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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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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来天,阿三缠着柳明玉,非要她送走朱长命给的两个小歌伎。
相思水袖日夜担惊受怕,生怕柳明玉真就撵了他们走,越发低眉顺眼,不敢出一丝差错。后来瞧着柳明玉没有赶他们出去的意思,这才安了心。
阿三不依不饶,阿五费尽口舌,劝他别和姑娘作对,他也不听,硬是坚持相思水袖留不得。
直到半个月后的晚上,轮到阿三值夜,柳明玉沐浴洗漱,换上宽松舒适的白色中衣,叫了阿三到她房里,一边吃阿五端过来的药膳,一边问道:“相思和水袖欺负你了?”
阿三撇了撇嘴,“我一拳头就能揍倒他们,哪轮得到他们欺负我?”
柳明玉奇道:“那你为何非得叫他们走?”
阿五附和道:“是啊,朱姑娘也是一片好意,姑娘已经送走了她给的三个伶人了,再这么着,难保朱姑娘不会有想法。再说了,那两个人我瞧了,很是乖巧,不会轻易惹事,水袖的嗓子不错,又能哄姑娘高兴,阿三你就别固执了。”
阿三闭着嘴不肯说话。
柳明玉看了眼阿五,“你歇着去吧,累了一天了。”
阿五温顺地道:“多谢姑娘体恤。”说着,就退下了。
柳明玉又想去掐阿三的脸,他退开两步,别扭地偏过头,讷讷道:“这么小就开荤,会死的。”
什么?
柳明玉捉住他的手腕,问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三的脸上晕开一抹匪夷所思的红色,语速飞快地说道:“我听人家说建平伯的姑娘就那么死的,她小小年纪就好色,找了两个观音宅的雏儿开荤,哪知道就死在床上了,流了好多的血。朱姑娘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几个月前她病的都下不得床了,半梦半醒的尽说糊涂话,叨叨着观音宅的哪个小倌俊俏,哪个小倌皮肤白嫩,哪个小倌的鸟儿大——”
他突地住了嘴,脸蛋涨得通红。
这观音宅大有名堂,取名带送子观音之意,里头是各色年轻貌美的小宠男妓,初建时是给富家夫人借种生子的。
大齐的女子虽然短命,却个个都好生养,但凡哪家生不出孩子,人们都会把错处怪在男人身上,丈夫必须同意妻子借种。他家若是富足,那他妻子十有八九会去观音宅,若是个贫困的家庭,那妻子就去低一档次的勾栏院。
后来,大齐的贵女一个个都给宠坏了,学着男子干起了风流韵事,观音宅的主楼就成了专供豪富显贵之女取乐的场所,另有别院余桃馆接待好男风的官员富商。
很久以前,齐路迟移情别恋,柳明玉放纵过一段日子,虽不至于真的叫个小倌床上伺候,但是跟着荣寿公主见识了不少风月场面。
此刻听阿三一席话,柳明玉琢磨着自己对观音宅了如指掌,朱长命若想知道其中奥妙,以后不妨透露一些,让她解解馋也好,反正她就嘴上叫的响,玩两个小戏子歌伎就罢了,打死她也没胆子踏进观音宅。
“你想太多了。”她放开阿三的手,枕着手臂朝天躺着,调侃道:“有你这么个公夜叉守着我,谁有胆子爬我的床?”
阿三隐约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又想公夜叉不就是说他凶神恶煞,爷们儿味道十足么?不觉得意起来,抱着手臂得色道:“那是!”
相思和水袖就这么留了下来,过了两天,柳明玉叫人在后院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子,接着撤了正对着戏台的凉亭里头的石桌石凳,换上了矮桌、贵妃椅、绣墩等物件。等着布置妥当了,她差遣小厮寻了当红的戏班子回来,闲来无事就领着一干长侍伶人听戏。
这日,戏台上演着将军出征,阿三看得津津有味,阿四跪坐在柳明玉身后,替她捶着肩膀,阿五负责斟茶倒水。相思和水袖搬了绣墩坐在亭子两旁,他们都是唱曲弹琴的,耍刀弄枪可不成,见着台上的人威风凛凛举着旗子,也觉新鲜。
小厮仆役无事不得见女主子,一出戏看完,忽有小厮在亭子外张望,阿五走了过去,跟他交头接耳几句,便回来说道:“姑娘,齐少爷来了。”
柳明玉问道:“往这边来了?”
阿五一愣,他本以为姑娘会立刻奔出去找齐路迟的,不成想她连眼睛都不抬一下。顿了顿,他回道:“齐少爷刚进了正门。”
柳明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示意阿三拿了赏钱给戏班子的班主。
阿三去了又回,等了半天也没见着齐路迟的人影,不禁嘀咕道:“齐少爷最近没伤着腿脚吧?从大门过来多少路啊,他能走上半个时辰。这都好几回了,从前也不见他这么磨蹭。”
阿五微笑道:“姑娘倘若心急,不如我扶您出去找找?”
找?找去灵犀阁吗?
两个多月前,正是因为齐路迟进了柳府大门,过了大半天也不来海棠苑,柳明玉等的焦躁不安,撇下长侍,一个人寻了出去,在灵犀阁那儿瞧见齐路迟拥着柳萌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悄声说着什么。
这般亲昵的举动,看在柳明玉眼里,自然成了某种挑衅和宣告,她惊怒交集之下,尚且来不及上前质问,旧疾复发昏了过去。
她醒来时已是深夜,阿三在她房间外头睡着了。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冬夜,偶有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大作。
她鬼使神差地披着衣裳冲了出去,只觉胸口又闷又疼,思及齐路迟和柳萌萌,更是怒火大炽,不知怎的就一个人跑到了湖心亭,还不等她大喊大叫发泄心头愤恨,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度昏迷不醒。
同一个冬夜,A市郊区,转世后的柳明玉冒雨回家,不幸被闪电击中,重生为第一世年仅十二岁的自己,一切重回原点。
两世岁月蹉跎,柳明玉的心里早没了齐路迟,偶尔夜深人静回想起来,只觉得当初自己实在可笑,齐路迟对柳萌萌的爱意那么明显,她偏偏看不出来,自欺欺人地以为与他两情相悦。
“不必了。阿五,你去小厨房取茶水点心来。水袖,给我唱两句解解闷,就唱上回那首。”柳明玉学着哼了两句,“名休挂齿,身不属官……”
相思击掌赞道:“姑娘唱的比水袖好听呢。”
柳明玉笑睨着他,“你已经是我买下的人,嘴儿再甜,我也不会多给你赏钱。”笑眯眯地看了眼水袖,摇头叹道:“他若唱成我这样,管教他的师傅还不扒了他的皮,把他卖到勾栏院里。”
水袖吓得脸上血色全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怯怯道:“姑娘,就算我的嗓子坏了,不能唱了,我还会跳舞,也会做饭……虽然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可我会努力去学,只求您别卖了我。”
阿三扬起下巴,不屑地哼了声,压低声音模糊地骂道:“娘娘腔!小白脸!”
柳明玉瞄了阿三一眼,对着水袖啐道:“好端端咒你自己的嗓子作甚?”
水袖无助地看向相思,相思柔声安抚他:“咱们已经出了乐坊,是姑娘身边的人了。方师傅奈何不得你,姑娘也不会卖了你。”
水袖松了口气,傻傻地笑了一会儿,才慵懒婉转地清唱起来。
他今儿换了一身橘色的露膝丝绸袍子,腰间束起缎带,一头云烟般的长发用红绳松垮垮系着,越发显得腰细腿长,眼儿妩媚。
一阵风拂过,院子里的海棠树簌簌作响,红花映衬美人,伴有浅吟低唱,此情此景真是赏心悦目之极。
柳明玉正想附庸风雅地敲两下扇子,蓦地发现手中空无一物,便有些讪讪然,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阿六和阿七领了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进来,那少年听见水袖唱着曲子,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略显讶异地挑起眉宇,不解地望着柳明玉,等她解释。
柳明玉摆了摆手,“够了,相思,水袖,你们两个先下去。”她指了指矮桌上阿五端来的几盘子点心,“拿去填肚子。”
相思和水袖谢过柳明玉,施施然退下了。
齐路迟见柳明玉有心冷淡他,恼了片刻,忽的展颜微笑,挤到她的贵妃椅上,亲昵地替她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又想去牵她的手,“那是你买来气我的小戏子?曲子唱的不错,只穿的太少露的太多,反倒显得庸俗。”
柳明玉先是奇怪,他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她专门买个戏子来气他?后来一想自己从前的秉性,明白那的确是她会做的事,便不再纠结,避开他探过来的手,岔开话题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齐路迟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呵欠,“你猜呢?”
柳明玉说道:“灵犀阁。”
齐路迟促狭地笑道:“你吃醋啦?”
柳明玉知他最爱欲擒故纵的老把戏,现在利用柳萌萌让她嫉妒,后头又利用她使柳萌萌嫉妒,以此获得莫大的成就感。
从前她年少无知,屡屡上他的当,如今她是少女的皮,老妇的心,只觉得他幼稚自大,不想理会他。
齐路迟没等着她的回话,尴尬地咳嗽一声,“明玉,这些日子你病着,我不想你劳神,没来看你。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那天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然,他和柳萌萌之间只有纯洁的友情,才不是柳萌萌在太子那儿受了气,把他当成了现成的备胎,闲来无事借他的肩膀哭诉一场。
齐路迟继续说道:“那天萌萌受了委屈,我实在不忍心,才会留在灵犀阁安慰她。”
柳明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记起了那本书中的内容——“齐路迟深深地凝视着她,只见柳萌萌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大眼睛盛满了委屈苦楚,湿漉漉的粉唇微微抿着。在这个瞬间,他像是受了某种神秘的蛊惑,忘记了在海棠苑里等他的柳明玉,忘记了天地间的所有,唯有柳萌萌小鹿般清澈水润的眼睛愈发清晰……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含住柳萌萌甜美的双唇,轻轻舔*弄吮吸。”
当年,她真的是眼睛被猪油蒙瞎了,耳朵进污水聋了,才会相信齐路迟破绽百出的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