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暑 ...
-
青鸾峰绿意盎然，飞瀑湍流，碎玉溅珠，水声清越，给这个燥意难耐的夏日添了一份清凉。
“梦璃，好热啊！”名为云天河的野人目前正趴在木屋前的石桌上，热的像只被烤熟的野猪。柳梦璃端坐在另一边的石凳上，素手纤纤，正在调着箜篌。
“天河很热？”柳梦璃有些不解，云天河天赋异禀，向来冷热不惧。
云天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是特别热，就是觉得有些……嗯，难受。”
柳梦璃望望天，了然点头：“该是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云天河支着下颚，很奇怪为什么慕容紫英和玄霄怎么还不下来：“大哥他们在做什么？”
柳梦璃眼底滑过一丝忧虑，但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她对云天河说：“紫英怕是有些不适，待会儿我熬了药请天河送上去吧。”
云天河难得焦虑，急急问道：“紫英的病又复发了？”
“也许……今天，可是大暑呢。”
树屋里，一身着素服的男子端坐在榻上，面容肃穆，周身寒气缭绕，蓝色的光晕衬得眉间朱纹更是耀眼。而他怀中则躺着另一个男子，朱颜华发，诗骨玉神，此刻却微蹙眉头，仿佛在耐着什么痛苦一般。正是玄霄和慕容紫英。
玄霄一手揽着慕容紫英，另一手抵住慕容紫英胸口膻中穴，不停运转凝冰诀，以助慕容紫英调息。
过了很久，慕容紫英慢慢安静下来，似是陷入沉睡。这一波的阳炎噬心之痛算是过去了。
玄霄睁开双眼，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慕容紫英。
这孩子，竟是忍了这么多年的痛。当初自己卷云台上一掌竟是遗祸至此，让他竟是……后悔至此。
这么多年，慕容紫英虽已修成半仙，修为同百年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羲和阳炎以及望舒冰寒仍是无法抵御，因而早早便青丝染尽风霜。
自玄霄脱出东海，便与慕容紫英相游。慕容紫英那隐忍的性子本不欲让玄霄知晓他的身体状况，但无奈他根本瞒不过玄霄。
于是，在一次抵御望舒寒气之时因为经脉逆转险些丧命之时，终是被玄霄发现了。
那日，玄霄大动肝火。但只有玄霄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不忍，如何怜惜，如何后悔。
但这又如何？唯一要做的，便是尽己所能，寻找到根治之法。在那之前，便是每日午时子时，助其运功调息，以延长复发间隔时间减轻痛苦。
如今，尽管慕容紫英已不是每日复发，但发作之时，依然痛苦万分。
玄霄抱着慕容紫英，将其平放在榻上，右手抚上慕容紫英的面颊，眼神一黯。
慕容紫英，吾玄霄定会用尽一切将你永留吾身边。
低头，吻了吻慕容紫英的额头，随即便离开了。
甫一出门，便见云天河拎着药壶和碗傻乎乎的立在门外。玄霄皱了眉，上前接过药：“紫英已经睡下了，先不要打扰他。”
云天河又不好意思的挠头：“哦。大哥，你也累了，梦璃说已经备下清凉粥，你要不也去用点？”
玄霄将碗放在床头，用滤网滤好药倒进去，又随手在旁边放了两块桂花糖。随即走出来，回道：“也好。”
慕容紫英醒来，已是落霞满天。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起，望了望四周，只有他一人。低头，看见一边的药碗，因为被施了法术仍然冒着热气。
慕容紫英自小身体不好，六岁以前几乎是药罐子泡大的，所以对这苦不堪言的药汁真是万分厌恶。尽管擅长调香制药的柳梦璃已经尽量使药不那么苦，但慕容紫英还是无法忍受。
耐住将药偷偷倒掉的冲动，慕容紫英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拿起桂花糖塞进嘴里。甜腻的清香充满口腔，掩盖住那苦涩之意。
刚准备塞进第二块，慕容紫英愣了一下。
这是师叔备下的。自从师叔偶然知道他嗜甜之后，经常会为他备下甜点。这些年似乎已成习惯，尤其是喝药之时，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总会随手掏出糖果放在那里。
慕容紫英心间一暖。
总算，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究竟是谁在陪伴谁，又究竟谁温暖了谁都已不再重要。彼此，已经相依为命。
起身披衣，便向树下走去。
许是刚刚下过雨，青鸾峰水气一片。空气中泛着湿漉漉的青草气息以及雨后泥土的腥气儿，格外沁人心脾。
隐隐传来箜篌之声，金声玉振，泠泠清清，不一会儿，琴声响起，如鸾凤和鸣，丝弦共奏，别有一般趣味。
慕容紫英笑了笑。是梦璃和师叔。原本敌对的两人竟然可以坐在一起合奏，真是无法想象。
从来都是厌恶妖类的师叔是为着自己和天河才勉强接受梦璃，他已经很是感激了。
慕容紫英立在岩石边，看着那厢景象：玄霄坐在琴案边，闭目抚琴，案上焚香，青烟缭缭，是柳梦璃所调，大约是掺了薄荷，闻起来却是清凉；柳梦璃坐在石凳上，用的还是那把他铸的司幽，素手抚弦，乐声清越；而云天河……正趴在石桌上，听着乐声，倒不知是醒是眠。
一曲《君莫思归》，哀转低回，但由这两人演绎出来却有着君子之风。
“紫英，你醒了！”最先注意到慕容紫英的是一边看似昏昏欲睡的云天河。
云天河虽然双目失明，但感觉却极其敏锐，加上本就对青鸾峰十分熟悉，因而生活并没有多艰难，甚至，他还可以拿着弓与剑出去猎野猪——虽然这让向来爱剑惜剑的慕容紫英暗自恼怒不已。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云天河对慕容紫英所赠天河剑极其爱护，时常拿出来擦拭。
琴声顿时停了下来。慕容紫英眼眸一眨，面前就多了一个人影：“师、师叔。”
玄霄拽过慕容紫英的手腕，仔细把了脉，随即放心的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慕容紫英的额头，语气柔和：“感觉如何？”
慕容紫英脸一红，低头回道：“一切俱为安好。师叔不必担忧。”
玄霄又叹了气，倾身上前吻了慕容紫英的额头。
柳梦璃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一幕。慕容紫英和玄霄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瞒着任何人，对于好友能有这样一个归宿，她欣慰万分。
一直以来紫英总是默默的把担子背在自己身上，那般隐忍，有那般坚定，让她亦是心疼不已。
紫英紫英，愿你终得幸福。
柳梦璃起身，向慕容紫英福了福身子，道：“紫英，这曲《君莫思归》最适合琴箫合奏，你也来吧。”
慕容紫英望着玄霄，眼眸像是氤氲了秋水，带着些许恳求，让人看着心动不已。
玄霄抬手理了理慕容紫英的衣领，随即道：“可以，但不要太劳累。”
柳梦璃见状，笑语柔柔递给慕容紫英一柄紫竹箫，道：“我来沏茶。”
玄霄重又坐下，强而有力的双手抚上琴弦，几个音符倾泻而出，却并非《君莫思归》。慕容紫英把箫立在他身边，诧异之余还是将箫移至唇下，和上琴音。
乐声悠扬、婉转、缠绵，夹杂着幸福甜蜜的味道，让人原本烦躁不安的心顿时有了依靠。在这个大暑，平添一份清凉。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柳梦璃取来茶具，先是取了山涧水，接而用术法生火煮水。待水沸后，开始十分熟练的温壶、润茶、冲泡、温杯、运壶、倒茶……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一曲终了，眉间心上。这是玄霄对慕容紫英的诉说，亦是慕容紫英对玄霄的回应。
慕容紫英微垂着头，脸微微泛红。见此，玄霄心情更是大好。
此刻茶已备好。按照长幼，柳梦璃先奉了茶给玄霄，接而慕容紫英，最后云天河。
慕容紫英端杯欲品，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鼻而入。慕容紫英惊讶：“梦璃，这……”
“蜀中蒙顶黄芽加上青竹叶，以及薄荷，”玄霄品了一口，接到，“如此不按常理的选茶倒是别出心裁了。”
柳梦璃含笑点头。
“味道不错。可是梦璃，这茶杯也太小了。”云天河一口饮尽，咂咂嘴。慕容紫英万分无语：真是暴殄天物。
晚间，慕容紫英倚坐在墙边，一丝不苟的擦拭着手中剑。
凛冽寒光，却也温润，泛着奇异的紫色光芒。真真是一把好剑。
玄霄沐浴归来，看见这把剑，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时候铸的？”
慕容紫英身子一僵。他倒是忘记了，因为他身子的缘故，玄霄早已明令他不得私自铸剑。
但是那日慕容紫英独自回剑冢净化魔剑，一时技痒，还是铸了这柄紫宵银月。
玄霄顿时明了。他一时恼火，却是舍不得对慕容紫英生气，只得恨恨一甩袖，转身便出了门去。
慕容紫英心中一颤，立即站起，连剑都忘了放下，直接追了出去。
夏日，夜空晴朗，天悬星河。晚风脱去日间的热度，温润闲适。青鸾峰瀑布层层叠下，水珠溅越的声音响彻寰宇。
玄霄立在瀑布前的桥上，抬首仰望星空。
慕容紫英站在三尺开外，有些心虚，不敢近前去。
“你提着剑做什么？”那人突然开了口，低沉的声音，隐隐一丝压抑。
慕容紫英有些不知所措，提着剑的手不知放在何处：“师叔……”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一笑：“百年之前，吾时常去卷云台观星。琼华的星空与此处其实相似，却又分明不同。后来被封冰中，孤寂十九年，生生将自己逼入心魔……但我竟是不悔。
“吾玄霄平生唯一所悔之事便是秘台之上的那一掌，唯一惧怕之事便是……你慕容紫英终有一天会弃我而去。
“紫英，你是我唯一的弱点。”
慕容紫英低头，心中分明感动，却也无言。随即，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紫英，我知你爱剑，但是，请别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我一直希望你能陪我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慕容紫英将头埋在玄霄怀中。
“师叔，紫英……”
“什么？”
“……紫英答应你。”
“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大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