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奇谭 之 漠北有鱼》青衫一壶酒

2、第1章

　　秋色中的边塞，恢宏雅然。湛蓝长天下金灿灿的胡桐林，衬着茫茫芦苇淀，沿潺潺和田河水蜿蜒纠缠，一望无边。偶有秋风拂过，片片落叶姗然飘于河面，沙沙声中芦苇浮沉摇摆，恰似银池金海，荡人心弦。

　　不远古道之上，有车缓缓而来。朱门华盖，驷马游环，车窗两侧白纱微垂，行得既稳又轻。车头端坐一人，身着浅褐衣衫，一顶宽宽纱帽紧压眉帘，掩去大半面目看不真切，后肩斜背狭长包裹，却也不知何物。

　　此地乃是往来大漠的必经之路，炎炎烈日之下，胡桐林海树荫无疑是极佳的休憩之所，更何况还有林海边上的淡水湖，到此歇息解渴之人，自是络绎不绝。待行至河畔林荫下，这车方才止住。那褐衫人从车上一跃而下，抬手拍拍马头，挨个轻抚马颈上长鬃，然后才解开游环，放任那些马儿肆意饮水而不再理会。

　　褐衫人斜斜往后靠，倚在车身，抬手将头上纱帽轻轻一推，这才显出面目来，嘴角带笑，竟是个眉目俊朗的年轻人。他眼神一转，便将四处瞧了个遍。人还真是不少，三五成群，或手捧水袋，或拿了酒囊，正谈天论地，聊得痛快。偶尔有人瞧过来，带着几分探视。驷马华盖，确是招摇，只有地位显贵之人才用。

　　年轻人双眼微眯，唇角一弯，笑得不甚在意。兀自探手入怀，取出个小葫芦，拔了瓶塞，往纱窗前一举，“青离，时间差不多了，可要喝一些么？”。

　　“好。”车内的人声音很低，带着些凉意。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将小葫芦接过。

　　年轻人摸了摸腰间水袋，似乎也想喝点儿，拍了拍，发现只余残水一点儿，便解了下来，“我去取些水来。”边说边从车身上站直，沿河堤溯游而上，去前方取水。

　　眼见日头从正中已经稍稍偏下，这林荫之下，却是换人如割韭，一茬未满一茬又来，不过是个取水的功夫，年轻人就又瞧了不少新的面孔。只是无论面孔怎么变，这些人聊的却都是同样的一件事。

　　有人声音特别洪亮，即使在这几分嘈杂间也听得分明。“钱丰，就你这样，也要去招亲啊？估计这二姑娘还没瞧见，你就被大漠的秃鹫给啃了。”这人生得魁梧彪悍，脸色带了大漠一带特有的暗红，胡子拉碴，席地而坐，歪着嘴瞧着对面之人。

　　那一堆人一阵哈哈大笑。对面那个叫做钱丰的，确实瘦弱了些，儒衫蓝巾，分明是个小书生。此时被众人一笑，居然面色有些红赧，“为……为何去不得？夫……夫子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所谓伊人，在此沙洲，小……小公主性善喜文，吾自当前往，定……定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语不成文。

　　“定能怎么样？”众人又是一乐。
　　“定……定能抱得佳人回。”
　　“额……”
　　“抱？抱你奶奶个熊。我看你是抱头鼠窜回！”
　　哈哈哈……。
　　众人边笑还边附和，“就是说嘛，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到的了大漠王居，才有资格，哈哈。”
　　书生在那里被说得低着头，颇不服气地嘟囔，却不敢大声。
　　“我……我有保镖！”说着悄悄一指，理直气却不怎么壮。

　　红脸大汉瞪了他一眼，侧头看向被钱丰指的那一个，“小子，你不是去大漠提亲的？只是这书呆子的保镖？”语气很是不信。

　　那个被钱丰指做保镖的，是个和钱丰年纪相仿的少年，姓罗名小七，虽说身板也偏“窈窕”了些，不过气势比钱丰却不知强了多少，此刻被点名，又被众人注目瞧着，倒是不慌不忙，四平八稳斜靠胡桐树，手抓酒囊，一口酒灌下去，“提亲？俺只晓滴大漠王有好酒呲，嘻嘻……。男儿生当饮烈酒，哈哈，愣饮似壶哇~”这少年生得端正，眼神炯炯，可惜却是一副酒鬼腔，最后这几句竟无人听懂说的是啥。

　　“传闻中二姑娘貌美如花，还是大漠王的心头宝，你居然只是去喝酒的？”

　　罗小七：“唉，看乃生滴威武雄壮，竟不懂得欣赏酒这好物，可惜啊可叹~~~”。说完抬手，对着酒囊，准备再来一口，只是倒了半天，抖了几下，却只从囊内流下两滴，罗小七哀叹一声，四处探寻别人腰间。可能是那眼神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一圈人皆是将酒囊按得牢牢的。

　　“你们这些人，也忒小气，哎——”。那罗小七却是仿若浑然不知般，只是不拽着腔说话了，开始看外边的人。这看着看着，就瞄到了那朱门华盖。

　　罗小七嘻嘻一笑，似是发现肥羊一般，抓起空酒囊，晃晃悠悠，直直向那褐衫人走去。

　　“兄弟，可是要去大漠么？”。

　　从褐衫人一到这边，盯着他瞧的便是很多，毕竟那样招摇的，在这边关一带，甚是少见。只是瞧着异样，直接走上前去搭话的话，却只有这么一位酒鬼罗小七。褐衫年轻人靠着车身，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根本没料到有人直接跑来。不过微怔之后立刻颔了下首，开口答道：“不错。”

　　“在下罗小七，兄弟怎么称呼？”
　　“原休。”
　　“原兄一个人去？”罗小七边说边盯着那纱窗。
　　原休：“不，和我师妹一起前往。”
　　罗小七：“乘这马车前往大漠？”
　　原休：“正是。”
　　罗小七嘿嘿一笑：“看两位这样子，不像去提亲的。”
　　原休：“我们只是去讨杯喜酒。”

　　罗小七“哦”了一下，看着原休的眼神也亮了不少，“喝喜酒？”他本来就是过来骗酒喝的，结果原休上来就提到了酒，罗小七当然绝对不能放过这机会。“大漠王收藏美酒无数，人人都想去喝一杯，原兄也好这杯中之物~”罗小七一副了然遇到知己的样子。

　　原休笑了笑，没说话。

　　罗小七的眼睛更大了，瞧着原休腰间的酒囊使劲咋了下嘴。这下，原休也看出来了，低头笑了一下，伸手取下酒囊，朝罗小七一扔。

　　罗小七笑得嘴角眉梢差点凑在一起，双手捧着酒囊，就像捧着个美女一般。啪地一下拔起盖子，直接对着美女嘴儿亲了上去，一口下肚，才嚎了一声，“好酒！”说话之间，酒香四溢。一双眼睛却是得意非凡地朝着原来那群人瞄，看得那些人纷纷摇头无语，心中暗叹：这罗小七也忒豪迈了些，头一次碰到的路人给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喝，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心叵测。不过，看看旁边的钱丰，竟然敢雇这么一位保镖去大漠，这绝对是比不知天高地厚还不知哇~~

　　罗小七喝得兴起，也不回去，索性一矮身，坐了下去。

　　树荫之下河水之滨，虽是清凉不少，可也是烈日难当，停留歇息之人，汗湿衣衫的不再少数。罗小七虽不至汗流浃背，可总是有些汗渍，顺着脸颊往下滴。

　　可是原休，额头上竟没有半丝的汗意。随性地往车边一靠，瞧也不瞧旁边的罗小七，偶尔喝上一口清水，说不出的肆意不羁。

　　“咳——咳——”一阵轻咳从车里传来。原休飞快揭开纱窗一角，头探了进去。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似乎有人将什么咽了下去。

　　“好些了么？”原休凑得更近，肩膀微动，只是纱窗挡着，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然后车内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有人声音太轻，似乎嗯了一下。

　　罗小七摸不清状况，没冒然凑过去，只是心里痒痒的。他巴兹了一口小酒，瞧着原休放下了纱窗，复又靠在车前。隐隐凉意，随着那纱窗一开一闭，飘散开来，罗小七坐在一旁，竟也觉得凉得舒服。

　　原休：“罗兄也是去大漠么？”

　　罗小七抿了抿嘴角，“当然去，原本准备和那边人一起，不过……现在变了主意。”他瞧着原休，然后一手扶地，一侧的身子朝着原休那边探去，“原兄，要不要一同前往？”

　　原休：“额……罗兄不和那些人一起？”

　　罗小七嘿嘿一笑，“那些人也只是刚刚结识而已。”说着挥挥手上的酒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美酒一壶，再怎么说，也要一路跟随，保原兄二人到底呐。”

　　罗小七眼神明亮，神情更是坦荡无边，原休看着罗小七，忽然摸摸鼻子：“这个……杯酒不足挂齿。我们行得慢，怕耽误了罗兄行程。”

　　罗小七仿佛没听出原休的婉拒之意：“俺此去大漠也不过去讨杯酒水，不急赶路。再者俺对大漠甚是熟悉，可帮原兄寻路觅食，碰上劫匪，还可以帮忙挡上一挡。人多好照应嘛。”

　　原休听得啼笑皆非，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物。

　　罗小七自顾自地继续说：“在下还会识马，不但可以帮罗兄挑些好的，这一路上还可以代为照看，赶车也行的。”

　　原休：“……”

　　罗小七看他应声，说得更加有兴致：“罗兄现在的这些马，虽然不错，不过搁在这大漠里，却还是不行，跑上两天必是极限。我认识人，知道哪里有好马，原兄一同去看看么？”

　　罗小七看看旁边纱窗，“原兄走不开么？”接着竟笑眯眯地又喝了几口，“乃等着，俺去给弄些马过来，看看中意不？不过是在林子那一边，乃们先歇息一下。”也不待原休回话，便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别处走。走了几步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地倒了回来，凑到原休一旁，低低说道：“在这等着哦，别把我丢下。我这一路会离马车远远地，绝不打扰你们。”然后哈哈一乐，这次是真的离开。

　　他笑嘻嘻一跑，不是跑回原来同伴一边，却是几个跳跃钻进了胡桐林。
　　“呦，钱丰，你保镖怎么跑了？”
　　“居然扔下你了？”
　　那红脸大汉还有刚才笑闹的人，当然看不懂这场面，全都看向钱丰。
　　可怜个小书生，无语望天，“这……这……”这也是他没搞明白的啊，这保镖……这保镖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