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自海上来》子若非鱼

6、第二章（1）

　　待我回过神来时，对面侃侃而谈的宝扇仙君已擅自将话题从扇子扯到扇面，又从扇面扯到画画，再从画画扯到春宫，我丝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从春宫扯到春药。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南海水君家的三闺女自招了个倒插门的女婿之后今年已经是第五胎，南海水君只差把一口好牙都给乐坏了，等到孙儿满月时，索性把请酒的贴子散遍了海内八荒，办得比前四次都要隆重，海皇一家贵为四海主君之一，送去的帖子自然也跑不了。
　　海皇他老人家考虑到上有四万岁的儿子和四万岁的大龄闺女尚没有对象，面子上十分过不去，一纸书信传到离南海最近的东荒高阳，要三哥代为赴宴，末尾处还不忘提醒将我一并捎上。
　　我的想法是，去蹭一顿海鲜这一说是可行的。
　　直到我在白衣飘渺、茫茫仙海中一眼看见显得略为扎眼的宝扇仙君，这才知道海皇他老人家如意算盘的打法。
　　宝扇仙君生得一张看不出脸型的脸，远远看去如一只展开的大贴锅烧饼，圆滚滚如师父家的那只吞云兽，很是有福相，可惜就是话太多。
　　我坐了大半日，他也滔滔不绝大半日，竟然连一口水也不用喝来润喉。
　　我一面想着三哥为甚还不回来，一面想着如何打发这愁人的宝扇仙君，一时间脑中千回百转。
　　约莫两盏茶之前，三哥和我一道呈上了拜帖，南海水君一身褶红色新衣袍衬得脸上更显红光满面，把铜铃大的眼珠子直往我脸上瞄一眼再瞄一眼，瞄完似有所悟地笑了。所幸我临行前似有所感，便在脸上自鼻梁以上齐额抹住半张金箔面具，看不见真容。
　　“姑姑近来凤体可好？”南海水君本不是多话的人，但因今日高兴，未开席便被灌了不少酒，那张嘴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可惜的是，他明显搞错了对象。
　　被问的三哥愣了一瞬，笑看我一眼，没有点破：“有劳水君记挂，甚好甚好。”
　　南海水君似是还想说什么，外间忽闯进个垂髫童子来，水君喝住他训斥道：“少君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南海水君本来长得略有些不讨喜，此刻又满面通红，像极了幽冥司的冥差，那童子吓得包了一包泪在眼里，欲下不下。
　　还是慕苏岚春风化水般地一笑：“水君府上的童子倒生得十分可人。”
　　“少君过奖，少君过奖，哪有您身边的这位仙子可人？”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把我当成是慕苏岚的新欢了。
　　见三哥默认，南海水君这才讪讪笑了，转头又问童子，“那位到了么？”
　　童子愣愣摇头。
　　这位水君本来是火爆脾气，闻此略显烦躁：“那就再等等。”听这口气约莫是要等另一位贵客。
　　我在一旁喝一口茶，只听三哥又说：“水君近日多事，自去忙便是。”
　　南海水君一脸感激，正要走，却又转身走到三哥跟前耳语几句，三哥一双桃花眼立刻熠熠生辉：“果真？”
　　然后慕苏岚抛下一句“我去去就来”跟随南海水君出门去。
　　南海水君虽性格暴躁易怒，但为人还算体贴，大殿喧闹，独僻了一间静室与我休憩，喝了半盅茶水，正准备小睡一番，门外却传来轻缓叩门声。
　　自不消说，这叩门的正是那宝扇仙君。
　　数百年来我在人前并不多露面，新晋的仙君大都只听过我的名号却不知我的面貌，再加上我三百年前那么一闹此刻又糊了半张面具在脸上，众仙就更不易认出我了。这宝扇仙君来得赶巧，多半是受了我那一心想嫁女儿的父君的“用心”指点。
　　桌上一盘炒葵子都被我磕得见了底，宝扇仙君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倒一杯茶，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喝口水吧。”
　　宝扇仙君正说到兴起，答了声“不渴”之后继续讲春药的发展史。
　　我说：“你喝一口吧。”
　　宝扇仙君愣了愣，果真就喝了一口，只喝了一口，半口都不愿多喝。还没等我接话，他已经讲到春药种类：“‘化骨绵绵’是药性比较猛烈的一种，若用此药，浑身骨头酥软，如在云间雾里，当然，这比逍遥散还差一点，说起那逍遥散……”
　　我想我已经彻底分不清他到底是卖扇子的还是卖春药的了……

　　正当我想着是把宝扇仙君敲晕好还是砸晕好时，门口忽探出个缠着两个包包头的童子，弯腰拱手恭敬说酒宴将开，请先去前殿入座。
　　我如获大赦，平静起身：“枯坐半日，确实有些饿了。”
　　宝扇仙君低头看一眼桌下散了一地的葵子皮、果子皮、核桃壳……，这笑便顿时有些僵硬。我哪里管得这些，只求速速远离他，再随便吃些酒水就打道回府。
　　前殿四角皆亮起了高耸七宝枝型灯，照得整个水晶宫如梦幻光影，摇曳生姿。大殿正中一条笔直白玉道直通高处主座，道旁摆满了单色芙蕖和碧蓝海昙花，主座旁较低处又设一副座，正端坐着满面通红明显有醉意的南海水君。
　　因水君对我的身份有所误解，我此番只与一般女仙同坐一处便好，此时我一身浅蓝色衣裙，今早起床迟了连脸也未洗，头上空空如也，安静坐在众女仙中喝着开宴前的酒水，再看同桌的女仙，皆着了精致容妆，头上珠翠宝光，钗环甸甸，与我的朴素无华不可同日而语。
　　一柱香过后，两张主座依然虚席以待，女仙们也矜持不在，凑在一起聊起了新近的八卦。
　　一说：“听说海皇少君早早就到了，怎么此刻不见踪影啊？”
　　一说：“那位少君素来风流，许是正醉卧花丛不辨了时辰呢。”
　　女仙们说到此处轻笑一阵。
　　又一说：“酒宴迟迟不开，想必是在等另一位少君，但龙神一家素来不喜热闹，帖子送去人也不见得会来。”
　　我心下暗叫不好，还没等我叫完，果然就听一说：“也不知海皇家的那位姑姑今日有没有来。”
　　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花仙傻乎乎问道：“为什么不来呢？”
　　年长一些的女仙一脸傲色，说：“这你就不知了，你才来一百多年，当然不知那轰动一时的旧闻。大约三百年前，少君为了一个凡人女子退了那位姑姑的婚，姑姑为此大病一场，前不久又听说这位姑姑长相难堪，举止甚是粗俗，所以才会被退婚的……”
　　花仙继续傻道：“姐姐又在诓人，我听说海皇一族容色绝伦，怎会长相难堪了去？”
　　女仙有些气恼：“司药府的那位药君长得那般好看，却偏偏好男色，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怎会诓你。”
　　小花仙见姐妹生气哪里还敢再多问：“那少君真是逃过了一劫。”
　　女仙们又是一阵不轻的笑。
　　我一口酒水包在嘴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我被龙族退婚在仙界早已是不是秘辛，没想到过了三百年，还能当做八卦时的傲人资本。再说司药府的那位药君好男色，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想起我那一根筋的侄女，一时间感慨万千。