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59、海

　　纪清平的确还需要等一等。
　　他知道所有人都想帮他，但更多的关注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
　　不过，在他身上总算还是发生了好的变化。
　　曾经就算一群人聚在一起，他也会努力寻找机会回到房间让自己独处，而现今他第一回产生了“走出去”的想法。
　　——走出去，看看其他人是如何生活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他们为什么总能那么快乐。如何正常活下去的魔法，你不是一直都在远处憧憬的吗？
　　他过去从没有过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比如说，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的目标。
　　努力多挣钱——过去为了父亲，如今是为了朵朵。
　　挣扎着活下去——是为了明枫和更多关心他的人。
　　很长时间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该如何……
　　冬日南方海边的天气和北方完全不同，整日里都是暖阳高照的，沙滩上到处都是穿着短袖沙滩裤和裙子的人，对比他们刚下飞机时套着的羽绒服和羊绒大衣，简直就是地球的两个极端。
　　明枫还是更喜欢夏日的天气，当初他为纪清平彻夜查过资料，说是温暖环境更能使人心情舒畅。北欧的自杀率和抑郁症率高就跟日照时长和天气有关，像芬兰就算是高福利国家，但自杀率还是挺高。
　　值得高兴的是，纪清平不像之前在温泉别墅时整日里只闷在小房间，他终于肯出门活动活动了。比如说在家里的露天游泳池里和大家一起游游泳，或者陪明枫在沙滩上晒晒太阳。
　　纪清平的皮肤经不住晒。他天生很白，强烈的太阳光晒过后也不会变黑，但是很容易被晒伤，身上会红得像蒸过似的，回到室内要花很久才能消下去。
　　尤其这边日照强烈，每回出门全身都要抹足了防晒霜才行。
　　当然，帮纪清平涂抹防晒霜的重任自然要落在明枫的头上。
　　有一次在游泳池边，明枫帮趴在沙滩椅上的纪清平涂后背的防晒时，正巧许诺闲庭信步地路过，忽然笑吟吟地冒出一问：“你这防晒霜防水吗？”
　　明枫手头正忙，连白眼都没功夫分过去，回：“拜托，我又不傻，游泳用的防晒，不买防水的买什么啊。”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口水滴下来，把防晒霜给冲没了呢。”许诺一边说着一边走位风骚地躲开背后砸来的防晒霜罐子。
　　纪清平愿意出门了，然而另一边，年小森反而埋在房间里，很少出来。
　　年小森自从住进海边别墅情绪就不太对，先是耍脾气坚决不住面朝大海的房间，然后整天带着降噪耳机，连一丁点海浪的声音都不想听。
　　“他这是怎么回事，是有深海恐惧症吗？”出于关心，纪清平向大家求助。
　　明枫道：“怎么可能呀，这里哪来的深海，顶多一些海滩而已。”
　　许诺转向另一边就算假期还在疯狂工作，脸都快埋进笔记本电脑里面的明桐问：“他是你的男朋友，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明桐歇口气，点了一支烟道：“你们这帮人就是太闲了。他这种性格，只要不说就是不想说，等撑不住了自然会求助，你们瞎操心什么？当所有人都像纪清平那样，都快自爆了还死扛？”
　　纪清平没想到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手脚都有些不自在了。
　　明枫连忙跳出来护妻，句句插刀，“清平就算死扛，最后还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媳妇那边呢？恐怕你心里也在着急吧——他怎么了？他怎么什么心事都不和我说呢？他到底有没有当我是男朋友？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明桐啪地一声把笔记本电脑盖子合上，阴恻恻笑起来，“我发现自从有了媳妇，你人就开始飘了啊。我是不是有义务叫你清醒清醒，别头脑太热给烧坏了。”
　　围观的许诺抖三抖，连忙拽上纪清平就跑，无视掉身后明枫的鬼哭狼嚎。
　　纪清平不放心还想回去劝，结果被许诺拦住。许诺笑道这兄弟俩打小就这样，不会出大事的。
　　“那对兄弟靠不住，还是要我们PTSD互助小组出马才行。”许诺拍胸脯道。
　　年小森既然不喜欢海边，那就先把他带到看不见大海的地方，才好继续往下谈。
　　得到许诺的建议，纪清平去敲年小森的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靠近内陆的超市购物。
　　一听到要出门，年小森不到五分钟就把自己收拾好了，快快乐乐地拽着纪清平一起坐上许诺的车。
　　一进超市，年小森一边在前面哼着歌一边狂扫商品，纪清平和许诺在后面呼哧呼哧推着购物车，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是不是真如明桐说得那样，操心得过了头。
　　购物结束后去吃饭，年小森毫不客气地挑了一家川味火锅店。坐旁边的纪清平已经做好中午饿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年小森还算善解人意，点了个鸳鸯锅。
　　“明枫告诉过我你爱吃清淡的，给你来个菌汤锅底怎么样？”年小森问。
　　纪清平点了点头，不过他想了想道：“其实我爱吃清淡是假的，是我一直都在瞒着他。”
　　年小森奇怪，“这有什么需要瞒的啊？”
　　纪清平道：“我只吃清淡主要因为胃口不好，并不是爱吃。这是当年没日没夜打工时落下的病根，我怕明枫他担心。”
　　年小森道：“你俩关系都那么近了，没有必要再瞒呀，正好也叫他多心疼心疼你。”
　　纪清平笑道：“是啊，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是好是坏，说出来大家也好多心疼一下，多帮助一下，不管怎样，都是朋友啊。”
　　年小森愣了一下，抬眼望向纪清平，见对方正温柔关切地回望着自己，心底顿时明白了。
　　“你们啊你们。”年小森笑着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至于这么小心吗？我没提这事就是觉得自己能对付过去，没想到还是叫你们看出来了。”
　　许诺道：“还在逞强啊，就连明枫那个粗线条都能瞧出来你最近不对劲了。”
　　年小森做出来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算了算了，我还是说吧。”
　　其实还是和年小森少年时的阴影有关——
　　“你们见过在大海里面的地震吗？”年小森问。
　　对面两个人摇了摇头，都在等着他详细讲下去。
　　“其实之前是有预兆的，海水忽然莫名其妙退潮，暴露出来的海床上面到处都是挣扎的鱼虾。我当时不懂，还傻乎乎地四处跟着别人捡贝壳，是妈妈一边拽住我的手，一边像疯了一样喊大家往高处逃，说是海啸要来了。
　　“人们手忙脚乱跑到附近的山顶。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向后面望了一眼，大海和天空的交际线上有一道海墙，正在慢慢向我们的方向移过来。那海浪远远看着不怎么大，但等到靠近海岸时，我才发现那足足有十几米高。一瞬间，就是一瞬间的时间而已，就把山下的度假村打了个粉碎。
　　“妈妈等于救活了当时那片海滩上所有的人，大家都在高兴自己能够活下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陆地上还会有余震。
　　“在那么大的海啸里都能活下去的妈妈，只隔了一天而已，在余震里为了救我，被击倒在一棵栽倒的树下面……”
　　年小森花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住情绪，向对面两人努力露出一个笑，但是比哭还难看，“所以我说嘛，看见海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