在外，不知所踪。
——宇智波一族，除当时外出执行任务的宇智波鼬和宇智波佐助兄弟外，无一人生还。
彼时正值第三次忍界大战，胜利的天平本已向火之国倾斜。
然而，宇智波一族作为木叶不可小觑的一股家族势力惨遭屠灭，令木叶遭受重创。战事因此吃紧，本来逐渐明朗的态势竟一夜间急转直下。
那之后，眼看就要平息的战火死灰复燃，继而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年之久。直到又牺牲了众多忍者，鼓衰力尽的五大国不得不重新签订合约后，和平——至少是表面上的——才终于再度来临。
而就在一个月前，木叶东南方向又出现了大规模叛忍组织骚扰侵袭。尚未恢复元气的木叶不得不紧急抽调忍者进行应对。
“所以，新的叛忍组织和那个男人有关系？”
“是……也不是。二者的关系虽然全凭猜测，但只是巧合的可能性并不高。”
“那么……鼬，”佐助迟疑着，还是下定决心问出口，“你到现在，还相信着他吗。”
宇智波鼬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不，我相信的不是他，而是那件事——‘止水灭族’，一定有隐情。”他看着佐助的眼神如陈潭般不起波澜，并且问心无愧，“不是出于过去对他的敬重，而是出于两年来前后思考、调查后得出的判断。”
“嘁。”佐助烦躁地抓了抓头，讥诮地扯了扯嘴角，“随便你……其实我和两年前一样，一分恨意都没有减少。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会听你的。”
鼬猛地闭上眼睛，复有睁开，黑瞳中飞速旋转着的血色渐渐静止下来，凝成三枚艳丽的勾玉。那双写轮眼凝视着佐助，像用血脉和荣誉诉说着誓言：“如果止水死有余辜，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但也绝对不会让真相被掩埋。”
“……别这么看着我。”佐助啧了一声，抬手遮住鼬的眼睛。兄长的眼眸在他手心里合上，纤长的睫毛轻轻掠过肌肤。“我和他交情并不深，他过往表现出的所有光明磊落，都不可能成为我相信他的理由。”他放下手，鼬果然已经收起了写轮眼。佐助直直看进那双与自己极相似的漆黑眼眸最深处，像看着最坚定不可背叛的信仰。“鼬，我相信的，是你。”
鼬表示谢意般笑了一笑，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而牵过佐助的手，示意他随自己走出厨房。
佐助继续问：“所以三代目要你执行的究竟是什么任务？”
鼬想了想：“三代目当年答应过我，有止水消息时可以便宜行事。此时也正好需要人手获取叛党情报。因此，与其说是他要我执行任务，不如说是我主动请缨……”
他话未说完，佐助只觉一记重锤猛然击在心上，头晕目眩，顿时刹住脚步，摔开被牵着的手，死死咬住下唇，黑眸里同时跳起一簇火焰。“所以？你要一个人去找他？宇智波鼬，那我宁可你继续在暗部——”
鼬回头打断他，语气四平八稳：“不是我，是我们。”
佐助的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重新冷静下来。很好，是我们。他想。即使此去危险重重，生死未卜，但是，只要宇智波鼬对他说，“是我们”，就能令他满足。胸口有些隐隐作堵，但又忽然想起什么，他抬头瞥了一眼，鼬果然已经沉下了脸。佐助扭过脸，一只手撑住额头，有些紧张地不再看鼬，艰涩地辩解：“——那个、我不是……”
鼬把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语调有些严厉：“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没有。”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他问道，却完全没有要对方回答的意思，而是捏住佐助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宇智波佐助。我向你保证，不会瞒着你行动。也不会离开你。”
佐助凝视着兄长隐含谴责的双眼，那里面正满满地被自己的倒影所占据、再也无法容下其它事物。
——这双瞳眸的主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要求他、命令他、甚至掌控他，让他心甘情愿低下高傲的头颅，去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只有他。宇智波鼬。
他忽然安下心来，静静垂下眼睫，顺从地道歉：“对不起，哥哥。”
鼬放开他，把手放到佐助头顶，“那么，我收下道歉了。”
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不要紧；但是，那更为认真庄严的话语，反而切实地安抚了青年的心灵。
佐助抬眸看了他一眼，磨蹭着往前挪了一步，犹豫片刻，又伸出双臂环住了兄长的腰。他注意着不去碰绷带缠绕的部位，只把脑袋埋进对方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一时紧张的气氛也顿时轻松下来。
鼬只觉惊讶。两年前那一夜之后，佐助一直努力着想变得更强、更独立、更值得信赖和依靠。虽然兄弟之间不但没有随年岁增长而出现隔阂、反而感情与日俱增，但佐助却极少再表现出类似的举动，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只称呼他“鼬”。而时不时会有的拥抱，也基本是出自鼬的主动。
现在这样，倒颇像幼时被批评后，又没面子又想要和好的样子。
他有种吃丸子时许下的心愿被老天听见的感觉，不禁莞尔：“在撒娇吗，佐助？”
颈窝里传来有些发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语气，却没有否认：“……想取笑我吗。”
“不。”鼬把“很可爱”憋回肚子里，抱紧了他，“很开心。”
——也许是感受到兄长确实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发自内心地喜悦着，也许是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温情，佐助没有离开，环在他背后的手反而抓紧了他的衣服，并且发出了有些不满的鼻音。
“……哼。”
鼬微笑看着青年微微发红的耳朵，一直等到那抹不自然的色泽消褪后才开口：“进一步的安排和准备都等明天再说吧。”他拍拍怀里的脑袋，示意佐助抬起头来，随后撩起对方刘海，轻轻在弟弟前额落下一吻。“现在去好好休息吧。晚安，佐助。”
佐助安静地看着他，忽然如冰雪初霁，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微笑，仿佛鼬归来这一事实直到此刻才在他心里有了实感。“该好好休息的是你吧，鼬。晚安。还有，”他终于把迟了半个晚上的话语说出口，“——欢迎回来。”
——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止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